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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能碰你,是你的荣幸 ...

  •   夜晚之所以漫长,不在于时间流逝得缓慢,而在于等待黎明的人,久久看不见光。但每一簇升腾的焰火,都需得是前随烬灭,后有新生…
      “哪还会有明灯呢?”,晏辞在心里想,他趴在座位上,左臂垫着额头,埋下的目光注视着紧握拳头的右手,他刚用这拳头打了将他堵在楼道口,挑衅讥讽他没有父亲的那个混蛋。临江一中留给高三学子午睡的时间并不长,但晏辞心里清楚,距离老师叫他到办公室见家长估计也不剩多久时间。尽管趴着吧,因为对他来说,这是唯一能够心安理得享受的独属于他自己的宁静。或许他没有发现,眼角的泪水早就慢慢浸湿了校服的袖口,想来被嘲笑的那些言语,是真的触及他心底里最深的悲伤了吧。因为即使他能挥拳出气,他也无法从内心真正有力回击,回击关于他没有父亲、他父亲学术不端等的讥讽,即使内心有十万分的相信,但这种被无力感充斥的委屈,四年来,他从未解脱。
      泪水滑落在脸颊,晏辞刚想在校服上蹭干,视线所及之处多出两张纸巾,和从同桌那边伸出的手。他的同桌,苏焕之,也是他从初中到高中唯一能称得上朋友的人,更是他寄托了超脱友情的感情的人,不过这段情愫我们先按下不表。苏焕之也趴在桌上,悄悄往晏辞桌边靠过来,小声说道“哭什么,打得好!那些话,不用放心上,要是老龚分不清是非,我去替你说”。晏辞和苏焕之二人的成绩都很优异,但相比于性情消沉,不喜社交的晏辞,老师们还是更愿意把好学生这个模板用苏焕之的名字来套,唯一令老师头疼的是,每每想劝晏辞要处理好跟同学们的关系,不要惹事的时候,“好学生”苏焕之总要来替晏辞说话,当然,也就只有他一人愿意替晏辞说话,愿意跟晏辞做同桌。或许同为少年,在班级的二三十同窗中,也唯独他一人能明白晏辞的内心何以如此沉重。
      不过,这句安慰倒是让晏辞更难以止住泪匣,他把双眼紧紧埋在左臂上,右手接过纸巾,但也无暇去擦。因为他还得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免得惹人笑话。苏焕之用左手牵过晏辞悬在腿间的右手,放在自己腿上。他很想说些什么再安慰一下,但又不知再怎么组织话语,才显得既能安慰的恰到好处,又不讲大道理,还不那么矫情,索性就用身体语言表示关心吧。其实他想表达的很简单,只是“别怕,我一直在你身边”,而对晏辞来说,这的确是满心坚冰中唯一的火,是满目晦暗中唯一的光。
      教室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们班主任龚清玄,学生们都叫他老龚,走到门口,指关节敲了敲门,用尽可能不那么惹人嫌但事实上的确没人乐意听到的语气说“醒醒吧?准备准备第一节课,要是还困就去洗把脸”。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晏辞就把手从苏焕之那里抽回来了。其实对于苏焕之来讲这种行为很正常,至少对现在的他来讲,完全没有别的心思。但晏辞心中的情感并不纯洁,加上敏感的心理状态,他格外在意被误会,尤其是,被老师误会。老龚走到晏辞座位,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让他醒醒,晏辞也只能扮演刚睡醒的感觉,缓缓抬起上半身,然后等着老师说两人都心知肚明的台词,“晏辞,你跟我来一趟。”老龚说完这句话,又专门看了眼苏焕之,焕之这时候已经醒来在假装看题了,可能是感受到来自眼神的压力,他抬头跟老龚来了个对视,瞬间领会到他是在警告自己不要跟过去,也不要过一会冲进来打抱不平。苏焕之礼貌地笑了下,点头问好,继续假装看题,他这次倒不太担心,因为听说晏辞的继父是家长代表,也要来,有他在的话,晏辞不会有什么被冤屈的空间。
      晏辞跟着老龚来办公室,然后示意在里面等候的王强(被晏辞打的那位),王强的母亲张秀娟,以及晏辞继父林佑安出来,去走廊外楼道口的大厅处讨论,以免打扰别的老师。到了大厅,没等老龚开口,张秀娟直接“闪现开团”,指着晏辞说,“是你打的我儿子吧?你看看,你这小孩下手咋这么黑,直直地给我家强子眼睛都打肿了,要不是我儿子命好,估计现在就成一只眼了!哎呀我的命苦……”她的声音尖锐的很,显得老龚专门走远些到大厅防止吵到别人的这个心思有些多余。看得出来她本来想骂的更脏一些,或许是外貌上、气质上下手对晏辞狠狠贬低,但估计是看着晏辞浑身上下散发着秀气的光环,背挺肩直,肤白俊逸,尤其是眼睛,深邃忧郁但不失神气,衣衫立整,活脱脱是一番君子如玉的派头,又说不出词来。