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在唱歌[校园]》三眠五起

12、恶化

　　“我要走了。”

　　林翩月的声音平静下来，带着决绝，似乎一切都要尘埃落定一般。

　　“去伦敦？”

　　夏霜迟喉咙发紧，一字一顿地问。

　　“嗯。”

　　电话那端传来一声沉重的鼻息，“我妈那边……手续已经提前办好了。我会先过去，适应一下环境。”

　　夏霜迟的眼眶瞬间红了。

　　方才因那封粉色信件而滋生的的朦胧幻想和隐秘雀跃，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只剩下沉甸甸的离愁别绪。

　　她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林翩月，是从小伴她长大的光。

　　即使夏刚经营不善，让爷爷留下的公司风雨飘摇，夏家早已不复当年，与林氏真正的豪门望族之间横亘着巨大的鸿沟，林翩月也从未因此看轻过她分毫。

　　这份纯粹的友情，是她晦暗青春里珍贵的慰藉。

　　“那你……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还会回学校看看吗？”一连串的问题不受控制地从夏霜迟口中冒出，带着急切和不舍。

　　对方的回答简洁又冰冷，“一个月后。四年。不回。”

　　夏霜迟沉默了几秒，终究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追问：“那……何潇呢？你打算……告诉他吗？”

　　电话那端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林翩月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的平静和自嘲。

　　“不打算。”

　　近乎残忍。

　　在自由肥沃土壤上恣意生长的玫瑰，娇艳欲滴，却也布满了保护自己的尖刺。

　　“小迟，”林翩月的声音放柔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又无比坚定，“放心，我在国外，也会好好生活的。”

　　电话挂断后，房间格外寂静。

　　夏霜迟握着手机，胸口堵得发慌，一股难言的郁闷和失落弥漫开来。

　　她不明白，明明互相喜欢又看起来如此般配的两个人，为何会走到这般两两相错、互伤互怨的境地？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遗憾”的重量。

　　恍然间，她的心底那一个夸张又大胆的种子，浸着青春的那点暗戳戳的情愫，在暗无天日的小角落里，破土生长，伸展出稚嫩的芽叶。

　　她想……

　　她是喜欢宋远的。

　　这份喜欢，像月光下悄然绽放的昙花，生错了季节，长错了地方。

　　一旦肆意蔓延，等待它的，只能是毫不留情的修剪与碾落成泥。

　　所以，这将是她深埋心底的一个秘密——

　　一个独属于青春少女的、美丽又易碎的童话。

　　抬眼看向墙上的时钟，指针已无情地指向十点。

　　夏霜迟猛地回过神，慌忙打开电脑。。

　　天！诗社的活动推文她怎么忘记了！明天就要交啊……

　　夜色深沉。

　　她疲惫地倒在床上，几乎没几秒，她的意识便开始模糊缓缓沉入黑暗。

　　一个微弱的念头飘过——

　　明天……明天一定要看……便彻底坠入了昏沉的梦乡。

　　-

　　次日清晨。

　　夏霜迟罕见地睡过了头，惊醒时离迟到仅剩半小时。

　　洗漱、抓书包、冲出家门……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兵荒马乱。

　　那封关乎她心跳秘密的粉色信封，连同夹着它的那本《诗词精选》，被彻底遗忘在昨夜的混乱与悲伤里。

　　当她气喘吁吁地赶到教室时，早读的朗朗书声早已响起。

　　她猫着腰，屏住呼吸，悄悄从后门溜了进去。

　　万幸，班主任秦福不在。

　　然而，更让她心头一空的，是旁边那个依旧空着的座位——宋远也没来。

　　头顶白炽灯的光线忽然变得有些刺目。

　　夏霜迟说不清此刻心里翻涌的是庆幸还是失落，或许两者皆有。

　　庆幸于暂时不用面对那难以言说的暧昧与尴尬，失落于那抹熟悉的身影缺席带来的空旷感。她收回目光，翻开语文书，麻木地跟着诵读，心绪却像被困在迷宫里，寸步难行。

　　她忽然发现，连自己，也走不进此刻真实的内心。

　　-

　　医院里永远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人们步履匆匆，脸上写满疲惫与忧心。

　　“请患者宋远到506诊室就诊。”

　　“请患者宋远到506诊室就诊。”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毫无感情地重复了两遍。

　　宋远抬起头，看了一眼闪烁的屏幕，沉默地拿起手边一叠厚厚的化验单，起身走向诊室。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沉又软。

　　诊室里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医生，烫着略显过时的大波浪卷发。

　　她仔细翻阅着宋远的化验单，眉头越皱越紧，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小伙子，以前来看过吧？”

　　“嗯。”宋远的声音平静无波。

　　“什么时候？”

　　“三年前。”

　　医生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不解，她责备道，“三年前？！那个时候就查出问题，为什么不及时接受治疗？虽然你这个是家族遗传病，但如果当时就积极干预控制，情况绝不会恶化到这种地步！你看你现在这……”

　　她指着报告单上几个触目惊心的指标。

　　宋远没有回答，只是缓缓低下头，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所有情绪。

　　为什么不治？

　　因为在那时的他眼里，这无法根治的绝症带来的死亡预告，并非噩耗，而是解脱。

　　是逃离这窒息生活的唯一出口。

　　贫穷？那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真正压垮他的，是看不到尽头的绝望和肩上沉重的负担。

　　死亡，曾是三年前那个少年心中隐秘的救赎。

　　“唉……”

