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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对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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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门失守的消息传遍街头小巷,心中仍旧踌躇不定之人在少数,大多已经背上行囊趁着混乱离开。
接木从宫中带来的消息,沈逸大抵上是凶多吉少,沈施听罢不做回应,仍旧端坐在听雨轩中,摆在她面前的是冯忆安此前带来的木匣,他决意离开时仍旧偷偷将木匣留下。
只要她打开这个匣子,或许真相便能水落石出,看清季随的真面目,但无论如何,她想听季随亲口说一遍。
沈嘉听闻破城之事赶回公主府,想拉着沈施暂时离开京城,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们暂且避避风头,等来日再重回京城也不无可能。
可是让他怎么也想不通的是,无论如何劝说沈施都不走,她说她在等一人。
沈嘉:“公主,金丽都打过来,若再不离开京城,不消多时,定会有人来公主府,那人有这般重要吗?比皇权还重要吗?”
沈施听完只是笑了笑,没有回应。
那人重要吗?她也不知道,若说不重要,她此前也不必为他日日在佛前祈祷,若说重要,她亦做不到为其死去活来。
“你走罢。”沈施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眼底却看不出半分笑意。
一时之间,沈嘉不知该如何,手中的衣袖仍旧没松开。
两人争持不下之时,大门被从外面推开。
衣冠有些凌乱的张公公手握黄色卷轴。
跪在地上听着传到耳边的禅位诏书,沈施莫名想笑,分明是血淋淋的造反何来的禅位?
书面上写的无非是为了糊弄群臣百姓,偏生这招在当前来看确实管用,甚至在这般的极端条件下能称得上民心所向,否则怎会不到半月就打到了京城呢?
是她输了,落子无悔,她淡然接受了此事。
沈嘉在身侧缓缓拉着她的衣角,像是在询问此事的真实性,沈施轻轻拍拍他的手,摇摇头道:“抱歉,是我食言了。”
“你快些走罢。”她取下身上一枚玉佩,递给沈嘉,“去找陈大人,他会为你安排好去处。”
“这是要去哪?”这道声音极为熟悉,却又冰冷得犹如夹着万年不化寒冰。
门外走进一道身影,落在地面上的影子渐渐将沈施包裹吞噬殆尽,宛若午夜里爬出来的鬼魅,以人血为食,妖艳可怖。
沈施还未来得及将手收回,抬眸望向这张她曾翘首以盼的脸,她不禁发问这张白净的脸后,究竟藏着的是怎样的人,在一层层面具下他的本面如何?
在长久地凝视下,季随并未看向她,倒是上下打量起沈施身侧的沈嘉,那是对踏入领地之人的警示,还有一丝不屑。
“你既是公主纳的面首,便代表的是公主脸面,竟这般无礼,见到驸马也不问好。”张公公瞧出两人间的剑拔弩张,站出来调和。
这话虽是张公公说的,沈施却明白真正指示的人是谁,不过她仍是不懂为何将她这个落败国公主的名头留着。
到如今都无所谓了,她将沈嘉拉至身后护着,将两人视线阻隔,冷哼了一句,满是嘲讽地说:“新朝国君如何能当得本公主的驸马,岂不折煞我也。”
隐隐瞧见季随眼眶微微颤动,默不作声,一旁的张公公率先劝道:“公主……”
沈施闭眼一瞬,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望向眼前人,平淡地问道:“季随究竟那个是你?”
“你一开始接近我就带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想来这一路上也是很累罢,装成那么多人的模样,还要照顾本公主的喜恶。”
季随像是要辩解些什么,可惜沈施并未给他机会,颇有咄咄逼人的架势。
“当真是难为‘陛下’了。”她着重地强调“陛下”两字,何尝不是一种划清界线呢?