她又嫖了眼自己的儿子,倒不说愿意承认有多大的差别,但心中十分暗自嫉羡。老龚手赶紧示意张秀娟小声点,“孩子家长,你的心情我理解,但这马上上课了,走廊里来来回回也都是学生,可不敢再这么吵啊。”林佑安和晏辞都没有说话,但也都没有认错的神态,晏辞满眼的不在乎,他父亲则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眉眼间都显现着何所谓深不可测。老龚看局面稳定了,开口道“这个同学间有些矛盾,很正常,那我实话讲,这打人肯定是不对的,依我看,”老龚转头对着晏辞,“来,晏辞,给王强道歉。”晏辞不为所动。老龚觉得有些尴尬,“你看这孩子,倔的,以后我多批评教育他”,然后准备用手推着晏辞上前赶紧道歉。
      林佑安这时候开口讲话了,也打断了老龚的动作,“龚老师,您是个顾全大局的人,所以容易犯点当局者迷的小错误,我们晏辞为什么打人,这个原因怎么不问问清楚呢?”张秀娟听着这话,总觉得别扭,又准备发出点好像只有鸟类能达到的音域的声音来,“诶诶诶?你这话讲的我真不乐意听,话里话外什么意思啊,是说我儿子被打是他活该呗?你挺大个男的你……”,老龚赶紧打断了她的发挥,“哎呀小点声,小点声,咱们是来调解,不是争吵。”。林佑安不紧不慢,继续讲到“龚老师这话不错,调解,尽量避免争吵。我刚刚也并没有说你儿子被打活该的话吧,你多心了。不过龚老师,”林佑安目光正视着老龚,虽然是和善的眼神,但老龚总能感觉到一阵压力,“我得提醒您,您是个明事理的,我们晏辞不是那种随便挑事的孩子,他是和同学们不来往,但这三年我想你也没见到他无缘无故欺负同学的吧,我不妨说的再清楚一些,这林林总总的矛盾里面,到底总是谁被欺负,您当真是不明白?还是您只想着和稀泥过去,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也不愿意替我家孩子讨个说法呢?”老龚可没准备怎么回应这番话,一时间也噎得无话可说,只能是赔笑脸道“哎呀家长你这是哪里话啊,我们当老师的自然……”,林佑安打断了可能持续的一段废话,继续说道“您不用紧张,龚老师,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向来只是就事论事,不过虽然我是个粗人,没什么见识,但我也明白我儿子被同学欺负、孤立这种事情闹大了对谁也不好看,尤其是对您这种,高级教师?”林佑安特意把高级教师这四个字念的尤其慢,意在提醒老龚,真要捅破窗户纸只会让他的评级一落千丈。
      老龚脸色也不像刚刚那样清闲了,语气也变得严正起来,“家长,您说的是,我明白这些道理,但我得说一句,我问心无愧,从不偏私。今天这个事情,我想讨论到这里了,咱们双方也都心里清楚,王强,晏辞,谁也不能说一点错都没有,那既然如此,我觉得说,咱们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以后我会加强在班里的关于同学关系的教育,另外,这件事也是我的失职,我给你们双方家长都道个歉。”老龚深深鞠了一躬,林佑安见状,没有手动拦的意思,只是口头说道“不用不用,龚老师,您的用心我们都看在眼里”,倒是张秀娟赶紧去扶起老龚,“哎呀老师,您太客气了,这哪轮得着您给我们道歉啊,我家孩子也的确不让我省心,我回去说他,内什么”,张秀娟看着晏辞父子,“刚才对你们也是冲动了,别在意,内个,额,,晏辞爸爸,”晏辞听到晏辞爸爸这个称呼,还是会露出明显的不情愿,但碍于场面,他也没说出“他不是我爸爸”这句话,张秀娟继续说“你也别太生气,咱们都各退一步,这孩子们马上也高考了,这和和气气的比什么都重要,你们说是吧”,晏辞和王强都没说话,林佑安也只是笑笑示意自己同意,老龚赶紧应和道“对,和为贵,什么也不如和气重要,别影响孩子学习才好,那今天就到这里,家长你们先回去吧,王强和晏辞还要上课,有什么要对孩子说的你们等下午第二节课上完放学的时候说吧,今天周末,好好散散心。我还有代班课,我先走了,家长们慢走。”两方家长跟老师告别后,晏辞没有理会林佑安,直接手插兜地往回走了,林佑安也不拦着,只是注视着他离开。王强心里有些委屈,眼泪有点止不住,他母亲在那里安慰他,然后催他去上课,林佑安则没有要走的意思,张秀娟可能以为林佑安还要找自己麻烦,就问了句“林家长,你怎么不走啊?”,林佑安笑着,眼神闪过张秀娟,落在王强身上,又闪回来看着张秀娟回答道“哦,王强妈妈,我还有点事,一会还要去三楼找个人,我在这等会,你们先走吧。”张秀娟听见和自己没关系,就点头示意然后离开了。王强跟两位长辈道别后,也回了教室。
      至少现在看来,林佑安是一位合格的好父亲。晏辞也希望他是,但有时候事与愿违却常常难以避免。晏辞越来越明白人性为何复杂,越来越清楚有些人带上面具就是替你撑腰的天使,卸下面具却又是拉你入深渊的恶魔。