　　医生又重重叹了口气，拿起笔在病历上飞快地写着，她继续开口，“你这情况……比三年前严重太多了。心肌受损程度加深，功能显著下降。现在药物治疗效果已经微乎其微。”

　　她停下笔，抬头看向宋远，眼神带着沉重，又有医者的悲悯，“目前唯一能延长你生存期、提高生活质量的方案，是植入心脏复律除颤器。至少……能争取几年时间。”

　　宋远的目光空洞地落在医生龙飞凤舞的字迹上，那些符号和数字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沙哑：“如果……不做呢？我还能……活多久？”

　　医生放下笔，直视着他，眼神里有不忍，但更多的是职业的冷静：“最多两年。而且后期生活质量会非常差，随时可能发生恶性心律失常导致猝死。”

　　诊室里一片死寂。

　　空气都变得冰冷，难以呼吸。

　　宋远沉默了许久，久到医生以为他不会再有回应。

　　他才终于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一片沉寂的荒芜，仿佛早已接受了一切。

　　他艰难地、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那个他最不愿意面对，却又无法回避的问题：

　　“那……做这个，要多少钱？”

　　-

　　整整一天，宋远的座位都空荡荡的。

　　前排林翩月的座位也空着，像教室里两个突兀的伤口。

　　连平日里最跳脱的何潇，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趴在桌上，周身笼罩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低气压。

　　窗外的天色阴沉得厉害，寒风卷起枯叶。

　　夏霜迟拢了拢校服外套，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

　　冬天，真的要来了。

　　踩着暮色回到家，夏霜迟径直走向书桌。一种莫名的不安感驱使着她，想要找到那本《诗词精选》，找到那个粉色的秘密。

　　然而，半个小时过去了。

　　桌面上、抽屉里、书架上……

　　她翻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那本熟悉的蓝色封面书却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冷汗渐渐浸湿了她的额发，心跳开始失序。她明明记得……昨晚就放在这里的！

　　慌乱中，她不小心碰倒了书架边缘的几本书，“哗啦”一声散落一地。

　　没有。

　　真的没有。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袭来。

　　“乒乒乓乓的！找什么呢？魂都丢了？！”房门被猛地推开，苏燕抱着胳膊站在门口，新染的头发在灯光下格外刺眼，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不耐烦。

　　夏霜迟却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木讷地坐在床边。

　　巨大的恐惧包裹了她，声音干涩，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妈……我的那本《诗词精选》……蓝色的那本，你看见了吗？”

　　苏燕闻言，眉毛一挑，发出一声高亢的“欸！”带着理所当然的腔调，“我说你发什么神经！就为了一本破书？今天你表弟过来玩，我看他语文成绩差得没眼看，正好那书摆着也是摆着，就让他拿回去学习了！你这当姐姐的，这点东西都舍不得？还委屈上了？！”

　　夏霜迟瞬间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不再流动。

　　书……被表弟拿走了？

　　那封信……那封贴着爱心、藏着巨大秘密的信……就在里面！

　　如果……如果被姑妈看到……后果她简直不敢想象！

　　苏燕那尖锐的斥责、父亲失望的眼神、亲戚们探究的窃笑……

　　一幕幕场景在她脑中疯狂闪现。

　　“瞧你这没出息的丧气样！一本书能要了你的命？！”

　　“砰！”一声巨响，苏燕狠狠地甩上了房门，尖锐的嗓音像刀子一样穿过房门，“跟你那没用的爹一样，一点小事大惊小怪！窝囊死了！”

　　夏霜迟也不知道自己呆坐在那里坐了多久。

　　直到手机屏幕在昏暗的房间里骤然亮起，伴随着一声清脆的信息提示音，夏霜迟才像溺水的人浮出水面，猛地喘了口气。

　　【翩月】：小迟，跨年快乐！

　　后面还加了一个撒花的表情包。

　　她茫然地握住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苍白的脸。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日期，才后知后觉地喃喃自语——

　　原来，新的一年，已经到了。

　　这一年，对夏霜迟而言，似乎什么都没变。

　　她依旧在那个压抑的家里，依旧自卑、懦弱，像一只被剪断了翅膀的鸟。

　　但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她站上了文化庙会的光鲜舞台，收获了从未有过的肯定目光。

　　她心底……

　　似乎还住进了一个错误的人。

　　那份隐秘的喜欢，像石缝里挣扎求生的幼苗，让她干涸的心田里，竟也生出了一丝勇气，催促着她想要去触碰那些曾经不敢奢望的东西。

　　给林翩月回复了祝福信息，夏霜迟只觉得房间里闷得喘不过气。

　　出去走走吧。

　　她裹上厚厚的围巾，悄悄溜出了家门。

　　迎接元旦的喜庆氛围弥漫全城，古老的城墙附近更是人潮涌动，灯火璀璨。

　　夏霜迟家就在城墙根下。

　　她最喜欢在傍晚时分，走上那座名为“月亮桥”的石拱桥。

　　桥如其名，金碧辉煌的桥身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护城河水面上，与天上的新月遥相呼应，宛如一轮坠入河面的巨大金月。

　　她倚在冰冷的石栏上，望着桥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些洋溢着节日喜悦的人。

　　喧嚣的人声、食物的香气、闪烁的彩灯……这一切热闹仿佛都与她隔着一层无形的什么，她说不清楚。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下面攒动的人头，漫无目的地、呆呆地。

　　忽然，她的视线猛地定格在城墙根下一个略显清冷的身影上。

　　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又几乎是一瞬间，疯狂地撞击着胸腔。

　　那个人影……

　　是不是……宋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