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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失控 ...

  •   诸道云集、光天化日之下,究竟哪来的魔气?!

      几乎是一瞬间,数不清的目光落在了睢无极身上。

      人人皆知他的小师弟岑夜明已堕入魔道,在魔道里混得风生水起,位列“人魔七子”之首,其名号可不止说得响亮。传言人魔过境、寸草不生,他们擅长迷乱人的心智,以祸乱人间为乐。

      人魔之上是天魔,天魔顾名思义,是天道的阴影,只存在于古老的典籍里,几千年不曾现世;而人魔互相搏杀,争夺魔尊之位,犹如养蛊,养出来的蛊王即为地魔。
      ——地魔,一切灾祸者,灭世、吞天。

      人魔之中,以“蚀魂君”岑夜明的能力最为诡谲,他食心摄魂,踪迹不定,鲜少出现在世人面前,但每逢出世,红线蔓延之处,必引起群魔大乱、人心惶惶。

      不过在正明局的追捕令上,他犯的首条重罪却是背叛道门、自甘堕落,然后才是一些有的没的。寻常魔修爱干的烧杀抢掠、淫/乱惑众,岑夜明从来不屑一顾,他只爱好挑衅正明局里的那帮牛鼻子,百年来如一日,非常专一。故对于死要面子的正明局来说,岑夜明只要在喘气,就是在抽老东西们的脸!

      如此一个大逆不道的疯子,如今被睢无极带在身边,进入了蓬莱。

      或许众道能信任睢无极,但不代表他们就会放心岑夜明。过去半个多月内这位魔修安分得很,修为被正明局所封,又有张灵之做担保,众道实在无把柄可抓,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再说什么。

      偏偏还是出了岔子。

      怀疑的种子开始萌发。

      睢无极很淡定,他对众人的目光视若无睹,快步上前,蹲下身半扶起昏迷的复阳子,让人靠在自己的肩头。

      他抓起复阳子的右手,露出其人的手腕,轻轻搭上去,屏息静气感受着脉象与真元。
      脉象仍是平稳悠长,既无浊气,更无魔气。

      一旁愣神的唐冠清也反应了过来,他将剑归鞘,上前扶住复阳子另一边肩头,高傲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焦急:“剑尊,复阳子道友……可否有大碍?”

      “脉象平稳、真元纯净。”睢无极叹气,“我是看不出什么了。”

      唐冠清面色凝重:“或许是家师方才的一记符咒,让魔气彻底逃了不成?”
      他师尊关渐鸿,乃道门首席符修,一手符学通天彻地、以泣鬼神,有时难免用力过猛,不论是什么妖魔鬼怪,先超度了再说。

      睢无极摇摇头,微皱起眉,道:“我也未感受到符咒的气息……”

      话说到一半,他抬眸望去,见观礼台上的一众修士都飞了下来,其中顾卓君刚落地,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下三颗丹药,喂给了复阳子。

      顾卓君是丹医双修,在处理这类事情上要比睢无极权威得多,方才拿出的丹药定魂安神,有助复阳子苏醒。
      他给复阳子喂下丹药后,掌心蕴起淡金色的光点,轻柔覆盖在复阳子的面上,嘴里念念有词:“智慧宁静,心神安宁……复阳子,醒过来!”

      复阳子稍稍抽搐,面目一瞬扭曲,即刻恢复平静,再次陷入半死不活的状态。

      “如何?”睢无极问。

      “五感尽失,魂游九天。”顾卓君眉头紧锁,“怕有人附了他的身,将他五感短暂蒙蔽,才造成昏迷不醒的结果。只是不知何人如此神通广大,在众目睽睽之下附身,还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剑尊,我想冒昧问一句,您的师弟如今在何处?”唐冠清冷冷出声打断道。
      这年轻人脾气也不比张狂的复阳子好多少,又冷又傲,还只认死理。剑修嘛,基本都是类似的臭脾气,道门成千上万的剑修里,也就他面前的这位剑尊性子格外柔和。
      他用一种崇敬中混着怀疑的目光看着睢无极,似乎在渴望剑尊给他一个明确的、令人安心的答复。

      睢无极起身,面朝北面的饮风楼,朗声道:“我师弟在于半个时辰达到饮风楼,在蓬莱山弟子庄道成的陪同下观看比试,唐小友,你还有其他的疑问吗?”

