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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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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檐下的雨,一阵一阵过,转眼又是一年。
我十五岁这年,昭华刚满十七。
十六岁的昭华比我高半个头,穿起新做的月白裙,站在廊下喂鸽子时,倒有了几分姐姐的样子。
可她的那性子还是没变。
“阿枳,你得叫我姐姐,得听我的。”
我偏不,她就追着我打,绕着东宫的柱子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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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日,宫里就传开了消息,北狄派了使者来,说要和亲。
起初我没当回事,宫里的事向来多,左耳进右耳出。直到那天昭华低着头来找我,好半天才叫我:
“阿枳。”
我抬头看她,她的眼眶红红的,却没掉眼泪。
她说:“他们要我去和亲,父皇要把我送去北狄。”
“北狄?”我心中咯噔一下,“那么远的地方,你去了......”
北狄在北边,是一个很冷的地方,一年四季都很冷。
“你别急,说不定是谣言呢?你是公主,父皇那么疼你,怎么会舍得让你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安慰她。
“是真的。”她攥着我的手,“我听见父皇跟大臣们议事了,宫里最适龄的公主,就只有我了.......”
那天下午,昭华去了养心殿。她没哭也没闹,就跪在殿外,从日头刚升到夕阳西斜,太监来传话说“陛下忙”,她就一直跪着,直到腿麻得站不起来,才被宫女扶回去。
从那天起,昭华好像认命了,她开始学北狄的话,学他们的礼仪,我去找她,她就跟我说:“阿枳,你知道吗,‘平安’,这个词,北狄话是这么说的......”
我心里清楚,她不想去北狄,可是没有办法。
出发那天,天阴沉沉的。送亲的队伍很长,我对她说,如果可以,就回来看看,她说好。
我和谢宴站在城门楼上,看着马车越走越远,最后变成个小小的黑点,没在路的尽头。
“谢宴,她会回来的吧?”我仰起头问谢宴。
他望着远处的路,很久才说:
“会的。”
会的。
昭华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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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的日子照常平淡地过着。
几个星期之后,北边传来了消息。
那天我正在给廊下的鸟添食,春桃慌慌张张跑进来,说话打颤:
“娘娘!”
娘娘......公主她......送亲的队伍走到雁门关外,遇上了雪崩......”
“雪崩?!”
我猛地一愣。
春桃点了点头,“是......是,积雪从山上塌下来,把队伍都埋了......”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脑子里嗡嗡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飞。
我放下手中的活,跑去书房找谢宴。
“谢宴,”
“昭华...再也回不来了......”
谢宴早已在书房知道了消息,他没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我。
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流,顺着脸颊往下掉,她哭得身子直晃。
昭华她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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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华走后的这几个月,我心里难受,偶尔去赵贵妃那儿坐一会。
日子没过多久,皇后就开始动了别的心思。
那天我去坤宁宫请安,刚坐下没一会儿,皇后就放下茶盏,慢悠悠地说:“叶枳,你嫁入东宫也有段日子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她要说正事,顺着她的话点头:“是,快两年了。”
“是啊,两年了。”
她抬手理了理袖口的绣纹,“东宫不能只有你一个。谢宴是太子,将来要承继大统,子嗣单薄可不行。”
我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母后的意思是......”
“我已经跟陛下商量过了,”皇后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该给谢宴再选几位良娣、良媛。家世清白,品行端正的。”
我低下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难受,但还是说:
“全凭母后做主。”
选人的事办得很快。没几日,便选好了。
“母后倒是会选,个个都跟她沾亲带故。”谢宴看完名单愤愤说。看向我时,眼神软了些:“阿枳,委屈你了。”
“我没事,没关系的。”我说。
纳新人的日子定在半月后。
我坐在主位上,看着那三个穿着粉色宫装的女子给我请安,规规矩矩地行礼。我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滋味。
那天谢宴送我回寝殿。廊下的灯笼晃悠悠的,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忽然停下脚步,握住我的手,他说让我别多想,说她们进东宫,不过是走个过场。
我对他说我知道。然后抽回手,转身推开门,又对他说,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他站在门口,没进来,也没走,过了好一会儿,他说:
阿枳,信我。
我没回头,只是点了点头。门在我身后关上,把他的目光和廊下的灯都关在了外面。
春桃见我眼圈有些红了,便说殿下心中还是有我的。我当然知道他心里有我,我相信他,只是有些难过。
谢宴为了不让皇后看出来,表面功夫做得很好。他隔三差五去这个院里坐坐,偶尔去那个院里。
宫里的人都说太子雨露均沾,皇后听了,脸上的笑也多了。
我和谢宴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
他总在书房待到深夜,有时我披着衣服过去,见他趴在案上睡着了,手边堆着高高的奏折,眉头还皱着。
我不敢叫醒他,只悄悄给他盖上毯子,转身时他却猛地睁开眼:“阿枳?”
“你醒了。”我走回去,想给他倒杯热茶,他却伸手拉住我,把我往怀里带。
“别走。”他声音有些哑,下巴抵在我额头上,“陪我坐会儿。”
我们就那么坐着,谁都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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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的时候,皇后又提了让孟良娣侍寝的事。这次她没找借口,直接对谢宴说:“栎儿进东宫也有些日子了,该给你开枝散叶了。”
谢宴没反驳,只是点了点头:“儿臣知道了。”
那天晚上,他来我这儿,坐在榻边,没说话,只是握着我的手,握了很久。烛火在他脸上跳动,映得他眼底忽明忽暗。
“阿枳,”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哑,“阿枳,你是不是怪我?”
“怪你什么?”我抬头看他。
他没说话。
我摇摇头,“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没办法。”
话是这么说,但是心却像被针扎了一样。
“如果......如果我不是太子就好了。”
我转过身,不想让他看见我哭,“时候不早了,你该过去了。”
他站在原地,没动。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