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君》伶舟砚

24、白头

　　冰雕坠落带起的风掠过凌枕杳指尖时，他尝到了血杏花的味道。

　　楚墨的白发在万丈深渊中铺展成银河，每一根银丝都在月光下浮现细密咒文。

　　凌枕杳突然看清那些发梢末端系着桃木符——正是他儿时抓周抓住又被奶娘扔掉的平安锁碎片。

　　"回来！"凌枕杳的嘶吼震碎腕间银铃，三百根傀儡丝破茧而出。

　　那些他曾经最憎恶的丝线此刻成了救命绳索，在虚空中织就血色罗网。

　　可当指尖触及楚墨冰凉的手腕时，凌枕杳才发现对方腕骨上深嵌着错骨簪——用他乳牙熔铸的那支。

　　三百里桃林在脚下轰鸣，凋零的花瓣逆流成血色瀑布，每片花瓣都映着记忆残像，七岁的楚墨在尸堆里刨出他冻僵的小手；
　　十五岁的楚墨剜出肋骨刻下第一个"杳"字；昨夜楚墨跪在桃林深处，用最后三根白发编织同心结...

　　"你总是...自作主张..."凌枕杳将人死死按进怀里，楚墨后背的"杳"字烙痕正在他掌心发烫。

　　那些曾以为是羞辱的印记，此刻正通过相贴的肌肤传来海啸般的记忆——二十年里楚墨如何将致命伤转移到自己身上，如何用禁术把反噬困在桃冢。

　　冰雕在怀中龟裂，露出裹在其中的襁褓。凌枕杳突然看清那根本不是婴尸，而是件血迹斑斑的小衫——也正是他当年在凌家大火中遗失的里衣。
　　衣襟处歪歪扭扭绣着"阿杳"，针脚是楚墨幼时惯用的双股结。

　　"骗子..."凌枕杳的泪滴在楚墨凹陷的眼窝，"说什么替身傀儡..."他颤抖着扯开对方衣襟，心口处与他完全对称的凤凰纹正在消散，"你才是...你才是被替换的那个..."

　　桃林深处传来锁链崩断声，楚墨用尽最后力气将冰晶塞进他唇间："吃下去...把我的眼睛...变成你的..."

　　凌枕杳在被迫吞咽的冰碴里尝到铁锈味，视网膜突然灼烧般疼痛。

　　再睁眼时，满世桃花都化作楚墨的身影——十五岁的楚墨在桃树下刻字，二十岁的楚墨在月食夜呕血，昨夜楚墨用骨刀在每棵树干刻下"凌楚"...

　　"看见了吗？"楚墨的指尖在他眼尾点出血痣，"这才是...完整的..." 未尽的话语消散在风里，凌枕杳怀中陡然一轻。

　　万千桃瓣裹着楚墨化作星尘，那些光点落处，焦土生出碧草，枯枝绽开新蕊。

　　凌枕杳跪在重生桃林间，发间错骨簪突然断裂。
　　九百张杏花笺从簪芯涌出，最新那张墨迹未干："今以神魂为契，换卿岁岁平安"。
　　那笺角粘着片带血的指甲——正是今晨楚墨为他修剪指甲时藏入的。

　　当第一缕晨曦穿透桃林时，凌枕杳的乌发尽成雪色，他抚摸着树干上新鲜的刻痕，在年轮中读到楚墨最后一封信：

　　"杳杳：

　　见字如晤。

　　今日新栽桃树三十株，根系缠着去年今日取
　　的指骨。你总嫌后山桃花腥甜，却不知每朵都是血咒所化。

　　晨起咳血染脏你送的香囊，索性拆了重绣。线头藏进祠堂梁柱第三砖，待你发现时，我应已成桃冢养料。

　　莫哭，你眼尾朱砂痣是我心头血所点。若真想我，便去溪边照影——

　　你每次皱眉，都是我在吻你。"

　　凌枕杳的泪滴在年轮上，整片桃林突然簌簌作响。万千桃枝向他垂下，每片叶脉都浮现出楚墨的面容。

　　他解开沾血的婚服，露出心口蔓延的凤凰纹，对着空山轻笑："用禁术把魂魄刻进桃林...楚昭明，你当真是..."

　　山风突然变得温柔，带着那人惯用的沉水香扑进怀抱。
　　凌枕杳闭眼任桃瓣覆面，在纷飞花雨中轻声呢喃，"笨蛋，我早就是你的傀儡了啊..."

　　三百里外，璇玑阁废墟中，所有冰雕突然同时融化。

　　春水漫过焦土，淹没了楚墨藏匿二十年的密室。

　　漂浮的桃木盒中，九百九十九封未寄出的情书缓缓展开，开头永远相同："吾爱阿杳，见信安。"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凌枕杳主动接纳傀儡丝，暗示他终于承认被驯养，吞食冰晶获得楚墨视角，目睹二十年隐忍付出。
白发同频，凌枕杳白头并非因反噬，而是主动继承楚墨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