      此话坦坦荡荡,整个广场的修士们听得一清二楚,纷纷望向金碧辉煌的饮风楼。

      似是为了符合睢无极的话,一个身穿黑色衣袍的男人自饮风楼上一跃而下,海风吹得他衣袍猎猎,面容英俊,眉间阴沉,浑身上下写着五个字——“我是大魔头”。

      他稳稳落在睢无极身边,用看死人的眼神扫了一圈,尤其嫌弃昏迷不醒的复阳子,最后眼神轻飘飘放在了唐冠清的身上:“本座在此,你想怎样?”

      唐冠清咬咬牙:“敢问蚀魂君,此事您可有插手?”

      “奇也怪哉。”岑夜明凉凉一掀眼皮,浓黑的眸子盯着故作镇定的唐冠清,嗤笑一声,“两只小鸡在那儿啄来啄去,还自认为是百年难见的天才决战……本座看都不忍心看,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才来插手这档子破事。”

      唐冠清脸色惨白。

      “况且,本座修为被封,何苦来折腾一趟,闹得自己也不舒服?”岑夜明白眼都快翻出来了,碍于师兄在侧,勉勉强强维持着自己的形象。

      睢无极无奈,正要开口安慰气到发抖的唐冠清,忽听见低沉浑厚的男声从背后传来:“冠清,你且到我身后来,此事不是你能处理的。”

      “是。”唐冠清心中不忿,却还是恭恭敬敬朝那人行礼,尔后两步并作三步,走到那人身后。

      来者正是关渐鸿。

      以及一大帮各怀心思的名修士。

      至于张灵之,他和关渐鸿离得老远,在观礼台上并排而坐是迫不得已,一下台恨不得和昆仑山的玩意儿永生不复相见。

      关渐鸿在擂台上立定,目光沉沉看向倒地不起的复阳子,尔后叹息一声:“我的符咒不会骗人,方才从他身上逸出的确是魔气。”

      “关掌门,我方才探察复阳子的魂魄,怀疑是有大魔附身、蒙蔽五感导致其昏迷不醒。”顾卓君温文尔雅说道。他身上蒙着一层淡淡的金光,不断给复阳子输送温养的真气。

      “附身?”关渐鸿沉吟片刻,“世上能在我这儿悄无声息附身的魔修,几乎绝迹了。”

      顾卓君闻言也只是苦笑。

      “不过,我倒是听说蚀魂君擅使心魔线,这心魔线诡异无比,能把人变成蚀魂君的提线木偶,也许能做到今日之事。”关渐鸿淡淡道。
      他终于正眼瞧了一下岑夜明,那双沧桑的眼眸里无喜无悲,倒映着魔修漆黑的身影,仿佛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某种物品。

      “哦?”岑夜明挑挑眉,大大方方任关渐鸿打量自己,“原来以‘厚德载物’为名的昆仑山掌门,也是个动不动血口喷人的伪君子哪?”

      他话语刚落,忽觉指尖温热,师兄的手轻轻贴了贴他,这是让他住口的意思。

      局面已经够乱了。
      睢无极心头却很是敞亮,估计有人、或者不是人的东西在其中搅浑水,就是不知到底在针对谁,目的又是什么。
      师弟的魔修身份太吃亏,只要人在这里,就是浑水里的漩涡眼,吸引着所有修士的目光。

      “关叔。”睢无极上前几步,与关渐鸿对视,“我能担保我师弟的清白。您若怀疑,就连我一同怀疑了去吧!”

      “师兄!”岑夜明低声唤道,语气焦急。

      睢无极侧头看了他片刻,一双凤眼内蕴光彩、清冽宁静,眼尾微微上扬,竟是浅浅笑了一笑。
      岑夜明险些被这惊心动魄的一眼看丢了魂,他心乱如麻,一巴掌呼死蠢蠢欲动的心魔,迅速读懂了师兄的意思:
      ——别太担心我,不会出事。

      他的大师兄习惯把一切担在自己身上。
      纵使岑夜明在外面呼风唤雨、作威作福,到了师兄跟前,却还是被当成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当下的局面不利于岑夜明脱身,师兄这是要以身试险了。

      关渐鸿闻言,幽幽背起手,神色复杂:“无极,你如今的一声‘关叔’,我可担当不起。我看着你长大,从垂髫小儿到一代宗师……无极,如果你都无法让我信任,这世上再无我关渐鸿能信任的对象了。”

      一语千钧重。

      可惜睢无极不太吃感情牌,或者说他心有触动,却不会轻易变换立场。再说打感情牌,谁不会呢?
      睢无极垂下眼睛,道:“关叔,我年少时师尊四处云游,有一次师尊喝多了,把我丢在昆仑山,您撇下公务,亲自带着我去找她……您如同我的亲叔叔,这些年又帮衬我许多,无极怎敢心生不满?”

