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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糖葫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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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三更。
黑压压的云层遮住月光,楼层闭了灯,只有一方格子还亮着,忽明忽暗的路灯晃出一抹黑影。
这抹影子上了楼,楼道内声控灯失灵,南图懒得掏手机,就这般摸黑走着,走到门前,翻出钥匙进屋。
“啪嗒”一声,楼层又亮起一方格子。
南图解开围巾挂在麋鹿角上,拉开柜子换棉拖鞋。
最近事情多,都没来得及探望伊伊,他心里念叨着给她买糖葫芦,又怕外面卖的不卫生,偶然刷到制作糖葫芦的视频,就打算自己做。
食材都是从火锅店顺来的。
自打韩谢给他充了十万块后,大肚经理跟换了个人一样,天天送吃送喝,搞得南图特别不好意思。
就是因为贪吃,才会在某个晚上碰上陈乐云,本来没什么,关键他前脚刚骗陈乐云说睡了,后脚两人就在火锅店里大眼瞪小眼。
简直比遇见八座大山还尴尬。
大肚经理瞧见韩谢喜上眉梢,挽上他的肩拽过去打招呼。
韩谢没骨气的腾出空位,经理摁着他见缝插针,就这么硬生生塞进缝隙里,跟陈乐云挨在一块。
南图垂下头慌得一批:要死啊!!!
陈乐云递来菜单,搂着他的腰似笑非笑说:“睡了?”
南图:……
我说我梦游你信吗?
陈乐云全程黑着脸伺候他吃饭,捏着筷子的手像抓着菜刀。
须知,陈乐云最恨骗子,南图刚好撞上枪口,两人好不容易和好,经此一遭又掰了,还连累阿立哥,真是造孽。
此事后,陈乐云临时出差三天,连招呼都不跟他打,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走了,连一道决绝的背影都不曾留下。
南图望着食材叹气。
自作孽不可活。
他想,陈乐云不会是更年期提前了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还是先卖卖乖,多做点糖葫芦哄人吧。
食材已备好,起锅练糖。
南图承认他烧菜不入流,做甜品更是丢人,几次熬好的糖浆不是定不了型就是化开,厨房被搞得乌烟瘴气。
折腾半响,功夫不负有心人,糖葫芦终于成了!
南图太过兴奋,举着糖葫芦仰天狂笑,高兴不足片刻,糖葫芦被晃掉在地,摔得粉身碎骨。
唯一一个;唯一一个啊!
他盯着糖葫芦发愣,这时本该惨叫一声,但事发突然,脑子没反应过来,忘叫了。
待他把四分五裂的糖葫芦捡起,才迟缓的哀嚎起来。
屋外狂风虎啸,震得玻璃哗哗作响,方才勉强能瞧见一丝月光的天空,此刻裂开几条缝隙,月亮被云层揉碎了。
南图撸起袖子,做不成糖葫芦誓不为人。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门口道:“咚咚咚!”
南图手一抖,白糖全撒锅里,就算思想不滑坡,困难也比办法多。
最后一包糖融成糖水,他还没准备好,白瞎一包糖。
门口又“咚咚咚”地叫,凌晨四点,谁会敲门?
南图怒火中烧:哪个缺心眼想活的长命鬼在敲敲敲!找活呢!
他蹑手蹑脚飘到门口,十指夹满竹签,门外锲而不舍地“咚咚咚”,跟他死磕到底,敲到最后有些着急,敲门声一波高过一波。
昨日电视播报:有一穷凶极恶之徒亡命天涯,提醒广大住户锁好门窗,夜间非必要不出门。照此情形,怕不是瞄上他家了?
该死。
南图吞咽唾沫,拧开门把手后一记竹签刺过去。
管他是谁,先下手为强。
一击即中,敲门的长命鬼惨叫一声。
声音颇耳熟,南图收回竹签,定睛一看——这不全校第一吗?他立刻站好背过身,惊愕道“怎么是你?”
江俞捂着下巴,蹙眉道“痛。”
南图下意识摸脖子,摸到高领,暗自松气,幸好回来时没换衣服,他赶紧道歉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快进来我看看。”
江俞随手带上门,粗略扫一眼,屋内装饰简洁,环境温馨。
他第一次登门,不敢乱走,问“卫生间在哪儿?”
