10、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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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玉正在写字。□□趁他不防，悄悄走到他身后，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明玉手一抖，一滴墨汁落在他尚未写完的一个"莲"字上，晕开了一大片浊雾。□□见状，自觉惭愧，也就收了开玩笑的心思，将彩画方才所说，向明玉重复了一遍。明玉道:"此事须得告诉师兄一声——只是上回讲的是《地藏经》，这次讲什么好呢?"□□笑道:"你这一肚子的墨水，还说不知道讲什么!"瞧着窗外无人，又压低声音道:"这个月，朝廷又没给咱们发钱。师兄正为这事发愁呢，这两天都没休息好，只说准备做场法会，筹些善款。"
明玉听□□说完，方道:"既是这样，让师兄先好好休息吧。我会好好讲的。"□□道:"夫人派了人来，正在客堂等着。"又指着手里的馃子不说话。明玉道:"你吃了罢。"□□笑嘻嘻地拿着馃子出去了。
文漓那天在屏风后头听了明玉讲的故事，一心要向他请教，便不听林妈妈的劝阻，也不告知杨县令，只管叫彩画把他请到了东厢。文漓由林妈妈陪着，仍坐在屏风后；让彩画在屏风前的香案边设一绣墩，请明玉坐在那里，隔着屏风说话。
寒暄了几句后，文漓便问道:"我读《华严经》中的觉林菩萨偈，里面有一句叫做身不住于心，心亦不住身，而能做佛事，自在未曾有。我觉得这句话很好，但又不能完全弄清楚它的意思。师父能为我讲解一下吗？"
明玉说道:"这是觉林菩萨承佛威力，遍观十方而说的颂言。意指只有顺应因缘而不随之起伏，才得自在。正如《楞严经》所说:若能转物，则同如来；若被物转，即名凡夫。"说着他有些犹豫:"不过，贫僧对这句话，还有自己的一点想法。"
文漓道:"师父可以说来听听。"
明玉道:"贫僧愚见，这句话是说，自以为做善事而做善事，则不为善事。"
文漓被绕晕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道:"这是——为什么?"
明玉道:"善心应当常存，善举当为习惯。只有将行善当做身体的一部分，才能不为外物所羁，才能真正进入自在的境地。"
文漓听完，许久方才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师父不仅熟习经书，更能提出自己独到的见解，真是难得。"
两个人又谈论了一回《地藏经》，文漓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关于佛经的问题需要请教了。忽地，她想起一事，脱口问道:"敢问师父，为什么有玫瑰和尚这么个诨号?"
话一出口，文漓就意识到这个问题非常冒昧。但她确实很好奇。这些天，她从仆役们的讨论中了解到明玉师父不仅才学好，相貌也好，像玫瑰花一样美。但此时，她只能隐隐看到一个黑漆漆的人影贴在屏风上，像一块未干的墨迹。虽然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见对面的人影没有反应，文漓有些尴尬。她正不知该说些什么，忽听明玉回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到村里给人家讲经，曾经听到有人这样叫。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我喜欢玫瑰。"
"师父也喜欢种花么?"文漓觉得遇到了知音，惊喜地问道。
"我只种过玫瑰，对其它花并不了解。"
"师父种玫瑰做什么用，剪下来当供佛用的鲜花?"
"不，我从不用玫瑰做切花。"明玉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因为，我不知道，玫瑰花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什么?"文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的师兄对香道有研究。他曾告诉过我，若用玫瑰做点心，须取完好的花瓣和花蕊；但若是制香，只取花蕊附近最嫩的花瓣即可。到底这两样，哪一样用的才是完整的玫瑰花呢?如果做切花，到底应该从花头，花萼还是花叶子那里切断，才能保持完整呢?"
"完整的玫瑰花……"文漓喃喃自语。不知为什么，她忽地想起了杨县令。
林妈妈见文漓神色黯然，以为她累了，轻声问她是否请明玉师父先回去。文漓恹恹地点点头，忽然觉得孩子在腹中动了一下，像一粒花苞正在慢慢绽放，她心中一酸，禁不住落下泪来。林妈妈急忙拿出手巾给她擦脸，不住地劝着:"夫人怀着孕，这样会伤胎!"文漓止了哭，示意彩画从妆台的描金文具内取了一块二两的银子，递到林妈妈手里。
林妈妈走出去，将银子递给明玉。明玉本不愿接，想起□□的话，还是收下了。他回去后，直接将银子送到了明秀的丈室，便去给他的玫瑰浇水了。
说来也怪，杨县令最近每隔十天半月就要出门一次，早上出去，晚上就回来了。他没跟文漓说自己去干什么，文漓也不问。对她来说，现在没有什么比把孩子健健康康地生下来更重要的事情了。因此，杨县令一走，她就叫彩画把明玉师父请过来。
他们依旧隔着屏风说话。有时，文漓也和明玉谈些诗词，传奇之类，见明玉皆能对答如流，心中不胜欢喜。林妈妈原不想让明玉总是在老爷出门时过来，如今见夫人心情舒畅，胃口更好了许多，也就不再说什么。每回明玉走的时候，文漓都会给他二两银子。有了这笔钱，明秀也就将做法会的念头丢到爪哇国去了。
话休絮烦。转眼已到七月，文漓的肚子越发大起来，连东厢的门都懒怠出，索性免了杜姨娘每天那装腔作势的晨昏省定，只瞅着杨县令不在家，便可以和明玉师父聊天。
那天，明玉要离开时，她请他再来时给她带一些玫瑰花种，明玉答应了。
明玉走后，林妈妈笑道:"夫人喜欢种花，现在却不是时候，得等到明年开春呢。"
文漓叹道:"明年，明年谁知道又是什么光景!″
林妈妈见她又有些伤感，忙拿好话来劝:"明年玫瑰花开了，夫人可以抱着小少爷一起看。还可以教人摘下做成鲜花饼，老爷最爱吃这个。"
文漓听得"鲜花饼"几个字，莫名觉得刺心，忍不住干呕起来。林妈妈忙替她捶背，示意彩画将桌上的腌梅端来。文漓呕得满眼是泪，却说不出话来。林妈妈只道她是因为老爷不在家，心里不痛快，见她吃了梅子，慢慢缓过劲儿来，便扶着她进纱厨里休息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