      闻言关渐鸿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似乎很是欣慰。

      “但夜明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亲自教他识字、读经、学剑,他什么脾性我还不了解么?哪怕入了魔道,我也知他是迫不得已。”睢无极平心静气道,他从来如此,不急不忙,如同春风,“他是怎样的人,我最清楚;我是怎样的人,关叔您也最清楚。您既然信了我,不如也信信他吧。”

      “一百多年啊,无极。沧海桑田不在话下,更何况人心?”一向威严的关渐鸿眉间竟生出几分愁绪,“即便是手足至亲,兄弟阋墙之事数不胜数,你又如何确定你师弟本性不变?”

      本性。
      一旁的岑夜明心里咀嚼起这个词,忍不住兀自冷笑。
      他委实不是什么好人,从小在家中备受冷落,心生怨恨,遭逢大变后被大师兄抱走,难得体会了一把人间真情,却又如镜花水月、转瞬即逝。
      狡猾、冷漠、嫉妒……他本性天生贴合魔道,再加上固执至极,非认定了那个人,宁愿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

      真想杀了所有人。
      岑夜明非常自然地流出类似想法,他面若冰霜环视一圈,只觉四周皆是猪狗。他想道:杀光了,师兄就不必操心这那的玩意儿,管他什么正道魔道天地苍生……
      我要把他带走,带去谁也找不见的地方,和我一直到天荒地老。

      “他很听我的话。”睢无极语气笃定。

      ……对了,我得听话。
      岑夜明心里一切杀伐暴虐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点说不清的愉悦。
      只要他听话,说不定能陪在师兄身边一辈子。

      关渐鸿被睢无极这句噎住了,片刻后,这位过于严肃的大能迟疑地开了口:“那你想怎么解决此事?”

      “拖下去也不是办法。”睢无极说,“先让复阳子苏醒,询问他有没有察觉到异常;同时请蓬莱山加强巡防,仔细搜寻蛛丝马迹,也各门派自查,确认自家修士无碍;至于我师弟,我会让他在居所避嫌,请蓬莱山的专人陪同……关叔、张掌门,如何?”

      “贫道觉得很不错啊!”张灵之冷不丁出声,苦瓜脸笑得灿烂。
      难得见死对头吃瘪,他美得很哪!

      关渐鸿冷冷瞥了这“贪财瓜”一眼,不着痕迹和张灵之又拉远了距离。
      但确实也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式,连他关渐鸿都不能察觉的魔物,必定是个厉害货色。

      张灵之大掌一挥,蓬莱山迅速运作起来。

      ……

      台上的人扯了半天皮,生生把他看困了。

      秋阳当空,日光下澈,人的影子在地上交错,他就躲在某个人的影子里,好整以暇打了个哈欠。

      他先是看看那位指挥全局的白衣剑修,雪发霜眉,身上散发着极纯净的气息,他很想附身上去,污染个彻底。
      可惜在京城他们浅浅交过手,他没讨到好处。他虽是天道的一抹阴影,但尚不成天魔的气候,也就陆南华那个蠢货能被他蛊惑,如今一路跟着白发剑修潜入蓬莱,是为了蓬莱山上的金顶。

      他花了百年来污染京城下的天碧泉,总算重新有了神智和四处游走的能力,但生来为魔,他忍不住渴望更多的力量,比如蓬莱金顶,比如玄清山梅潭。
      ——那些和他同根同源,却象征灵性与纯洁的天道象征。

      他目光转到金顶气息最浓厚的张灵之身上,贪婪地舔了舔唇,却遗憾发现张灵之一身保命的秘术,贸然附身只怕出大事。

      这些天他在蓬莱,最常附身的人是玄清山掌门陈钺,此人心魔烧得旺盛,又带有梅潭的气息,简直是他最佳的容身之处,比那爱钻牛角尖的陆南华还要舒服百倍。
      偶尔他也会找点旁人,基本都是些年轻的剑修,心高气傲、目中无人,他也挺喜欢的,闲暇时看这帮小剑修打来打去,格外有趣。

      他本以为能和心魔一起,慢慢腐蚀陈钺的心智,谁知白发剑修身边的人魔突然发了癫,莫名其妙把陈钺的心魔给吃了!
      可恶!
      六千年来,他最讨厌人魔,占着魔道的茅坑却不干大事,天天专注于内斗,好不容易出过一个地魔,还总爱抢他的风头!

