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和尚》翟怡秀

9、九

　　杨县令见一旁纱厨的帘子垂着，以为夫人在里面，遂指着屏风前的香案向明秀道:"贱内素喜佛法，这香案是平时就摆在这里的，师父们就在此讲经罢。"明秀答应了。
　　明玉见这屋里如雪洞一般，并无太多装饰，香案上倒摆着一盆蕙兰，此时虽无花朵，但想来盛开的时节，必然满室飘香。明玉走到香案前，见一侧的蒲团上放着一本《华严经》，不禁脱口而出其中的一句:"心不住于身，身亦不住心，而能做佛事，自在未曾有。"
　　文漓在屏风后面听得这一句，心中暗道:我读《华严经》，最喜这一句，只可惜不能完全理解它的意思。
　　明秀领着众人礼佛完毕，明玉便开始讲经。因是祝贺含珠之喜，主要讲《地藏经》，讲完又诵了一回《心经》。杨县令虽说对此一窍不通，但听见明玉把艰深的经文讲成了两个少女为救母亲到地狱历险的传奇故事，把少女的孝心，勇敢和智慧叙述得娓娓动听，不由得暗暗称奇。
　　待明玉讲完，杨县令一招手，杨忠便恭敬地捧了个托盘进来，上头放着三个银锞子，每个约有二两重，都印着莲花图样。杨县令笑向明秀三人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各位笑纳。"
　　杨忠先将托盘放在明秀面前。明秀合掌，有礼地收下了。杨忠又放到明玉面前。明玉只管看墙上挂着的菩萨像，全然没有伸手的意思。明秀悄悄扯了扯明玉的袍袖，明玉依旧岿然不动。杨县令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杨忠只得将托盘移到□□面前。□□见明玉不拿，有些犹豫。他看看明秀，见明秀点头，这才小心地拿了一个。
　　杨忠见明玉始终没有动作，进退两难。明秀忙上前向杨县令合掌笑道:"贫僧的师弟性格乖孤，不通人情世故，还请县令大人莫怪。"
　　杨县令瞟了明玉一眼，旋即笑道:"住持说的那里话。只是准备的表礼如此不合明玉师父的心意，本官的心里倒很过不去。"
　　明秀笑道:"明玉除了爱看书，就好吃点心。县令大人看他可怜见的，不拘什么好吃的，给他点，他就高兴了。"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了。杨忠忙插嘴道:"早已给师父们备下馃子了。有松子糕，核桃酪，杏仁酥，还有——"
　　明玉见师兄一再给自己使眼色，遂走上前向杨县令道谢。杨县令也就不再说什么，领了众人往后院来。
　　过了月洞门，首先看到的是一方小小的池塘，几片睡莲叶子静静地躺在被夕阳映红的水面上。池塘的斜后方便是那座戏楼了。这里原先是田地，所以中间有一条窄窄的小道，为着浇水方便。现在那条小路痕迹犹在，看起来倒像是被戏楼生生截断了似的。明秀看出这样不妥，却不说破，只随着众人赞不绝口。明玉听着师兄的溢美之词，不禁摇了摇头。这一幕恰好落在杨县令的眼里，他心中的不悦更甚了。
　　戏楼不过两层，第一层门前尚无匾额。杨县令笑向明秀道:"此楼刚刚落成，能否请师父题个匾额?"明秀指着明玉:"这两样，贫僧不及师弟远矣。"杨县令只得道:"如此，便有劳明玉师父了。"
　　明玉往四周看了看，发现院墙外不远的地方便是连绵的青山。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明觉师兄讲的故事，思绪一下子跑远了。
　　杨县令等了半天，只见明玉还在发愣，越发恼火，皮笑肉不笑地向明玉道:"久闻明玉师父博文强记，思维敏捷，想来已有佳构，不如现在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明玉猛地反应过来，看着东边天空悄悄爬上来的月牙，随口说道:"东坡居士有云，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匾额就题作与谁同坐楼罢。"
　　明玉说完，众人齐声喝彩，都说此对与周围的景致甚是相符。杨县令却并不高兴，他原希望这匾额能称颂一下他做县令以来的丰功伟绩。明秀等大家喝彩完，方笑向杨县令道:"古人云: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县令大人的治所有如此秀美的风景，正是大人仁德和智慧的表现啊。"杨县令听了明秀的话，心里舒畅了许多。
　　从后院出来，明秀便向杨县令辞行。杨县令见天色已晚，也不虚留，只叫杨忠将馃子拿来。杨忠一人提了四个大礼盒，一路上歇了好几回。杨县令冲杨忠使了个眼色，杨忠会意，便把礼盒全都递到了明玉手里。
　　走到大门口，马车已经备好。明玉好不容易上了车，就把礼盒一股脑儿地摞在了□□面前。□□看了明秀一眼，见他正在闭目养神，便笑嘻嘻地伸手揭开了盒盖，却发现盒壁做得很厚，里面的点心少得可怜。他拈起一块松子糕，嚼得嘎吱嘎吱响。明秀睁开眼，将银锞子托在手上掂量了一下，觉得不足二两，又看了看吃得正欢的□□，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叹:"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他的这声叹息，很快就被车轮的轧轧声吞没了。
　　在□□将那四盒点心都收入腹中之后，有一天上午，他正坐在前院的大树下摇着蒲扇，忽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穿着翠色的纱裙，手里提着个小包裹，轻盈地走到他面前，深深地低头，合掌行礼。□□见她对佛寺的礼仪如此熟稔，忽然觉得自己大喇喇地坐着很不好意思，于是跳将起来，还了一礼，笑道:"贫僧法号□□，姑娘到此，有何贵干?"
　　小姑娘恭谨回道:"我是县令夫人身边的丫鬟彩画。夫人想在今天下午请明玉师父来家里讲经。"说着打开手里的包裹，却是两封馃子，上下系成一对。彩画将馃子递给□□:"这是夫人送给明玉师父的表礼。烦请师父问一下，若是明玉师父不方便去，我好回去给夫人回话。"
　　□□忙答应了，将彩画送到了客堂。他走到明玉的禅房前，瞅了眼手里拎着的馃子，好不容易憋住笑，这才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