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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凌晨四点的扫帚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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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序的世界,其实没什么特别的。硬要说的话,就是吵。不是那种热闹的吵,是那种尖锐的、硌得人心慌的吵。
所以他很早就学会了调台——像调一台信号不好的破收音机。父母摔门砸东西的声音、父亲喝多了含糊不清的咒骂、母亲最后离开时行李箱轮子碾过门槛那一下刺耳的“嘎吱”……这些频道,他统统掐掉。他给自己找了点儿别的声儿听。
凌晨四点多的操场,又黑又冷。风刮在脸上跟小刀子似的,林序把半张脸缩进校服领子里——那领子洗得发白,边儿都起毛了。他的手倒是稳,举着个银不银灰不灰的录音笔,对着前面。
“沙……沙……哗……”
笔头那儿,红色的指示灯亮着,像只安静的眼睛。声音从前面传过来,是老校工王伯在扫落叶。竹扫帚刮着水泥地,一声,又一声,干巴巴的,没什么起伏。
林序闭着眼听。这声音不好听,但让人安心。因为它规矩。每天这个时候响,差不多的时长,差不多的调子。生活里没几样东西是这么规矩的。
“沙——哧啦!”
声音猛地打了个趔趄,断了。
林序睁开眼。
一个黑影从操场那头蹿出来,差点跟王伯撞个满怀。王伯“哎哟”一声,手里的扫帚脱了手,掉在地上。
“对不住!王伯,真对不住!”那人赶紧弯腰去捡,喘气声又粗又急,嗓子眼儿像堵了把沙子。
林序认出来了。陆追。高三的,长跑队的,运动会总拿第一那个。可眼前这人……跟平时球场边上被围着喝彩的那个,不太一样。一身深蓝色的旧运动服,肩膀那里线头都挣开了,裤腿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泥点子。头发被汗打湿了,一绺一绺贴在脑门上。背上那个帆布包鼓鼓囊囊,洗得颜色都发了白,上面印的什么字早就磨没了。
“小陆啊,”王伯接过扫帚,声音压低了,“又这个点?你妈她……”
“没事儿,稳定了。”陆追抢着说,话赶话似的。说完,他脸上挤出个笑,那笑容有点僵,没钻进眼睛里,只挂在嘴角。“我跑几圈,您忙。”
他转身要走,脚下一顿,头偏了过来。
目光就这么对上了。
林序心里“咯噔”一下,手下意识就想往身后藏——可那录音笔还亮着红灯呢,藏什么藏。
陆追盯着他手里那玩意儿,眼神先是有点懵,接着眯了一下,那里面闪过点儿别的东西,像是警惕,又像是打量。
两个人之间,就剩冷风呼呼地吹。
林序喉咙发紧。他该说句话,解释一下,哪怕就一句。可嘴巴像被缝上了,他最后只是把眼皮垂了下去,盯着自己露了一截的破球鞋鞋尖。
过了几秒,也许更久。他听见陆追又开口了,声音比刚才软和了点,但那股子沙哑没变:
“你……录什么呢?”
林序的指甲掐进掌心,有点疼。他吸了口气,抬起眼,嘴唇动了动,试了两次,才把声音挤出来:
“…安静。”
陆追明显怔住了。
他看着林序,看了好几秒。然后,那层僵着的表情像冰化了似的,一点点松开了。他嘴角咧开,这次是真笑了,眼角堆出几条细细的纹路,有点无奈,有点“原来是这样”的意思。
“安静……”他跟着念了一遍,点点头,声音轻了,“挺好。”
他没再多问,转过身,踩上了跑道。步子迈得不重,落地几乎没声儿,是个会跑步的人。可那呼吸不对,沉,乱,一下一下扯着,听着都替他累。
林序看着那个背影在灰蒙蒙的天色里变小,手指悬在录音笔的停止键上,半天没按下去。
最后,他由着那小红灯继续亮着。
扫帚声又响了,“沙……沙……”。可这回,声音底下垫着别的——一道渐渐跑远的呼吸,还有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慢慢融进早晨的风里。
林序低下头,按了几下按键。
屏幕幽幽地亮着,他给新文件敲上名字:
【0415_凌晨_操场_扫帚与呼吸】
光标在末尾闪着。他想了想,又加了一行:
【#遇见奔跑的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