      他一肚子气没处撒,只好来搅浑比试大会这一滩水,结果那白发剑修又要把此事轻轻翻篇。

      他忽然看向层层人群后的陈钺。

      陈钺心魔被除,眉间戾气少了许多,但此人的刻薄与好大喜功的本性从未变过,此时定定看着台上的众人,也不知再想些什么。
      是恨自己无能,愧对列祖列宗?还是嫉妒他人时隔百年归来,仍被无数人信任?

      他来了兴致,没了心魔也不是大问题,干脆让陈钺彻底崩溃吧!变成他的傀儡,心甘情愿带自己回到玄清山,亲自让他去污染梅潭!

      他满腔兴奋,从人群的影子里缓缓分离出来,若睢无极看得见他,必然会吃惊至极。

      天演阁的黑红道袍,挽着拂尘,嘴角含笑。
      睢无极曾在茶楼下被他带去天演阁,又在京城郊外亲眼见他被还魂鬼撑破身躯……
      他本该死了。
      他叫沈茂。

      沈茂脚步轻盈,哼着歌穿过一个又一个修士,这些人修为尚浅,不可能察觉到他的存在。至于台上的睢无极和关渐鸿,也只会以为哪来的一阵凉风。
      天魔从根本上压制凡胎俗体修炼的修士。

      唯有刚走下擂台的岑夜明眉头皱了皱,他又嗅到了类似京城那滩死水的臭味。

      ……

      复阳子被顾卓君及一众医修抬走了,青城山同门个个脸色焦虑,寸步不离跟在队伍后头。这年轻人仍是昏迷不醒,比试大会的决战何时再开,只能听天命了。

      顾卓君走前给睢无极塞了两个瓷瓶。
      一瓶安魂定神,若再出事,睢无极可拿此丹救急。
      另一瓶有点特殊,也是安魂用的,但功效更偏向于固魂。顾卓君说他昨夜才炼得一枚固魂丹,念及挚友曾受魂魄身躯分离之痛,自己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炼些丹药送给睢无极。

      睢无极笑着道谢,收下了。

      “别看了!”不远处的庄道成用肩膀狠狠撞了下岑夜明,“赶紧走,不然待会关老头回心转意,又是一场麻烦!”
      岑夜明收回目光,没理庄道成。
      他左思右想,顶着被关渐鸿发觉的风险,悄悄探出一缕红线,隐去气息,沿着地砖一直缠到师兄的手腕。
      那股臭味实在让他心生不安。

      日照当空,听海楼上一片波光粼粼。

      人还未散去,睢无极把两个瓷瓶揣进袖里,右手轻轻摩挲着剑柄,闭上了眼睛。
      他不动声色放出神识,神识又化作无数剑气,如微风般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无极,你离剑魄期只剩临门一脚。”关渐鸿走到他身边,宽厚的手掌搭在他的肩头,眼神透出一丝慈爱,“很好、很好……”

      “还差一点契机,不过我估摸就在十天内,到时还请关叔帮忙守卫蓬莱。”睢无极回道。
      剑域进阶剑魄,意味着彻底的人剑合一。寻常修士有三魂六魄,剑修则多出一魄,就像锻造神剑一般,经千锤百炼才能登上剑道的极致。此举逆天而行,必会引发天地异动,要承受九九八十一道玉枢雷的洗礼,方可得到天道的许可。

      睢无极本来打算过几日御剑飞离蓬莱,在无名小岛上渡劫,不料眼下被魔气一事绊住了脚,只怕到时机缘到了,却会波及到蓬莱的安危。

      “昆仑虽和蓬莱关系不和,但在大事上都有分寸。”关渐鸿拍拍剑修的肩,“进阶剑魄期凶险非常,孩子,你放心,我会全力为你护法。”

      “……谢谢关叔。”睢无极低声道谢。
      他心里蓦然软了一块,想起多年前和关渐鸿相处的情景,就算他早已不是少年人,但有时也会渴望长辈的关心。
      何况茫茫六合内,他能称得上长辈的,还剩几人?