南图指虚掩的玻璃门:“那儿。”随后疾步奔进房间,拉开衣柜翻医药箱。
近来他受伤较多,医药箱存货所剩无几,不知道江俞伤得重不重?
南图取出棉签绷带消毒水,又从黑色羽绒服里摸出程安买给他的猪猪侠创口贴。
玻璃门映出人影,南图敲门道“出来,我看看。”
门开,江俞侧身仰头,下巴划开一道口子,瞧着就疼,他皮肤白皙,更衬伤口红艳,像伏着一条铁线虫。
南图招呼他坐下,熟练的取出棉签蘸消毒水,打预防针道“会很疼,忍一下。”
江俞蹙眉应“好。”昂头等半天,南图迟迟不动手,反而捏着两根棉签到处逛,不晓得从哪里变出一根棒棒糖,撕开包装塞进他嘴里,说“疼就咬糖棒,我上药的时候就这样。”
江俞一愣,硬邦邦的糖在舌尖化开,糖水直逼喉口,他咽下去,满口橙香道:“谢谢。”
南图笑道“我害你受伤,你跟我道什么谢?你是不是憨?”
江俞没回答,一双眼珠坠下直勾勾盯着他,南图重新蘸消毒水,轻轻碰上伤口,耳边响起一声短促的闷哼。
被消毒水舔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烧起来,江俞攥紧双拳,死死咬着糖棒,闷哼一声响过一声。
伤口滚烫,有什么东西正玩命烧着,直往心口燎去。
忽然吹来一股清风,灼痛稍有缓解,江俞掀开眼皮,南图使劲吹出两口气,起身道“等一下。”
江俞:“???”
眨眼功夫,南图带着一柄蓝色的手持小风扇飞回来,风扇挪到他的下巴处,源源不断的凉风浇灭烈火。
南图消完毒后,一手抓着小风扇,一手拧开瓶子倒药粉。
药粉均匀的铺到纱布上,伤口吹得差不多,他关掉风扇,捏着纱布盖在伤口处,轻声说“放心,这药是我哥自己捣鼓的,不疼。”
“你扶着点。”
江俞抬手胡乱一抓,抓到他未撤离的手指,两人对视一眼。
南图抽走手指撕医用胶带,定好长度黏在手背上说“头抬起来。”
江俞抬起头垂下眼,慢慢失了神。
南图包好纱布顺手整理医药箱,擦干净桌子后将医药箱和风扇放回原处,厨房滚门没关严实,黏腻的糖精味混着寒风涌进客厅。
屋外路灯昏黄,江俞收回目光,捏着棒棒糖发呆,糖棒烙上两排牙印,南图说他上药时也会咬糖棒,那是谁先发现他有这个癖好的?
看他的上药习惯,似乎很会照顾人?
他的眼底突然钻入一个人,南图问“大半夜你找我有事?怎么不发信息?”
江俞“啊?”了一声,眼珠子转去厨房,南图关掉一排小蓝火,边钻研糖葫芦边重复:“你找我有事?”
“…也不是。”
上数学课的时候无意瞥见他在抄糖葫芦的制作方法,江俞以为他想吃糖葫芦,便回家做了,失败好几次,总算摸到窍门,做了满满一大袋。
他本想明日送来,奈何两条腿不听使唤,提上糖葫芦就来了,中途想起没有南图的地址,又东翻西找,搜来地址。
江俞一路来时,路上坏了几盏路灯,路道暗如深渊,他明明很怕黑,明明一步都走不动,但还是走了,脑中经不住浮出南图贪嘴的模样。
南图说要送他一盏灯,那盏灯悬在心底,照得满世界亮堂堂,他忽然不怕了,就这么稀里糊涂穿过长夜,走到门前,敲了许久不见门开。
想来夜已深,他又那么嗜睡,应该早就睡下,江俞快要放弃时门毫无预兆开了,他来不及高兴,竹签惊掉一地糖果,碎裂声又正好被惨叫掩去。
……
江俞看他果然在做糖葫芦,又想起自己送来的那袋已经碎了,后悔早来又窃喜猜对了,他寻不到缘由便胡诌道“给你送复习资料。”
南图不甚理解:“凌晨四点?送资料?”
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鬼话?
