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君》伶舟砚

17、替身

　　晨雾漫过青瓷药碗，凌枕杳用银匙搅动褐色药汁时突然顿住——汤底沉着片月牙形碎骨，边缘泛着熟悉的金粉光泽。

　　他蘸着药汁在宣纸上涂抹，骨片纹路竟与楚墨左手中指旧伤完全吻合。

　　"今日加了天山雪莲。"楚墨的声音裹着寒露从身后传来，染血的绷带垂落在他肩头。

　　凌枕杳突然攥住他手腕，将骨片按在对方指节缺口处："好玩吗？把自己的骨血碾碎给我当药引？"

　　楚墨低笑出声，扯开衣襟露出胸腹交错的伤痕："何止骨头？"

　　他蘸着药汁在凌枕杳掌心写咒，血迹混着金粉凝成傀儡符，"你喝的每口药里，都有我剜下来的血么。"

　　铜炉突然爆出青焰，药渣在火中凝成三百个迷你楚墨。
　　他们齐声念诵往生咒，每念一句，真正的楚墨脸上就多道裂痕。

　　凌枕杳打翻烛台时，楚墨抓着他的手按向心口："摸到了吗？这里少了两根肋骨，都在你昨日的安神汤里。"

　　子夜追着血玉指引，凌枕杳潜入寒潭。水波晃碎月光，他看见楚墨跪在冰面上剜骨。

　　刻刀刺入第七根肋骨时，那人突然转头对他笑："出来吧，水凉伤身。"

　　血色在潭水中晕开，凌枕杳惊觉潭底沉着九百九十九个青瓷瓶。
　　每个瓶口都封着杏花笺，拆开最新那封，硝石粉显形的竟是今日日期："取左肋二寸，配朱砂三钱，可镇小狐狸夜咳。"

　　楚墨从背后环住他，将刚挖出的肋骨塞进他掌心："趁热磨粉，药效最佳。"

　　凌枕杳挣动间扯落对方半边衣衫，露出后背尚未愈合的鞭伤——那些叠着的"杳"字竟是用不同刀具所刻，最早那道已泛着尸斑般的青灰。

　　寒潭突然沸腾，无数傀儡丝从瓶□□出。楚墨抱着他沉入潭底，在缺氧的眩晕中渡来口气："看清楚了？"
　　凌枕杳睁大双眼，透过血色潭水看见冰层下冻着三百具尸体，每具都长着与自己相同的脸。

　　闯进密室时，满墙画像让凌枕杳窒息。每幅画中人的眼角都点着泪痣，唯独心口位置被利刃划破。

　　他撕碎画纸，发现背面用血写着生辰八字——全是楚墨剜骨那天的日期。

　　楚墨倚着门框擦拭刻刀："你撕一张，我就多刻一具替身。"

　　他话音刚落，突然将刀尖刺入自己右眼，挖出颗琥珀色珠子，"这颗眼珠里，存着你及冠那日的晨光。"

　　凌枕杳在惊骇中打翻颜料，朱砂混着金粉漫过地面，竟显出一幅未完成的合卺图。
　　画中楚墨掀开盖头，喜服下却是缠满咒符的冰棺。画角题着血诗："碎骨成灰日，红烛共剪时。"

　　三百里桃林突然传来悲鸣，楚墨心口的裂痕开始渗血。他抓过凌枕杳的手按在伤口："快记下这脉象，等你学成医术..."

　　话未说完便咳出内脏碎片，其中混着刻有"杳"字的指骨。

　　---

　　数天后，梅香混着血腥气漫过回廊，楚墨牵着少年的手踏入璇玑阁正厅时，凌枕杳捏碎了掌心的机关雀。
　　那少年眼尾缀着泪痣，笑起来的弧度与他分毫不差。

　　"这是阿沅。"楚墨的指尖抚过少年眉骨，金铃铛在腕间叮咚作响，"今夜他宿在听雨轩。"

　　话音未落，少年突然踮脚吻上楚墨唇角，绛红衣襟滑落处露出心口朱砂——正是所有画像缺失的那点殷红。

　　凌枕杳的错骨簪突然暴长，擦着楚墨耳际钉入廊柱。
　　簪头乳牙纹路渗出黑血，在地面拼出"赝品"二字。

　　楚墨低笑出声，揽着少年腰肢转身："忘了说，听雨轩的熏香你最熟悉。"