      睢无极同关渐鸿说着话,剑气不歇息地在人群中扫荡,扫着扫着,忽然受到了些许阻碍。
      那阻碍很奇怪,应该是屏障一类的术法,一些术修为防身通常会在周身施展屏障,这不奇怪;奇怪的是……

      此地除了关渐鸿,还有谁能挡住他的剑气?

      睢无极猛然攥紧剑柄,他右手腕倏忽一凉,一回生二回熟,师弟红线的气息他已熟记于心,但怪异之处并非来自师弟!
      师弟为何要顶着被发现的压力递红线?
      他发现了什么?

      “陈掌门,您这是……啊啊啊啊啊!!”
      一声惊呼划破天际,睢无极来不及多想,剑即刻出鞘,整个人如一道白虹掠过广场,直奔传出惨叫的地点。

      只见擂台不远处爆出层层真火,如红莲般热烈地绽放,几个修士被卷入其中痛苦不堪地在火中挣扎,肉/体烧焦的味道迅速扩散。

      所有正在离开听海楼广场的修士纷纷止住了脚步,目瞪口呆望着瞬间燃烧的真火。有反应快的已经在双手捏诀,或拿起武器,要冲入火海救人。
      一道冒着金光的符咒飞来,像一座巍峨巨山拦住众人深入的脚步,随之而来的是关渐鸿一字一句的命令:“闲杂人等,一律远离此地!赶紧把顾卓君叫过来,救人要紧!最后……张灵之,给老子稳住局面,立刻叫人摆下封魔大阵!”

      睢无极一剑劈开真火,他长袖翩飞,手疾眼快将火中的修士拉出来,再分出自己的神识,化作剑气包裹住受伤的修士。
      真火不是凡俗之火,一般只有特定修炼路径的人能熟练使用,某些旁门左道的剑修或许能用剑挥出真火,却远不如专精此道之人纯粹。

      睢无极认得会使真火的人不多,顾卓君算一个、三师弟林祁连算一个……还有一个,便是眼前真火中心的陈钺。

      真火至纯至刚,能锻造神器、炼就仙丹,若到了陈钺这样的术修手里,便是焚烧妖魔的大杀器。

      谁也不知陈钺为何突然失控了。
      中年男人浑身萦绕黑气,真火却从他心口喷薄而出,污秽与纯净,魔气与真气,阴阳相抗,又诡异地调和在一起,令人不寒而栗。

      “是天魔。”
      关渐鸿长叹一声,脸上感慨万千,手上的符纸却发得飞快,瞬间将此地封成一处小小的秘境,他出手严酷,也不管刚救出来的修士们的情况,铁了心要把这天魔扼杀在此。
      “世上只有一种魔不怕真火,那就是天魔,它是天道的一抹阴影,而真火来自天道的赐予,两者同根同源,自然能共处一体……怪不得连我都无法察觉。”

      睢无极未表达任何评价,他低下头默念口诀,分出几缕真元,温柔妥善地将受伤修士们保护起来,尽力把他们移至战场边缘,免得再受一次伤害。

      至于那什么天魔……
      “师兄!”手腕上的红线传来师弟的声音,语气火急火燎,“陈钺身上有京城那口碧潭的气息,我怀疑天魔一直跟在我们身后,浑水摸鱼进了蓬莱。”

      几乎是立刻,睢无极想起陆南华死前说的话:
      ——“它是天道的阴影。”

      果真是影子一样的东西,于无声处起惊雷,从他们踏上蓬莱的那一刻,天魔一直在暗中看着。
      那它的目的呢?

      可惜距离天魔上一次现世已有三千年,道祖们一剑开辟三界,顺带将天魔几乎灭了个彻底。古老典籍上只说天魔“依附时运而生”,没头没尾,谁也说不清这天道的阴影为何而诞生。
      也许只是天道给予三界的一场考验罢了。

      睢无极和关渐鸿唯一确定的是,杀天魔,只能尽快,不能再拖!
      一旦成了气候,便是三界的灾难。

      剑光起落,睢无极一剑荡开扑面而来的真火,剑尖划出一半的圆,直冲陈钺面门。这是玄清山剑诀的第二式“毫末之雨”,被睢无极使出却似绵绵不绝的春雨,剑气分为成千上万的细小气流,稍稍将真火浇灭了一点。

      而关渐鸿则如泰山般立定,双手结印,他已不需要符纸作为媒介,指尖血珠一闪,金光明灭,符咒已成:
      “罗千齿神,驱邪卫真,急急如律令!去!”