自被幽禁在公主府又重新活过来后,沈施不再总将情绪压于心底,而开解她心结之人就站在眼前,站在她的对立面。
她自诩勉强能在权力争夺中看清些真伪,现在才忽觉真真假假中真心最是难得,即使在诸多“巧合”下她仍旧相信了他。
或许是为了证明她所付出的真心曾被真心以待,严肃且郑重地看向季随问道:“你入京入仕乃至入公主府,可皆是有意而为,我想听真心话。”
她的视线袭来,穷追不舍,眼中还有一丝丝如同那日夜泛湖心时天上星光一样闪烁着的光芒,季随不愿去破坏,偏了头。
张公公夹在两人之间犯难,这两边他都得罪不起啊,只能在心底里责怪沈嘉。
若不是他要将沈施带走,季随也不会仅仅洗了一把脸,换了身衣服,便赶了过来,原本这事再过个几天还有回旋余地,何至闹到如今僵局。
沈嘉自然也注意到张公公,瞪了回去,抓着沈施袖子的手更紧了一分。
落针可闻的局面在良久后被打破,季随再次望向沈施,卯足了劲回一句“是”后,瞬间便泄了气。
张公公惊异回头,欲言又止,“陛下……”
听闻此话后,沈施心底有了答案,低头轻笑了一声,转头对朱颜道:“将启国剑拿来。”
朱颜心中顿时浮现不好的念头,摇着头不愿动身。
可沈施又重诉了一遍,逼着朱颜动身。
这把助沈氏先祖开江山劈疆土的启国剑再次现身,没人想到竟也是亡国之剑。
沈逸先她一步离去,所有的恩怨皆随喷溅的鲜血消散,唯一留下的那摊血是他们之间难以磨灭的牵连。
被双手握在手中的剑渐渐上移抵在脖颈处,沈施缓缓跪下,平静地道:“昔日怀思所为皆是我之过错,望……君顾及旧情,让我同他一道离去。”
一切恩怨都将终止于这柄剑下,她不带一丝犹豫地闭目,双手收紧。
比她自戕先到的是剑出鞘发出的清脆响声,启国剑被打歪,她的双手被握住,剑被抢走。
沈施不可思议地睁眼,启国剑“锵”一声地落在远处,抬眸终于看清了他,其实踏马游街那日她便见过本真的他。
他是塞外的孤狼,是翱翔的雄鹰,绝不是苏州贼船上落难手无缚鸡之力的商贾,也不是公主府里小意温柔缱绻缠绵的驸马。
那双曾经泛着柔情春水的眸子倒映出她的可笑的身影。
目睹全程的沈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了沈施并护在身后,季随手中的剑满是血腥气,他又自宫内而来,这血气来自何人答案不言而喻。
“让开。”季随冷声道。
适才还在身侧的长剑,现已划开了沈嘉的衣领。
沈嘉盯着近在咫尺的剑,大气不敢喘,张着嘴缓缓呼着气。
“不……不让。”
还不等话落,剑转而刺穿手臂,沈嘉迫不得已松开沈施的手,捂住伤口,恶狠狠地盯着季随。
而始作俑者漠然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中流露的不屑与踏进府中的那一瞥如出一辙,他从始至终都瞧不起他。
“英雄救美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这话和他的脸色一样冷。
手臂传来的刺痛令沈嘉全身发冷直冒冷汗无法回击。
沈施低声让沈嘉捂好伤口,到她身后去,勿要插手此事。
说罢,她坦然自若地同季随道:“他不过一介小小面首,无意冒犯陛下,昔日之事与之无关,至于我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她说得愈是平静,季随心里愈是波涛汹涌,真是一句话都听不得。
“好。”这是高位者发号施令的语气,随着一场大雨后飘走的阴霾似乎都汇聚在季随的脸上,压在沈施头顶上。
阴沉冷冽的气息蔓延到沈施周围,将她无形地束缚在原地,侵蚀她的呼吸。
“来人将皇后送回宫中。”
在府外守着的士兵进来,将沈施围住,她恍然间明白了一切,难以置信地看向季随,然而他一如既往地站着,任由她被人拖走。
沈嘉被人按着跪在地上,嘴唇的血色被衣袖夺去泛着白色。
沈施挣扎地回头,大声叫道:“季随。”
她没有再唤他作陛下,她希望这一声“季随”能唤醒他,可在她离开公主府的大门也未见季随回头,只见他冰冷的背影,这是初登帝位的新皇在杀鸡儆猴。
混乱中,沈施头上的簪子掉落,那是一支莲花样金簪,由珐琅点缀的粉红花瓣及鹅黄蕊心皆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裂痕。
自此,一场谋反落幕,新帝上位大刀阔斧地施行了一系列新政策,昔日旧朝的官员中仍有部分留在宫中,科举考试被进一步完善,想要入仕为官不再只是手中这支笔,还可以是刀剑枪戟。
经过三年的休养生息,民生逐渐安定,虽说离“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者皆有所养”尚存些距离,却在一个个方针指引下向其靠近,即使很缓慢,但终归是在曲折向前的。
人们在安稳中接受了这个自金丽一路南下打到京城的新帝,鲜少再有人提起往事。
可有些事在清醒经历朝代更迭之人的心中是永远无法泯灭的。
“娘娘,天转晴了。”
“是啊,难得的明媚。”最后一片薄云飘过天际,“可惜……”她的天际是一道红墙,只能在这四方宫闱中窥见这世间屈指可数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