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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云边囫囵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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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耳边仍然回响着尖锐的鬼嚎。
胸膛的窒痛在堕入黑暗的瞬间散得悄无声息,纪茯苓不明所以,凝望着面前扭曲的墨色天幕。
一束火光“嚓!”地一声,自前方暗处亮起。纪茯苓循光朝前走去,越是靠近火光,四周的暗越是淡下许多,靠近几步之后,黑暗拨云散雾,她在前面看见两个人。
二人身姿皆是挺拔如松,一高一矮。
矮的那个,身量委时过小,目测不过及笄,想来还是位少年郎。
相较而言,另一位倒是比其足足高出一个头,双手负于身后,下颌微抬着。
周围燃起的烛光微弱,纪茯苓离得稍远,两人容貌均是糊糊一团看不真切。
少年仰头道:“爹爹,今天夫子夸我功课做得好,是他教过的最聪慧的弟子!”
男子保持着颔首的姿势,静静听着。
少年郎爽朗一笑,高兴地手舞足蹈:“爹爹,我又学会了一道招数,我变得比昨天更强了!以后你和母亲由我来保护!”
他继续仰头,望着对面那个称之为“爹”的人。
纪茯苓单从几句话内,就轻易窥探出少年溢于言表的渴慕之情,更遑论近在咫尺的男子。
她以为男子会像寻常父亲那般威严却也知晓勉励孩子。
“光这些就沾沾自喜了?”男子喉结滑动一下,身姿如鹤,高傲的头颅不曾有一刻低下,言语讥讽。
肉眼可见地,少年郎挥舞的双手顷刻停滞在空中,然后讪讪收手,垂首不语。
“跟你说过几次了,阿争,你是我杜为商的儿子,将门虎子!怎么能对自己要求这般松懈,还有仪态要稳重,要沉得住气。你将来是要做大将军的!”男子厉声道,无休止地数落着他。
“可是,我不想当将军……”少年胆怯地嗫嚅,“我——”
“不想当将军那当什么,你合该继承我的衣钵!”
少年的头垂得更低了,那副凌然挺拔的背脊线曲着,不得不遵从男子教诲:
“该罚!”
“……是。”
“将我送你的《剑集》抄习一百遍,没抄完不给膳食!”
少年没再说出一句话,男子的身影被黑雾笼罩,洪亮如钟的嗓音亦如从久远的旧时空里悠然婉转传来。
一阵晚风迎面袭来,烛火摇曳,发出昏暗的光。凌厉如鹤的高大身影随声音淡去……
眼前景物犹如墨渲染的画般绽开,纪茯苓听见一声低压的啜泣。
她转身寻声望去。
屋舍宽敞雅致,少年手边压着被风吹起一角的白纸,一边埋头誊抄。
身侧窗口呜啦呜啦响着,作乱的风卷起白金袖袍,他却置之不理,只是抬起左手小臂复又压着纸张。
还是纪茯苓看不下去,步过去关上窗户。
一道无声叹息自心底暗暗落下。
这次她走到案台旁,挨着少年坐下。视线落在纸上,定睛一看果然抄的是《剑集》,与此同时,光影明灭间,她看清了少年的样貌。
一时哑然。
“……”
只见面前一张空白的脸长在少年身上,手背时不时摸了摸眼角。混着空中时不时传来的悲泣回响,鬼鬼凄凄,着实令人悚然。
距他一臂之远的纪茯苓脸色一僵,头皮蓦地发麻,一股阴气从背后升起。别看她看不清情绪,实际三魂六魄已经吓得飞出天际。
“……”
良久后,飞出的魂魄才堪堪拉回。
有过心里建设,她再瞧几次胆子便也大了些,细细端详四周。
忽地云烟雾缭,一团红光扑闪的煞气从窗口潜入屋内,与此同时一道低沉吟笑在周遭回荡,煞气悠悠晃晃,伴随着那道诡秘的声音在少年身边逡巡盘桓。
“害,可怜的孩子。”煞气发出一声怜悯般的叹息,似乎对少年的遭遇颇为同情。
“你父亲可真是严苛呢,嘻嘻……”
少年蓦地,哐当一声,背后的木椅跌倒在地。
随即他警惕地后退一步,手伸向剑旁边,白光忽闪,锋芒狠厉的剑气横空一扫。
煞气呵笑,停在空中,竟不避不躲。剑气直直将它撕裂两半,眼看即将消散,却又是缓缓凝聚成一团。
少年愕然,一时僵在原地。
“小家伙,你是伤不了我的,”煞气不在意地晃了晃,用着凄凄惨惨又暗含迷惑的语气说着,“我,是来帮你的。”
“你是什么东西!我不需要你帮!”少年吼道,垂在腰边的手出了些汗,微微颤抖着。
“唉……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你是不知道,你的父、亲是多么的不、公、平啊……”煞气拔高音量,再次叹气,字句间颇能感受到它的一丝愠怒。
“你胡说!我父亲是大夏最强悍伟大的将军!我不许你这么说他!”少年再次持剑,一股金光从他的护腕流溢,纷纷注入剑内,只见长剑挥出一道更加强悍霸道的剑气。
煞气恍若未闻,任凭剑气刺穿自己,朝少年吐出一口黑雾。
“哈哈,我说过你是伤不了我的,既然你不信那我就带你瞧一瞧究竟吧——”
旁侧的纪茯苓再也无法置身事外,赤色鞭气在黑雾触碰少年的前一刻打来,然而确是让她面容失色。
鞭气横直穿过两人,扫入无边空间。
纪茯苓见此说不出话来,垂下长睫,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念电转间,看向方才关上的窗户。
屋舍窗棂敞开,空气中透着一丝沁骨的凉意。
她不敢置信地又眨了眨眼,窗户还是开着。
奇也怪也……方才窗子不是被她关上了吗?