      金色符咒在空中泯灭,化作金粉飘向入定了一般不动不响的陈钺,那金粉看似轻飘飘的,实则带着沉重的威严,压到陈钺身上的一瞬间,口鼻流出黑血。

      就是现在!

      睢无极缓缓吐一口气,“无愧”剑身开始波动,他一改柔和内敛的动作,剑势骤然大开大合,隐隐有通天的气魄——玄清山剑诀第九式,“倚天摘星”。

      春雨绵绵似的剑气从半空坠落,如同星子般璀璨,却带着极强的压迫,将那嚣张的真火浇了个彻底。

      对抗真火,只有用比真火更强大的真气,方可熄灭。
      所幸陈钺多年来一直在元婴期低阶打转,本身的真元较为羸弱,即使天魔强行提升他的功力,也对抗不过睢、关二人的联手。

      睢无极左手轻拈剑指,一抹“无愧”的剑身,只见陈钺身形在碧水般的剑身上模糊不清,杂乱无章的黑色线条在他身上不断蠕动,绕是睢无极修为高深,也看得一阵头晕眼花。

      “师兄,别看。”岑夜明的声音时断时续,“那东西的本体脏得很。”
      “嗯,我尽快解决。”睢无极低声道,“你把红线收回去吧,被关叔察觉了可不好。”
      师弟在那头一阵沉默,语气古怪:“他估计早发现了,不然也不会允许我的红线跑进他的山河咒里。”

      睢无极闻言不由得看向关渐鸿,男人一言不发,只是一昧的用流血的手指画着符。

      失去了真火庇佑的陈钺瘫软在地,关渐鸿绕着他画下一圈晦涩难懂的诛魔咒,鲜血在灰白色的石砖上格外扎眼。

      “我待会驱动诛魔咒,无极,你给他喂下安魂丹。”关渐鸿画完了符,脸色透出几分疲态。符修耗费精力心力,尤其诛魔咒作为上古大咒,他这类的大能也一时吃不消。

      睢无极应下,他停在陈钺的面前,从怀里掏出瓷瓶,倒出三枚安魂丹,捏住陈钺的嘴,用真气强行使人吞下。

      “你快断了这根红线。”睢无极一边喂人一边说道,“诛魔咒的威力不容小觑,再加之外界的封魔大阵,待会只怕你也要遭到反噬。”
      红线那头的人一声不吭,但就是不肯撤回自己的红线。

      “啪嗒”一声,睢无极的手臂忽然被人死死抓住,那人的银白色法衣上绣着梅鹤纹样,偏偏面容狰狞无比。
      “嗬嗬……”陈钺喉咙仿佛漏了风,嘴角挂着一抹难以言喻的怪笑,“睢无极,你晓得吗……我嫉妒你师尊。”

      睢无极面无表情,喂完了药,他起身拍拍衣袍,毕竟过会要为封魔大阵做护法,他可没心情听这个可恨的人说些有的没的。

      “凭什么是她接手了掌门?就因为她修为高?”陈钺喃喃自语,他的声音沙哑粗粝,说到激动处直接破了音,像怨鬼一样愤愤不平,“一个酒蒙子!一个嘴上说逍遥自在、实则不管事的女疯子!她守得住玄清山几千年的祖业吗?!”

      “那你守住玄清山的祖业了吗?”睢无极垂眸看着地上的人,轻声问道。

      “我?”陈钺被问懵了,这个刻薄尖酸的男人神色迷茫,又突然激动大叫道,“我当然、当然……我被梅潭承认了!我命中注定要成为玄清山的掌门,不像你……是你!是你占了我的位置!”

      陈钺话音落下的刹那,他眉间的黑气一瞬暴涨,气势汹汹朝睢无极猛扑而来。
      睢无极不紧不慢,右手拔剑而出,抖落剑花,以自身磅礴修为与黑气针锋相对。可那黑气诡异至极,睢无极的真气如泥牛入海,不断被其吞噬着。

      哪怕这只天魔尚未成气候,却也不好对付!