确实生硬,江俞搪塞道“那资料挺重要的,老师说可能明天要讲,你下课就跑去上班,我给你发了信息,你没回我,就想等你下班送来。”
不解释还好,这下更生硬了。
好在南图神经粗,信以为真说“这样啊,晚上太忙了,没顾得上看手机,耽误你睡觉还害你受伤,不好意思啊。”
江俞微愣:…信了?
南图问“资料呢?”
碎了。
江俞硬编:“忘拿了。”
南图:……
不是说很重要吗?
“我明天带去学校给你。”江俞说。
“没事。”南图收拾厨房,冷不丁想起一件大事,扭头道“楼下灯坏好久了,黑漆漆你怎么上来的?”
“打手电啊。”江俞说。
“不是——”南图说,“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怕黑吗?”
是很怕,都不知道怎么走来的,江俞望着他笑道“其实有时候也没那么可怕。”
很明媚的笑颜,平白晃人一眼,南图同样面带笑意,说“那恭喜你战胜心魔?”
四目相对,江俞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觉得嘴里甜得发腻,躲在玻璃外的琥珀朦胧绚烂,不知不觉便陷了进去。
须臾,他避开目光,琥珀仍然盯着,说“你先坐着,我收拾一下,等会儿送你回家,正好拿资料。”
江俞“嗯。”了一声,再望过去时,玻璃外只有一道忙绿的背影。
他垂眸,白色茶几上摆着凌乱的书籍,杂七杂八写着:《肿瘤科普百科丛书——白血病》、《白血病防治212问》、《认识并战胜白血病》、《白血病防治指南》……
江俞心里弹出问号:南图买这么多关于白血病的书回来做什么?
谁病了?
书籍间摊着一本书,他抬手查看封面,写着:《白血病中医治验实录》,摊开的页面做了批注,详细程度可见钻研至深。
另江俞不可思议的是:南图狗爬一样无法直立的字突然站起来了,这么看着,还挺好看?
批注旁边还说着:
第二节,白血病的病因病机,白血病的病因分析,中医学以“望,闻,问,切”的方法,去验证和疾病的属性和原因,关于白血病病因的定论,笔者通过多年临床经验,可将其病因归纳为以下几点:一,外邪入里,二,正气虚弱……
往下翻,他翻出一张便利贴,白纸红字:
-伊伊的眼睛像月亮。
第二页:
-伊伊爱吃可乐鸡翅。
第三页:
-记得给伊伊带糖葫芦啊!!!
江俞心一沉,暗道:伊伊?是谁?
为什么这张便利贴会夹在有关白血病的书里?难道是这个叫伊伊的病了?
听名字是个女孩,是妹妹吗?之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南图有妹妹,不是妹妹的话?又是谁呢?
照字条意思,南图应该不是突发奇想想要吃糖葫芦,而是这位名叫伊伊的想吃?所以南图才会大半夜不睡觉窝在厨房里忙活?
哪怕上班累得要死也要回来给她做糖葫芦吗?
江俞死死捏着便利贴。
南图的字忽然好看了,一笔一划陌生无比,他从不知,原来他的字还可以这样好看。或许在某种层度上说,南图的用心和他的用心是一样的,只是对待的人不同。
关于伊伊,他心里已有答案。
难怪南图那么会照顾人。
厨房内传出异响,惊扰门外沉思的人,江俞迅速恢复原样,咬着糖棒瞄一眼玻璃。
屋外仅剩的路灯灭了,世界终于黑成一团。
南图推开滚轮门,擦干净手说“你干嘛呢?”
“没。”江俞若无其事道“等你。”
“噢…不好意思。”南图朝玄关走去,裹好围巾,穿棉服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江俞不动,扫向时钟隐有私心:“可是现在很晚了。”
“是啊。”南图拉上拉链,显然没理解,说“太晚了,明天还要上课,你赶紧回家去吧。”
江俞噎住,忽然想到什么,暗戳戳道“最近新闻说有杀人犯逃出来了,让我们晚上尽量别出门,我看——”
“你也知道。”南图打断,朝他竖起大拇指:“要不说你是全校第一,知道有杀人犯还敢一个人跑来,你真是这个!”
江俞:……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江俞嘀嘀咕咕。
南图“啊?”道“你说什么?”
江俞一而再再而三试探,拍拍沙发明示:“你家沙发挺软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睡下一个人?”