      下午两节课的时间很快,而且是英语课,同学们一部分是因为没睡醒继续睡,一部分已经在计划周末,或许只有苏焕之这种学生才会做跟学习有关的事情吧,但也不是听课,而是在提前写周末的作业。晏辞的心思更不在课堂,他很迷茫,迷茫于王强明明是那样蛮不讲理的一个人,怎么刚才会那么乖巧,一句反驳都没有,甚至在听到林佑安的言论明显是在说他是因为校园霸凌自己才被打的时候,也没有上去反驳,他想不通。
      苏焕之递来的语文选择和英语阅读的答案打断了他的思考,还附上了一张纸条,“诺,我写过了,还是那些没营养的题,我估计你回家也没有心思做,直接抄吧。不过数学你还是自己做一下,(晏辞的数学也不算特别差,但是比起别的,只能说判若两人)要是再偷偷借给你,估计二模的时候你又得被叫过去开会了。”晏辞很熟练地接过来了答案,用手在桌底下给苏焕之比了个心,投去欣赏、感激、又有一丝小得意的眼神,“真够意思嗷”晏辞小声说,苏焕之也会心地笑了笑。说实话,从初中喜欢焕之起,因为不能确定焕之是否不是直男,晏辞一直会把自己的情绪和心意加工成好兄弟,再酌情释放,虽然有时候也会刻意设计一些小动作、小巧思,但都小心翼翼地当做玩笑表现。可惜的是,苏焕之每次也都真的当成了玩笑。不过由于对这份感情的珍惜,也害怕一语道破后连朋友也没法做,至少目前,晏辞依然选择暗恋。其实他自己也挺开心的,每当看到焕之护着他,宠着他,为他说话,每次课间累了焕之总会靠在他肩膀上,有时候也会示意他往后坐坐然后躺在他腿上睡觉,这种种小确幸,或许是十四岁以来,他能做的,唯一美好的梦吧。
      放学铃声响了,晏辞收拾完书包,跟焕之道别后,下楼走出校门。看到了林佑安的车,晏辞走过去,但发现车里根本没有人,车门也打不开。本就不愿意坐这辆车的他,直接转身就走了。家里离得也不是很远,半个小时的步行路程,就当锻炼了,至少比坐车上看见林佑安好,他想。而远处在学校教学楼三楼的逃生楼道内,林佑安正透过小窗看着这一切,他故意把车停在那里,就是为了有这样绝佳的视野。“啧,还是那样急性子呢,等都不愿意等一下,真可爱”,林佑安小声碎语。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等的人也到了,于是他转身,看着迎面走过来的王强。
      “叔叔,,,好”,王强明显有些紧张,他心里还是很害怕林佑安的。“孩子,你妈妈那边?”,林佑安想确认他们谈话的安全时间有多少。“没事,我跟我妈说我去上个厕所”。林佑安投去肯定的眼神,从衣兜拿出一张卡,递给王强,“这个月的工资,还多了半个月的也都在里面,算是多付给你的医药费。本来想多给你一个月的,但想了想”,林佑安说着,用手扶起王强的下颚,王强刚刚就像紧张的小雀,低头听训,“我还是得给你一些惩罚才对啊,你说是吗?”王强颤颤巍巍的替自己辩解“是,我不应该做的那么过火,,我下次一定注意”林佑安的语气变得更加凌厉起来,但又故作一副温柔的面貌,生动诠释着笑里藏刀,手顺着脸颊,慢慢移动到王强受伤的眼角,“别紧张,小子,你好像没搞清楚你错在哪里,我说过,你可以带头孤立他、欺负他,但绝不允许你你碰他”,王强赶忙说“我没有,叔叔,我只是把他堵在厕所里,我绝对没有碰他,只是说了他两句,他就……”林佑安冷冷地笑了一下,手凝固在王强的眼角,微微俯身,头紧贴在王强的耳边,对他说“你错在,让他碰你了,”林佑安把手从王强眼角滑落到他肩膀上,又郑重耳语道“记住,他能碰你,是你的荣幸,但你不配。”说完,他缓缓起身,看着眼前站立也战栗的少年,说“以后注意,否则我得重新考虑我的合作伙伴了,你也得准备一下另找别的路子攒钱治你父亲的病吧”,然后对王强摆了摆手,道“周末快乐,再见”,临走时拍了拍王强的肩膀,下楼离开了。留下王强一人,刚刚强撑着,忍了好久的泪水,终于可以畅快释放,既有委屈,也有愧疚,他知道当时对晏辞说的那些混账话,有多过分,但人能想到的最残忍的加害方式,往往就来自自己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楼道里空余少年啜泣的音哑,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毕竟还要回去跟母亲汇合,他知道这种事一定不能让母亲知道,她那样的脾气不定要闹出什么,再有他也明白,母亲一人照顾生病的父亲和自己,也够辛苦。他擦干眼泪,抬起头,看着也还算明媚的阳光,挤出来一道微笑,然后转身下楼,也故作轻快,来扮演周末到来的欢欣。或许小小年纪的他,也在努力扛起他所坚信的责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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