      “无极,将他拍晕,我来逼出其体内的天魔。”关渐鸿沉声说道,他闭上眼睛,开始反反复复念诵诛魔咒。
      古老冗长的咒言逐渐凝固黑气,地上的陈钺极其痛苦地蜷起身子,口中不断吐出黑色的血。

      睢无极将自己的剑域完全打开,四周天地皆是他游动的神识与剑气,试图破开黑气的包裹。可那些黑气只稍稍停顿了片刻,再次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黑气仿若粘稠泥泞的沼泽,睢无极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看来在京城天魔还是有所保留了,而这不过是天魔最微小的一部分力量。

      危急关头,睢无极的手腕一凉,他若有所感,余光瞥见那根红线自己断了。

      一股暴虐的魔气从睢无极手腕上炸开,裹挟着嚎哭与尖啸,竟生生逼得天魔迟疑了片刻。

      而睢无极就是要这片刻。
      不再是处处留情的温柔剑。
      这一式平平无奇,无名无姓,既不花哨也不深沉,不过只是向前一扫而已,却有千军万马的气魄从剑上震荡而出!

      天昏地暗,剑光好似朝霞,一剑破除黑气。

      而此刻诛魔咒已然启动,几百条金色符咒一股脑涌向被一剑吓昏过去的陈钺,金光几番明灭闪动,最后陈钺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不停,一偏头,从口中吐出了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黑球。
      好似一团杂乱无章的黑线,被人搓成了球状,若仔细盯着那些黑线看,密密麻麻的如同蚁群,看得人几欲作呕。

      黑球落地的一刻,封魔大阵倏然降下。

      ……

      “复阳子醒了,除了五感有些迟钝,其他的并无大碍。倒是陈钺陈掌门……一直昏睡不醒,想必是受了诛魔咒的冲击。”

      “比试大会的决战还举行么?”

      “年轻人恢复得快,不出三天就能活蹦乱跳,张公说五日后再比。”

      ……

      睢无极从陈钺所再的屋子走出,甫一现身,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今日与天魔一战消耗极大,他眉间难掩倦色,脸色苍白,长睫半垂,却别有一番我见犹怜的韵味。

      当然,门外这帮修士修养极佳,不会随意拿道友的容貌调侃,只是客客气气的打招呼,待睢无极走后,才压低声讨论相关的事。

      睢无极刚走出玄清山的院子,忽见一个身穿梅鹤道袍的青年在门口等着他,青年神色紧张,双唇微微颤抖,也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

      “剑尊,请留步!”
      青年快步上前,拦住睢无极,然后恭恭敬敬抱拳行礼。

      睢无极立定,浅笑问道:“有事找我?”

      “剑尊,小子冒昧,还请您见谅。”青年紧张到满头大汗,“您、您还会回玄清山么?”

      “……问这个作甚?”睢无极垂眸沉思片刻,幽幽开口道,“你是玄清山的正统弟子,私下跑来找我可不太妥当。”

      “我、我一直很钦佩剑尊,门里老一辈的师叔、师伯也都很想您……”青年抹了抹头上的汗,兴高采烈道,“他们说,要是您还在玄清山,这些年也不至于青黄不接、受人嚼舌根了。”

      睢无极很想叹气,他该说这孩子是心大还是跳脱呢?但他也不想苛责,只是淡淡道:“我回不回玄清山,是我和陈掌门、以及诸位师叔师伯的事,况且我身上还有许多待解决的问题,目前并无回玄清山的意愿。”

      那青年闻言有些失落,讪讪说了句冲撞了,便神魂不舍地走远了。

      睢无极被这简短的对话搅得心累,他盯着满山的桃花,思绪忍不住飘回那些恩恩怨怨,最后只余一声叹息。

      “剑尊原来在这。”庄道成语气含笑,冷不丁从他背后冒出来。

      “你也有事要和我说么?”睢无极回过头,笑容带着疲倦。

      “也算件事吧。”庄道成折扇“唰”一声打开,嘴角的弧度带几分诡异,“我们掌门说,剑尊奔波了一日,又碰上境界提升的紧要关头,特请您去‘蓬莱十八景’的青石温汤休息休息。蓬莱的温汤可是好东西,剑尊,我们现在就走?”

      睢无极确实疲惫得厉害,也就答应了下来:“多谢你家掌门,我曾经去过青石温汤,知道在何处,明后天得空了就去一趟。”

      “蚀魂君已经在那等了。”庄道成把脸掩在扇子后面,瓮声瓮气说道。

      睢无极叹口气,只好随着他一起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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