“还好吧。”南图摆摆手吐槽“坐着还行,睡觉就算了,我上次懒得回床睡就睡的沙发,早上起来落枕,疼死我了。”
江俞立刻道“没关系,我不怕落枕。”
“啊?”南图怔愣,憋了半响问“你也懒得回床上睡?”
“……”
江俞扶额略显无力,干脆道“你就那么想送我回去?我就不能在你家凑合一晚吗?”
说完他垂下头道:我都说这么明白了,南图不会还不懂吧?
南图倒没那么蠢,换做平常肯定留江俞,可惜近日惹了陈乐云,须得回校卖乖,否则老皇帝会告状。
再说了,资料没拿,怎么卖乖?还是重要资料,总不能明天再赶回江俞家拿吧?怪神经的。
南图挠挠头道“你不是说明天老师会讲重要资料吗?”
江俞一愣,等来等去没想到等来这个答案?顿时捶胸顿足道:我没事撒什么慌啊我服了。
南图换鞋说“走吧,一会儿天都要亮了。”而后他安慰道“你要是怕杀人犯,我就带竹签出去,他要是敢来,我就让他有来无回。”
“……”合着他刚才是把我当杀人犯了。
江俞凝视着他踌躇良久,还是决定告诉他真相:“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重要资料。”
南图一顿,猛地抬头连懵带惊:“你说什么?!”
江俞起身不语,大步越过他开门出去,提起倒在地上的牛皮袋子,又转身关上门递出道“给。”
“这什么?”南图扯过袋子轻轻一拉,五颜六色的糖葫芦就跃然于眼底,品种比满厨房丰富。
江俞道“上课时看见你刷制作糖葫芦的短视频,外面没有人卖,我自己做了点,本来想明天拿给你,但是没忍住。”
“一开始没说是因为没想过糖葫芦会碎,我怕你嫌弃没拿进来,想着明天送你好的,所以才鬼扯什么复习资料骗你,对不起。”
“……噢,原来如此。”
“嗯。”
南图取出一根战损版草莓糖葫芦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糖虽然不美观,但滋味一绝,就是有点粘牙。
江俞以为他听完会生气?或是无语?万万没料到他会啃糖葫芦,还赞叹道“好吃耶~你手艺真好,比外面卖的还好吃,真不愧是全校第一,学东西就是快。”
“???!”
南图嘴里啃着,眼里寻着,对着满袋子糖葫芦叽叽喳喳道:“有葡萄?我尝尝……嗯~还挺好吃。……我看看还有啥?诶?诶!这是荔枝吗?!”
他兴奋道“我靠这个超难买!你怎么买到的!你真神了!”说完塞回去说“这个难买一点留给你吃…”他的眼珠子又乱转,拽出一根糖葫芦傻笑道“砂糖橘怪可爱的嘿嘿~我尝尝…”
南图咬了一口赶紧“呸呸呸”道:“好酸啊我服了。”
“???”他是不是搞错了?
江俞问“你不生气?”
“我为什么生气?”南图嚼山楂,山楂去了核,扁扁的超级酸甜。
“因为我骗了你,还搞砸糖葫芦,本来不该这样的,你难道不生气吗?”江俞绞手指。
南图不吃了,瞅他垂头丧气,哪有第一的气魄?立马道“我当然不会生气,我觉得自己好幸运。”
江俞意料之外:“啊?”
南图道“你说说你,你不仅会操心我的学习,还会时刻留意我的喜好,知道我正为糖葫芦烦恼,就做好糖葫芦送来。”
“我弄伤你你都不怪我,你这么好,我怎么会生气呢。”
“……”
最后的最后,江俞如愿睡了沙发,他躺在松软的喜羊羊抱枕上发愣,久久无法回神。
那感觉就好像又走了一遍夜路,莫名其妙天亮了,南图的脑筋貌似跟别人的不太一样?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走着,灰蒙蒙的晨光照进来,真的天亮了,江俞起身朝沙发走去,试着拧动门把。
南图没锁门,正抱着奶牛丝绒被子呼呼大睡,屋外飘来一阵风,停在床边蹲下。
微风绕了一圈,抚过他散落的秀发,轻轻吻了吻脸颊,床上沉睡的人微微一动,翻了个身再度睡去。
江俞帮他掖好被角出去。
早上六点。
南图抱着金条睡得正香,一转眼,金条幻化成玉米模样,他一个机灵,吓醒了,喊着“我的金条。”
“什么金条?”江俞坐在床边,微笑道“该起床了。”
南图裹紧被子迷糊道“才几点就起床?”
