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他逆转了天道》优椛

38、为难

　　月色如水，睢无极坐在榻上，身前茶几上放着一把剑、一个镂空花纹的银球。

　　岑夜明坐在他的对面，眼睛盯着他手腕上的红绳不放，一向冷峻的面容竟含着笑，笑里带着微妙的餍足。

　　红绳衬得手腕愈发皓白，睢无极瞥见到师弟的目光，心中顿时升起愁绪，只好拿起银球起了个话题：“我方才回来的路上，察觉到银球有了灵气波动，也许是你师姐重新接上了联系。”

　　……小心岑夜明。
　　师妹的话再次回到睢无极的脑海。
　　他先前对此话抱有疑惑，忍不住猜测师弟是否与顾潋交恶、导致关系不好；或者顾潋提防师弟的魔修身份，提醒睢无极多加注意。

　　直到今日。
　　睢无极不愿随意揣测师妹的用意，也不想就此疏远师弟，何况他对两人发生过什么一无所知。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有些为难。

　　“师兄，我很久没和二师姐说过话了。”岑夜明语气含笑，“仔细算来，也有一百余年，很是想念。”
　　他似乎卸下了某些重担，浑身流露出一种轻松与随意的气场，自重逢以来一直压着的眉目舒展开来，睢无极总算在他脸上找到一些往日俊朗少年的踪迹。

　　“你之前见过她？”睢无极作出惊讶的神情，心里的疑虑不减反增。
　　恐怕真是两人之间产生了矛盾，莫非是顾潋不愿离开镇龙渊，而师弟想强行带她走？
　　以他师弟在坠星台上的所作所为，说不定还真是。

　　岑夜明只是笑：“是的，不瞒师兄说，百年前我潜入镇龙渊，本想带走师姐，不料师姐不愿和我走，说她发现镇龙渊不太简单，想留下来观察观察。我那时脾气差，和她产生了些口角，这么多年没能向她认错，一直心怀歉意。”

　　“你师姐性子直，恰好这镇龙渊内含多重阵法，她见猎心喜、想多留一会也很正常。”睢无极安慰道，“到底是同门，你又是她看着长大的，待会说开了就好。”
　　嘴上这样说，睢无极心里的疑惑却不减反增。
　　无妨，待会看看顾潋怎么说就是了。

　　指尖凝出血珠，落入银球正中的那团雾气，玄妙旷远的感觉再一次向睢无极袭来，他闭上眼睛，与身处金陵地底的师妹产生联系。

　　“师兄！”
　　银球里传来女人喜悦的声音，这次远比半个月前要清晰得多，甚至能听到那边衣物摩擦的声响。

　　睢无极笑了笑，轻轻抚摸着银球，温和回应道：“我在呢。”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夜明也在。”

　　那边沉默了片刻，岑夜明不以为意，先开了口：“二师姐，一百年前的事，是我不对。”
　　他说这话时态度相当诚恳，像个乖乖认错的小孩，连盘腿坐在榻上的姿势都端正了许多，背挺得笔直。

　　过了许久，顾潋轻声“嗯”了一下，然后道：“没什么。”
　　“那时我也有问题。”顾潋笑笑，笑声却很是干涩，“你突然闯进镇龙渊，又是一身血，真把我吓了一跳，如今师兄回来了，你们那边还好吗？”

　　“师兄马上就要进入剑魄期了。”岑夜明说道。
　　睢无极抬眸瞥了一眼师弟，不太明白他提此事作甚。

　　顾潋先是一喜，尔后便是担忧：“是好事啊……可天劫怎么办？我听闻剑魄期的天劫十分凶险，师兄，你有几分把握？”

　　“关叔在。”睢无极简短回应，但他思来想去，为安抚师妹，还是把话说详细了：“除了关叔，还有其他门派的掌门与长老，阿潋放心吧，会一切顺利的。”
　　到了睢无极的境界，每渡一个天劫都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天劫降下玉枢雷，此雷至纯至刚，倘若心志不坚定、修为不过关，一道雷也接不住，下场只有魂飞魄散，连轮回转生的机会也无。
　　总的来说，渡天劫就是一场豪赌。

