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安澜》栖釉

8、第八章

　　那天下午，我又跑到碎玉轩去。刚进院子，就听见赵贵妃在弹琴，她弹的琴可真好听啊。

　　我蹑手蹑脚走过去，她正坐在窗边的榻上，手指在琴弦上动得轻快。见我来了，她抬眼看了看，嘴角弯了弯：“阿枳来了，桌上有杏仁酥。”

　　我抓起一块塞进嘴里，“贵妃娘娘弹得真好听。”

　　她笑了笑，没说话。

　　就在这时，她宫里的小宫女青禾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上红扑扑的：“贵妃娘娘！太子妃娘娘！大喜事！邵将军......邵将军打胜仗回来啦！陛下说晚上要在太极殿摆庆功宴呢！”

　　邵将军？我好像听谢宴提起过，好像叫邵衍，年少有为。

　　赵贵妃手里的琴弦“铮”地响了一声，调子尖得吓人。她没看青禾，眼睛望着窗台上的茉莉花，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才轻轻嗯了一声。

　　青禾没察觉不对，“我记得三年前他走的时候才十八岁，现在回来了。”

　　“青禾，”赵贵妃打断她，声音还是轻轻的，“去帮我准备今晚赴宴的衣服吧。”

　　青禾应了声“是”，蹦蹦跳跳地跑了。院子里一下子静下来，只有风吹过叶子的沙沙声。

　　赵贵妃的手指还搭在琴弦上，没动，盯着那琴，久久不能回神。

　　我看出来她有点不对劲。

　　“贵妃娘娘，”我拉了拉她的袖子，“咱们去廊下走走吧，老坐着该闷了。”

　　她这才回过神，点了点头，站起身的时候，我好像看见她腿软了一下，赶紧扶了她一把。

　　我们慢慢走着，谁都没说话。我偷偷看她，她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快走到月亮门的时候，听见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还有太监尖细的通报声：“邵将军这边请——”

　　我抬头一看，一个穿铠甲的男人正从对面的石子路上走过来。他很高，还穿着铠甲。
　　就在他抬眼看见我们的那一刻，我身边的赵贵妃猛地停住了脚步。
　　她的背一下子挺得笔直，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手里的帕子被攥得紧紧的。

　　邵将军也停下了脚步。他看着赵贵妃，眼神沉沉的，也愣了愣，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些什么，可最终什么都没说。

　　廊下的蔷薇花被风吹落了几朵，掉在地上。
　　就那么站着，谁都没动，时间好像凝固了。
　　过了好一会儿，邵将军才慢慢弯下腰，行了个标准的礼，声音闷闷的：

　　“末将邵珩，参见贵妃娘娘。”

　　赵贵妃的嘴唇颤了颤，张了张，像是想说什么。
　　我看见她的眼里有点湿，可她很快眨了眨眼，把那点湿意眨没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邵将军直起身，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有太多说不出的东西，像遗憾，像无奈，又像认命。
　　然后，他转过身，大步走了。

　　赵贵妃站在原地，望着他走远的方向，一动不动。风吹起她的头发，贴在脸上，她也没抬手去理。
　　我拉了拉她的袖子：“贵妃娘娘，要不......我们回去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脸上又带上了笑，“走吧，该准备晚上的宴席了。”

　　往回走的时候，她走得很慢，脚步有些沉。

　　—

　　太极殿里热闹。

　　皇帝坐在主位上，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给邵将军赐酒：“邵将军辛苦！朕要好好赏你！”

　　邵将军就坐在离主位不远的地方，换了身蓝色的朝服，比下午在廊下看着整齐了不少，可那股子硬气还在。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偶尔抬头，目光会越过人群，往我们这边瞟。

　　准确地说，是往赵贵妃那边瞟。

　　赵贵妃她脸上带着笑，可我总觉得她的笑有点假，她没怎么动筷子，也没怎么喝酒，就拿着个茶杯，一口一口地抿。

　　宴席吃到一半，皇帝喝得兴起，拍着桌子大声说：
　　“邵将军年轻有为，为国征战，劳苦功高.......”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镇国公家的嫡女温婉贤淑，知书达理，朕就做主，把她赐婚给你，择个良辰吉日，完婚。”

　　邵将军站起身，跪在地上，低着头，声音洪亮：“臣......谢陛下隆恩。”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肩膀挺得笔直。
　　底下顿时一片叫好声，大臣们纷纷起身恭喜。

　　我下意识地看向赵贵妃。她手里的茶杯轻轻晃了一下，可她很快就稳住了，脸上还带着笑，甚至跟着大家一起鼓起了掌，好像只是听到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好事。
　　可我坐在她斜对面，看得清楚，眼睛一直盯着手里的茶杯，没再抬起来过。

　　宴席散了，谢宴牵着我的手往回走。夜色很深，宫灯的光晕在地上拉得长长的，把我们的影子也拉得老长。

　　“谢宴，”我忍不住问，“邵将军和贵妃娘娘，以前是不是认识啊？”

　　谢宴低头看了我一眼，脚步慢了些：“你看出来了？”

　　“嗯，好像......”

　　谢宴低着头，没再说话了。

　　第二天一早，我心里总惦记着赵贵妃，又去了趟碎玉轩。

　　我看赵贵妃有点没睡好的样子，她说她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我就问她，是什么梦。

　　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梦到老家的槐树了。”

　　她声音轻轻的，“那年我十六，邵珩走之前，摘了满筐的槐花，蒸了糕，还酿了蜜。”

　　我没接话，她很少提老家的事。

　　“阿枳，你说怪不怪？那年的槐花蜜，甜得发苦。”

　　我愣了愣，没听懂。

　　“槐花蜜？我娘给我做过蜂蜜糕，甜丝丝的，怎么会苦呀？”

　　她转头看我，眼神空落落的，像蒙了层雾。“是呀，甜的，怎么会苦呢。”她笑了笑，拿起块杏仁酥递给我，“尝尝这个。”

　　我接过咬了一口，看她望着窗外的样子，没再说话。

　　回去时，我又去瞧了瞧那两只鸟，它们在笼子里喳喳地叫着。

　　两只鸟缩在一块儿，它们真好，高兴了就叫，饿了也叫，不用藏着掖着，什么都能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