“六点啦。”江俞敛眸注视他“你穿什么衣服?我帮你拿?”
南图掀开被子后想了想,又裹紧说“没事,我自己拿,你先出去吧。”
“好,我煮了玉米,你收拾好就出来吃饭吧。”江俞关上门道“等会儿一起去学校。”
南图换好衣服出去,脖颈围着一条棕色毛绒围巾,头发剪短后不需要梳头,他顺手捋了捋拐进卫生间,刷完牙才问“你刷牙了吗?我房间有新牙刷。”
江俞端着一碗掰断的玉米出来,说“我回家刷过了。”
南图讶然:“什么时候回的?——不对,你没睡觉?”
“没。”江俞戳好玉米递给他“我中午回家睡。”
南图啃玉米,暗道:这就是学霸的精力吗?真是妖孽。
江俞戳好玉米走来走去,提着花红柳绿的包装袋回来坐下,搁在桌子上说“我看厨房还剩点儿食材,就去小卖店买了糖,给你重新做了糖葫芦,省的浪费了。”
南图吃了一惊,扒拉袋子一瞧,每一根糖葫芦都有独立包装,他记得他没买这东西,还没问,江俞率先解谜:“我回家刷牙时正好打包了。”
这一批糖葫芦比晚上那批好,南图就提了一嘴荔枝,袋里便多了三四个荔枝糖葫芦,江俞道“其实这个不难买,你要是喜欢,什么时候都有。”
南图:“……”
我草这是什么神人?
南图狂竖大拇指:“你真牛逼!”
江俞没想到他那么喜欢吃荔枝,趁机凑近说“我家里还有很多荔枝,你想去吃吗?”
“好啊。”正愁没东西哄陈乐云,南图笑嘻嘻道“什么时候去?你中午要睡觉的话……晚上行吗?”
晚上?江俞眼珠一转,晚上好啊,不过——他问“你晚上不是要上班吗?”
南图义正言辞道:“上什么班上班,不上了!”
陈乐云都气成啥样了我还上班?这不找死吗?
江俞不可思议:“你那么喜欢吃荔枝?”
为了吃荔枝连班都不上了?
南图啃玉米,吃什么无所谓,主要是哄陈乐云,他点头道“喜欢喜欢,我都喜欢。”
江俞盯着他吃饭,南图大口咬玉米,玉米芯粘脸上了,他本想帮他擦掉,南图却勾起袋子起身,拉开冰箱门放进去嘟囔道“这样就不会化了。”
江俞手顿在原地,似是想起什么,他扫了眼挂钟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去学校吧。”
“好。”
南图快速消灭玉米,黏在脸上的玉米芯掉进围巾里,叫江俞瞧了去。
南图套上棉服拉拉链,面前罩下一道黑影,两人离得太近了,他一抬头差点撞到江俞的下巴。
南图后侧一步:“干嘛?”
江俞抬手捡走玉米芯,说“蹭掉了。”
“噢。”南图蹲下去穿鞋“你先下去等我,我马上追上来。”
“没事,我等你。”
两人下楼,江俞问“中午吃什么?还想不想吃校门口的馄饨?”
中午得去看伊伊,南图道“不吃了,我有事。”
江俞立刻猜到是什么事,说“那你晚上还来我家吃荔枝吗?”
“肯定啊。”南图说“晚上一定去找你,等我。”
“好。”
……
最后一抹霞光从地平线跃出,很快又会从地平线坠落。
呼吸机上跳动的数字越来越低,玻璃外仍然空无一人。
她想,她等不到了,可还是拼命等着。
会来的吧?