　　子时暴雨砸在琉璃瓦上，凌枕杳踹开密室的门。
　　九百九十九幅画像在风中飘荡，画中人的泪痣刺痛他的眼。

　　他撕碎最中央那幅《春猎图》，发现背面用金粉写着："甲子年三月初七，取左肋二寸制香。"

　　不料凌枕杳竟醉醺醺地打翻烛台，火舌卷着画纸腾起青烟。
　　每烧一幅，楚墨腕间就多道血痕。当烧到少年画像时，火焰突然凝成凤凰形状，灰烬中浮出片冰棺碎片——映出楚墨正将少年按在寒玉床上，咬破他心口取血。

　　"看清楚，这才是替身的用处。"楚墨鬼魅般出现在身后，指尖还沾着少年的血。

　　他抓过凌枕杳的手按在灰烬上，焦痕突然显形："每具替身只能取一次心头血，而你...已经用掉三百个。"

　　破晓时分，凌枕杳在听雨轩外闻到熟悉的甜香。推开门，少年正在焚烧沾血的绷带，火盆里沉着未刻完的木兔。

　　见他闯入，少年突然扯开衣襟："我身上染着他的味道，很难受吧？"

　　凌枕杳的银针却在下一刻抵住少年咽喉时，发现他后颈嵌着琉璃珠——与楚墨剑穗上的那颗同源。
　　珠子突然炸裂，飞出金蚕蛊钻入他手腕。剧痛中，他看见走马灯，楚墨跪在苗疆圣女面前，用十指换回这枚控魂珠。

　　"你才是最好的药引。"少年吐着血沫笑，皮肤开始片片剥落，"他用我的血养你的魂..."

　　话音未落，楚墨的剑已穿透少年心口，挑出颗仍在跳动的心脏："赝品的话，别信。"

　　---

　　血月当空，凌枕杳被陨铁链锁在祭坛。楚墨握着少年心脏走近，将血滴在他眉心："吉时到了。"

　　三百里桃林突然燃起鬼火，每棵树干都爬出血色咒文。

　　苗疆喜轿破雾而来，楚墨掀开轿帘的瞬间，凌枕杳看见缠满咒符的自己坐在轿中。

　　替身少年从棺中坐起，捧着嫁衣轻笑："他要娶的，始终是你这个傀儡。"

　　楚墨割断锁链，将错骨簪插入凌枕杳发间："你猜这簪子，用的是你哪颗乳牙？"

　　簪头突然暴长，刺破他指尖的血珠坠在嫁衣上，金线绣的凤凰顿时活过来，衔着琉璃珠飞向冰棺方向。

　　合卺酒端上时，凌枕杳嗅到寒潭水的腥气，楚墨含住酒液渡来，他咬破对方舌尖尝到铁锈味，酒中混着楚墨的心头血。

　　交杯的刹那，两人腕间银纹同时暴起，凌枕杳看见三百具替身尸体在冰棺中睁眼。

　　"饮罢这杯，你我生死同命。"楚墨擦去他唇边血渍，突然将匕首刺入自己心窝。

　　血溅合卺杯，杯中浮出杏花笺残影："宁负轮回不负卿。"

　　凌枕杳夺过匕首时，楚墨握着他的手捅向冰棺。棺盖炸裂的瞬间，九百九十九盏兔儿灯齐齐熄灭。
　　真正的尸体坐起身，心口朱砂痣开始渗血。

　　暴雨冲垮祭坛，楚墨抱着他坠入寒潭。水底三百青瓷瓶同时开启，浮出的血雾凝成《往生咒》全文。
　　凌枕杳腕间银铃疯狂作响，每响一声，楚墨就年轻一岁。

　　"记住这个眼神。"十六岁的楚墨在幻象中吻他眼睫，"当年在火场找到你时..."

　　话未说完，真正的楚墨突然白发覆面，将冰棺尸体的手按在他胸口："现在，把我的真心剖出来。"

　　凌枕杳握着的匕首突然生出倒刺，扎入楚墨心口时带出缠满青丝的心脏。

　　那些发丝迅速爬满冰棺，在尸体身上拼出凌家灭门真相——襁褓中的楚墨被调换命格，成了凌枕杳的替死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