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客栈之补魂》泗段锦

1、补魂（一）

　　楔子

　　九幽之下有黄泉，黄泉路上无风景。新离世的魂魄随鬼差踏上这条路，只觉前路阴寂沿途萧索，灰色的雾弥漫于苍黄之间，除了血色的彼岸花偶现一瞥之外天地间再不见得见一丝活物气息。及行至大半程时，方听见汩汩水声流动，不禁探头去看。

　　“莫要耽搁，快快赶路，前面就是奈何桥，等上了孽镜台，轮回灭度自有定夺。”鬼差不耐吆喝。

　　鬼魂浑浑噩噩，犹自翘首张望，忽然一阵阴风吹来，吹散了对岸的雾，隐约间竟露出一座青木房舍来，正中大门虚开，门口一排灯笼随风摇摆。鬼魂突得见凡尘之物，自是吃了一惊，遂问道：“对岸因何有民宅？”

　　“那哪是民宅，乃是黄泉客栈，黄泉路上唯一的歇脚处。”
　　“那可容我进去歇息片刻？”
　　鬼差冷笑一声：“你道那只是寻常宅邸？无色化境不生不灭，若非有缘者，十殿阎罗都不能擅入，哪是你等寻常鬼魂进得去的地方，莫要张望了，快走快走。”

　　风过之后，飘忽的房舍便又被掩在了雾中。

　　补魂（一）

　　题记：
　　----我隐逸客栈多年，原已心如明镜，尘世走这一遭，却又沾得满身尘埃。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既能染尘埃，如何算开悟。

　　最后识为主，彼业因缘故，以此二缘，生分之中识心初起，或生地狱，或生畜生。
　　——《大宝积经 •菩萨见实会》

　　听说人死之前的最后一念能定死后的去向，心怀善念者或超生或入上三道，本质乃恶者复入下三道。我已经不记得离世前最后的心念是什么了，人离肉身则魂魄不全，五蕴执念都不及这路上遮眼的灰雾。

　　忘川河畔多碎石，冥差们叫做沉冤石，说是含冤离世的魂魄若不过了奈何桥就会化成这些红色的石头，或大或小，要待到冤情昭雪之后灵魂才能释然超度，否则便一直堆在岸边，散发怨雾障人眼目。

　　我拎着木桶走到河畔，打了桶水，顺带捡了几块形状圆润的石头揣在怀里，然后提水回了客栈。摩柯正坐在廊上晃荡腿，抬眼看着天空。我将水桶放下，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冥界的天空既无星象也无日月，总是铅云笼罩，实在没什么好看的。我取出怀里的小石子，在先前画好的棋盘上顺次摆好，自己同自己下起来。

　　摩柯看够了天，转头来同我说话：“这是什么？”
　　“象棋。”我说。
　　“我只知世间有弈，倒没听过这个。”他撇撇嘴说。
　　“要下一盘吗？”我问。他点点头，捻起一枚棋子问：“如何走棋？”
　　我同他说了走棋的规则，两人便你进我退地厮杀了半天。后来他将帅棋一抛，无奈地道：“这分明是两军对垒，纸上兵戈，我又没做过大将军，怎么是你的对手。”
　　“用兵之道在于洞察人性，我未必强过你。”我笑笑说。
　　“可这终归是你自创的游戏。”他说着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进去吧，不然掌柜又要克扣工钱了。”

　　我随他进了客堂，掌柜的刚从楼上下来，扫了我们两人一眼，转头对账房先生道：“老吴，记在账上，这个月少发他们俩十天工钱。”

　　“又是为何？”我同摩柯一起诧异道。掌柜的指了指爬在墙角的一只幼狐，“这狐狸徘徊在这里几天，将我存了数年的酒都偷喝了大半，你们两个却一点不察，不该罚吗？

　　我两顿时无语，厨房里除了酒和茶叶再没别的东西，狐狸不偷酒喝还能偷什么，而且这狐狸是那日尾随他跑进来的，他既没交代我们看护，也没让赶出去，果然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再这样克扣下去我们要该倒欠他工钱了。”摩柯在我耳边低语说。
　　“我本来就是被扣下打工还债的。”我叹气，“冥界没有山野，这小狐狸是从哪里来的？”
　　“谁知道，大概阴门开始误闯了酆都，最后又迷路至此的吧。”

　　酆都城是阴阳两界唯一的出入口，城中也热闹，什么样的妖道孤魂都有。我得空去城中转了一圈，也没打听出这小狐狸的来由。倒是凑巧遇见了下值后在城中瞎转的轮转王薛。

　　“重言啊，你怎地还滞留在阴间？”我上前请礼时他诧异道。
　　“在下渡不过桥，又无处可去，因此还留在这里。”我据实回答说。
　　“哎呀，我还当你早已被傻和尚渡化了，没想竟然还在。那你现在可是在枉死城中？”他问。
　　“倒也不是，在下暂住在黄泉客栈里。”
　　“这样啊。”薛王思忖着，手指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漂亮的唇髯。“那终究不是个归宿。正巧了今日我殿上挂了桩公案，乃是高祖的末世孙禁不住煞星夺宫之势阳魄早散了，偏此人前世有积福是不该早夭的，因此秦王托我为他补上三魂两魄以延天命，重言你同其高祖原有一段恩怨，可愿往阳世再多轮回一次，替我了结了这段末世公案，倘或逢着因缘助你化解了心结，那更是皆大欢喜了。”

　　我有些纳闷，凡承天命而立之正统王朝，其历史皆长于五百年方可定天宫星宿之位，汉乃承天命而立，怎么才四百年就气数衰竭了。

　　“我既肯归阴司销案，前尘之事早已淡忘，薛王既如此说，我亦不妨再历一次劫。只是我与其先祖本有嫌隙，为其世孙补魂延寿，恐因私心坏了天命。”我思忖说。薛笑了笑道：“你能虑及此，足见心已有所悟，定不会负我所托，回去准备准备，明日便上阳世走一遭吧。”

　　我回到客栈将在城中发生的事告知了客栈诸人，但他们皆忙着各自消遣，不以为意，只有掌柜的吩咐了一句让我别忘记回来还债。我居客栈已有数百年，本还有不舍，见此情景禁不住悲从中生来，感叹六界之凉薄无情者尽聚于此间。

　　第二日薛王遣了鬼役来为我引路，我因一只渡不过桥，所以只能乘船过河，径直驶入第十殿去见薛王。

　　薛王正在埋头阅卷，见了我就起身迎上来，将我引到轮转台前，指着台上复杂的界限咒符道：“轮转台通六道无极，每道又有不同入口。你前世冤孽账未销，所以不可从转生道入尘世，我只将那末世汉帝的生辰八字及命数星宫调遣出来，以他的生魂气魄前来接引你，如此命轮再转，你们便可合二为一。”
　　我点头称是，没多久轮转台中间一轮亮起异彩，虚空中波纹回荡，模糊可见一个高冠博带的削瘦身影，我按照薛王的吩咐踏入圈中，将此人看得越发清晰，甫一同其目光相接就觉得一种强大的吸引力陡生出来，接着脑中一片晕眩，霎时混沌不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