伊伊哈出一口雾气,眼前走马灯一样闪过碎片,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张脸,憎恶的、嫌弃的、狠心的、决绝的……
她永远记得那个雨天,那个模糊的女人走了,医院的台阶很滑,她追出去时摔破了头。
有一个人抱起她,轻声哄着,满脸心疼。伊伊又看见那个女人,还是那么狠心,这次她没力气再追出去,也不会再摔破头,只是那个心疼的眼神,就这么烙进心里了。
后来她等到想等的人,眼中闪过的碎片又多了几张,多出来的碎片里,除了开心快乐,再没有其它。
“伊伊啊!哥哥来了!哥哥来了!”南图举着糖葫芦说。
“……”
好。
伊伊弥留之际,一生中对她最好的两个人守在床边,还带了她想吃的糖葫芦,勒人的氧气罩终于被撤走了,她看看哥哥,又看看姐姐,看着哥哥缠着手抽出一根红艳艳的糖葫芦,像挂在屋檐下的灯笼。
她费劲的张开嘴,舔了舔灯笼,真甜啊,让人忍不住想活下去。
可她活不下去了,她看见红灯笼挂在门口,两个不认识的人来接她了。
她也就跟他们走了。
路边流水潺潺,飘着离人的眼泪。
伊伊看着绿荧荧的流水。
这一辈子吃了糖葫芦,见了想见的人,没有遗憾了,就算要死,也只会变成一只甜甜蜜蜜的小鬼。
是这样的,那两个不认识的人说。
她回头看去,大门“滴——”地一声重重关上,从此再也没有打开过。
南图咽喉弥漫着铁锈味。
陈潇潇强忍悲痛,一个人坐了很久,就这么一遍遍抚摸伊伊冰凉的小手,最后默默拔掉管子,打电话通知家属。
南图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他连自己都顾不好,兜来转去道:“节哀。”
陈潇潇点点头,沉默半响终究没忍住,抱着他哭起来。
七百六十一天前,伊伊来到她的世界,她以为,她们会有很多个七百六十一天。
南图拍拍她的肩膀,安慰的话堵在喉间,慢慢割烂咽喉,陈潇潇哭得不能自已,他不愿哭,昂起头时才发觉泪水早迷失双眼。
陈潇潇没哭多久,便要忙着去查房,她擦干泪水,明白还有许多伊伊在等她。
她走时拍拍南图的肩膀,戴上口罩后回去了。
南图不知道去哪里,一个人拎着花红柳绿的袋子瞎逛,一条路走到尽头,又拐下楼去,走走停停,走到一间冷冰冰的屋子前。
伊伊孤零零的躺在里面,她明明那么喜欢热闹。
南图走进去坐下,帮她整理鹅黄色的渔夫帽,眼前渐渐模糊,一滴清泪渗入帽檐。
陈潇潇忙完来找他,两个人坐在长椅上相顾无言。
有一盏灯灭了,南图开口道“伊伊爸妈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陈潇潇望着地面,“从来没来过,这次也一样吧。”
南图偏头,听她说起七百六十一天前的事,一个很简单的故事。
伊伊,因为第一个出生,冠之以名。
她不晓得什么是重男轻女,只知道爸爸把她抱在怀里,脸上写满嫌弃。
一岁时,妈妈被人推进手术室,她以为妈妈要死了,抓着奶奶的衣角哭个不停。
奶奶嫌她吵,就随手丢在一边,她扶着墙壁用力仰头往上看,四面全是人,却无一人愿意朝下看她一眼。
后来,她有了弟弟,屋里张灯结彩,那是她第一次看见爸爸妈妈的脸上露出笑脸。爸爸妈妈高兴,她也跟着高兴,她看见妈妈抱起弟弟亲呢,便也张开双手讨要抱抱。
她讨要抱抱时,看见爸爸妈妈又不高兴了。
街口炸开的烟花迷人眼,恰好掩去哭声,数不清的人慢慢走远了。
她知道,隔壁多了一块宝玉,比天上的烟花还要绚烂,没有人会再朝这里看一眼。
有一日,她长睡不起,醒来时窗外月亮正圆,“嘭!”地一声,红光映满人间,万千星火下,人人阖家团圆,到处都喜气洋洋的,只有她缩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下雨了,妈妈第一次来见她,也是最后一次来见她。
妈妈走时她没哭,她知道自己不是弟弟,就算哭到肝肠寸断妈妈也不会回头。
春天到来的日子,没人要她了。
或许对于家人而言,她就像放在角落里落灰很久的东西,不见就不见了,丢掉就丢掉了。
没有人会记的,没有人会在意。
因为没有人需要她。
陈潇潇呼出一口气,这次,故事真的终结了。
最后一盏灯暗下,不久后落下一滴雨,又苦又涩。
淅沥沥的雨打在嫩芽上,几日过去,高高的嫩芽旁多了一株小嫩芽,牌子照样立在那儿,写着:希望大道。
前方直行。
伊伊的父母拖了很久才来签字办理手续,伊伊从一个人,变成一捧土,待在殡仪馆一个很小很小的盒子里。
她的父母为了少交一丁点钱,跟工作人员大吵一架。
南图听不下去,嘶吼道“生下不养!死后不顾!你们还配为人父母吗?!”