她思忖片刻,又魔怔般地点了点头。对!她是关了窗户的!
这里只是杜时争的旧时回忆,她理应碰不到任何东西,难道是那道煞气连自己都能影响吗?
不待她再想,赶紧从腰间锦囊倒出清心丸含进嘴里,崔动灵力化解侵食入体的邪气。
“呃呃!”少年发出痛苦的呻吟,浑身痉挛抽出般蜷缩在地。他几次三番辗转,身披的白金内衣被汗津湿,捏在手里攥成团。
纪茯苓心底一揪,快步上前想要查看少年,手尚未触到,便感到一股漩涡般的吸力卷来。
她被拖进另一处空间,远处还是站着两个人影,一高一矮。
高的那位依旧孤傲地昂首着,对面仍旧是一位少年,与身量倒是比杜时争稍高些,比划起来至少能到男子的鼻尖。
这幅诡秘非常的画面看着与先前别无迥异,甚至若不是纪茯苓看得细,就要以为发生过的事情又重来了一遍。
“对不起,”青衣少年收住剑势,桃瓣在风中翩然,他抬了抬头,语气凝噎,“我学的不好,师傅。”
男子却只是少有的温柔,半蹲下来与少年平视,摸住他头说:“阿沐,凡事尽力就好。”
“嗯!”少年捏拳,放在心口,像是发出誓言般郑重回道,“徒儿一定不让师傅失望!”
桃花纷繁而下,席卷天地,乱花迷眼,看着眼前师徒温情的一幕,又扭头去看少年杜时争阴沉的脸色。
纪茯苓啧啧两声。
不禁心道:骁勇善战的杜将军,对外是万人崇敬的英雄,背地里却不是个温慈的父亲,甚至连端水都做不到。
纪茯苓心绪飘忽,只是尚未注意杜时争这边,便被煞气钻了空子。
"看呐,你父亲是不是很不公平,明明你才是他的亲儿子,为什么!为什么只是对他那般好!害,连我都替你看不下去,所以想来帮你啊……"煞气苦口婆心,若非它没有脸,不然此时估计也是一脸愁苦的表情。
“杜时争!别信它的鬼话,不要受蛊惑!”纪眼看少年略有一丝动摇,抱有一缕侥幸心态,在他耳边急急呼唤。
“也许你说对,”少年杜时争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画面,竟是自嘲一般,轻轻说道,“哼,他就是瞧不起我罢,认为我比不上慕沐,配不上他的赞赏……哈哈哈哈哈……”
凄厉嘶哑的声音从咽喉深处爆发,那张没有面容的稚脸忽然浮出一双深觉痛恨的猩红双眼,一道触目惊心的血泪从下拉的眼尾滑落,顺着血色全无的脸颊,划至下颌。
纪茯苓按住他的双肩,惶恐震惊地看着这一切。
血珠在幽深空洞的黑暗中绽开。
血色以一种骇人的速度铺展,那道道熟悉的令人心惶的鬼吼又在耳边萦绕。
——一声比一声大,愈演愈烈。
“对,哈哈杀了他!”
“只有杀了他就能证明自己了!”
纪茯苓伸出手,想要捂住他的耳朵,一双手仍是毫无障碍地穿过他的身体。
“既然如此,你们就给我去死吧!”少年捂住青筋暴起的额角,用着一种绝望麻木的眼神看向师徒温情一幕的方向。手中陡然凝出血光缠绕的弯刀,只是一瞬,他捏着刀柄,身形如电般透过纪茯苓的身体,迅闪过去。
纪茯苓耳边轰鸣,她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周遭死一般的寂静。
这种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被一道熟悉的响声打破。
那是锋利武器捅穿血肉的声音。
纪茯苓骤然反应,紧缩的眼珠滞缓地在眼白中转动。
旋即而来的是一句用气音吐出的“阿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