吵闹的屋子霎时落针可闻,那对中年父母或许有过一丝愧疚,垂下头不言语,忽地,安静的环境爆出一声啼哭,小男孩拽着女人的头发,吵着要回家,一家人匆匆离去。
一丝愧疚消失殆尽。
工作人员追出去,男人不耐烦道“没看见我孩子在哭吗?!那晦气东西你们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满大街臭水沟子扬了不就得了!”
“你们还是人吗!”工作人员打抱不平,南图拦住她,将赚来的工资全转给她道“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回去劝劝他们,辛苦你们帮我照看我妹妹。”
男人瞧他掏钱,变了副嘴脸,笑道“这不是有人给钱吗!还来烦我们干什么!真是有病。”
南图攥紧拳头忍了忍,由他们走了。
才怪。
他撸起袖子冲出去,掀开车门拽出男人后狠狠扇了一巴掌,骂道“我去你妈的!”
车内女人惊叫连连,指着他咆哮道“你干什么?!”
“你瞎啊!”南图又扇了一巴掌。
“你你你你你你。”女人凄厉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打我老公!我要报警抓你!”
“好啊!”南图揪着男人衣领,女人骂一句他就揍一拳,边揍边笑道:“那你就去告啊!我就怕你不敢告!你再多嘴我连你一块打!”
“你!你!”女人气得七窍生烟,抱着孩子不敢下车,只敢坐在车上骂街:“你这个无赖你放开我老公!来人啊!救命啊!”
刚才这两人在殡仪馆闹成那样,将满身德行败坏到底,如今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更是没人上前拦。
南图甩开男人道“你们这群狗杂碎,竟然这么对伊伊!我祝你们以后老了也被亲生儿子抛弃,躺在病床上满身烂疮不得好死!”
“你敢咒我!”男人衣衫凌乱,怒目圆睁:“你给老子等着!老子要告你!告死你!!!”
他骂完连滚带爬坐上车,南图气不过,趁他掏钥匙又掀开车门扑上去,把他狠狠揍了一顿。
……
南图从警局出来,雨水打湿衣襟,他又欠陈潇潇一个人情。
陈潇潇问他为什么那么冲动?南图就是很不爽,他替伊伊不值。
“那也不能这么冲动,万一打出个好歹怎么办?”陈潇潇说。
“暴揍一个人渣关几天,想来也是我赚了。”南图说,“我就应该多踹他两脚。”
陈潇潇气紧:“你以为你是小孩吗?你成年了,真被关进去那是一辈子的事。”
“一辈子就一辈子,人活着怎样都是一辈子。”南图昂头道“我上没老下没小我怕他?”
陈潇潇:“……”
到底在拽个什么?
南图也不知道,感情到了,不拽不行。
他拽完一个人走回家,旧伤刚愈,又添新伤,仔细想来,貌似没有请假?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他踩在厚重的落叶上,不远处传来糖葫芦的叫卖声,当初翻遍全天下都没找到的东西,现在一步一个摊位。
而他手里的糖葫芦,不知道什么时候碎了,路人一走一过,撞掉手中的袋子,袋子被雨水浸湿,糖葫芦掉了满地。
南图蹲在树根下,盯着糖渣失神。
明明上次去送饭伊伊还活蹦乱跳,抱着他的脖子说要去阳台上数星星。
青天白日,哪来的星星?
南图就一张纸一张纸撕下来揉成五角星,捧在手里让伊伊数。他一共揉了十四颗星星,伊伊却数出第十五颗。
她的头发剃光了,鹅黄帽子洗了未干,护着自己的脑袋问:“哥哥,我这样是不是很丑?”
南图听闻心上一酸,把脑壳凑过去说“不丑,伊伊这么可爱,怎么会丑呢?伊伊是全世界最可爱的人。”
“真的不丑吗?”
“真的。”南图捏捏她的脸道。
伊伊摸摸脑袋,盯着南图的脑袋说“我想扎头发。”
南图立刻蹲下去说:“现在哥哥的头发就是你的头发,你想扎什么头发就扎什么头发。”
“好耶!”伊伊揣起纸团星星,摆弄起南图的脑袋,“扎头发噜。”
“……”
南图抱着伊伊下楼,顶着满脑袋朝天辫朝陈潇潇显摆:“姐,我好看吗?”
陈潇潇踩一捧一:“伊伊好看,你凑合。”
他噘嘴:“怎么这样说我…”
伊伊咯咯大笑。
南图对着糖渣咧开嘴,又想起他走的时候帮伊伊掖好被子,陈潇潇在给她讲故事,他关上门时,伊伊还调皮的冲他吐舌头。
不久之前,他们还一起散步,吃饭,扯闲篇,总觉得时间很长很长。
那些寡淡无味的日子,在一切结束后又慢慢沸腾起来,只要靠得足够近,就能活生生被烫掉一层皮。
季节翻转,又转到生长的季节,一家医院内响起啼哭,有一个女孩,生在夏天,活在春天,死在冬天。
而秋日是如此的漫长,剥削了她的一生。
南图缓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人在极度悲伤时,是会吐血的。
他躺在地上,醒来时却躺在碎玻璃里,满屋酒气,月亮阴悄悄爬上窗台,但没有照进来。
碎玻璃窸窸窣窣地吵,南图慢吞吞站起来,朝房间走去,房内似乎比屋外更糟,医药箱摔在地上,幸好没来得及补货,否则也是被人糟蹋。
南图捡起乱七八糟的纱布,脱掉衣服后往身上胡乱一缠,绕到再也绕不上。疼痛让人短暂清醒,不过也是一瞬,他包扎好后重重倒在床上,将自己裹成一团。
片刻。
屋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他睁开眼,听着脚步声赶来,一只手覆上他的后背。
南图再也忍不下去,抱着被子放声大哭。
陈乐云一顿,惊觉心被针扎了一下,尖锐的痛感从胸口蔓延至全身,他拉开被子看去,心道:我才离开几天?好好的人就被伤成这样。
陈乐云咬碎后槽牙,恨不得立马手刃了仇人。
他走到门口掏手机时,身后人喊道“哥。”
陈乐云猛地一怔,南图哑声道“我冷。”
“……”
门口沉默半响。
陈乐云浑身肌肉颤抖非常,最后他咽下一口恶气,转身打开电灯,南图就缩在那儿,满眼泪花望着他。
只此一眼,陈乐云五脏六腑疯了般抽搐起来,不由得红了双眼。
南图说“抱。”
陈乐云跪在床边,轻轻抱起他,滚烫的热泪滴在手背时,他想杀光所有人。
陈乐云悔恨万分说:“对不起。”
南图没说话,泪已留千行。
陈乐云别无他法,只能紧紧抱着他。
南图每在怀里抽泣一次,他就多疼一分,直到一颗心脏分崩离析,再也割不出半滴鲜血。
南图哭到一半委屈道“疼。”
“陈乐云,我疼。”
陈乐云不知如何是好,好像又回到当初那般,他好怕南图再一次离他而去,痛苦道“我们去医院好不好?乖乖?去医院?”
“我不想去。”南图艰难喘息,费劲的扯下他的衣领,悲泣道“陈乐云,伊伊死了,我没能留住她。”
陈乐云呼吸一窒,南图越抖越厉害,好似要将床板抖散架,陈乐云帮他拭去泪水,强忍哀痛道“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南图埋进怀里,忽然问“你说,为什么有些人明明不喜欢孩子,却还要生下他们折磨他们?为什么不能分一点点爱出来滋养他们?”
“那样的爱原本就不能滋养人,只会毁坏根部。”陈乐云说,“一个人的一生不只有那一点爱,总会有人心甘情愿的将百分百的爱分给你,还觉得只分了一点。”
南图闻言一愣。
“乖乖。”陈乐云弯腰道“我帮你包扎好不好?”
南图抬起头,陈乐云从怀里摸出便携式餐巾纸,取出一张纸温柔的擦掉他的眼泪,说“或者我让阿允来给你看看?”
南图不吭声,只是紧紧抓着他的大衣领子,末了又问出那个问题:“陈乐云,你为什么对我好?”
“因为我心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