　　会顺利吗？
　　睢无极只知自己行至水穷处，与其诘问自己是否能一举成功，不如做好万全准备，坦然面对即将到来的考验。

　　唯一让睢无极感到不安的是，似乎有一只大手在不断推着他向前走。
　　依照他沉睡之前的修为水平，理应在清幽之地静修三年、然后渡天劫最为安全，可直觉却告诉他就是这几日了。
　　睢无极微微皱眉，他自归来后，总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被人为引导着前进。首先是去京城调查“鬼仙案”，最终指向高宗未死的秘闻；循着线索来到蓬莱，恰逢他境界突破，而刚好有大能坐镇祝他一臂之力……

　　一切太过巧合。

　　他好似一枚棋子，被人在三界的棋盘上移动，他想要师尊一案的真相，可执棋人却不仅仅想让他知晓真相。
　　修为越高，越接近大道，他所接触到的事物也越发惊心动魄，但时间不多了，他已被推至台前，不管这一局棋结果如何，他必须陪执棋人下完这一局。
　　睢无极终于看清束缚自己的是何物。
　　——是身不由己的命运。

　　那么幕后的人会是谁？
　　张灵之？
　　可冥冥之中，睢无极的直觉却否认了这个答案，他甚至认为张灵之也不过是一枚棋，一枚带有迷惑色彩的险棋，吸引着绝大部分人的目光。

　　铛——
　　悠久的钟声在睢无极耳畔响起，似一声叹息，或似一句吟唱，震得他灵台清明、识海翻涌，险些又要入定。
　　所幸顾潋听了他的安慰，长叹一声，把他差点神游的魂魄拉回。睢无极抬手按了按额角，心道不能再拖了，今夜他必须远离蓬莱，以候天劫降临。
　　岑夜明时刻关注着他，见状立马皱起眉，正欲开口询问，睢无极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重新投入与师妹的对话之中。

　　顾潋哑着嗓子说：“师兄，我这边没什么事，不必担心我。其实我千方百计联系你，是因为我在镇龙渊发现了师尊的踪迹。”

　　“师尊？”睢无极正襟危坐。
　　对面的岑夜明却闭上了眼睛。

　　“师尊在渊底留下了许多奇异的阵法，这些年我整理了一大半，具体作用基本是扶乩卜算，使用的文字和排列顺序非常古老，我可能还需要时间来解读。”顾潋语气严肃，“我怀疑师尊死前，在镇龙渊和人打了一架，此地有不少师尊的痕迹，最新的一处阵法在师尊死前三个月，应该是打斗留下的，尔后师尊又通过镇龙渊去到了某个遥远的地方。我推断那里应该是……”

　　“是坠星台。”岑夜明接话道，察觉到师兄询问的目光，露出无害的笑容，“镇龙渊和坠星台相连，我也是听老秃驴说的，他说坠星台是镇龙渊其中之一的入口，二者皆由天外陨石所化而成。”

　　被观感复杂的小师弟打岔，顾潋一时忘了词，她结结巴巴道：“额、对，总之我要说就是这些，我想个办法把记录传给你们，阵法之类的东西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好。”睢无极也不怪她说得语焉不详，阵修是门深奥的学问，给师妹时间再捋一捋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只是师尊和人在镇龙渊打过架……睢无极既是吃惊又不算特别奇怪，毕竟那个女人曾一度被冠以“无所不能”的名号，干出这种事也正常。

　　但为何是镇龙渊？

　　不等睢无极思索出个所以然，顾潋深吸了一口气，半是为难半是紧张开口道：“师兄，我还有一事……”

　　“稍等。”睢无极却打断了她，语含歉意，“外头似乎有人找我。”
　　说完，他便起身向窗外望去，只见醒来不久的复阳子在小楼门口徘徊，门前桃花林的阴影里还站着一个哈欠连天的庄道成。
　　已是月上中天，两人特地来一趟，怕是有急事。
　　他当机立断道：“夜明，你和你师姐先聊，我出门看看。”

　　室内很快只剩下岑夜明和桌案上的一颗银球，两人半晌无言。
　　“你……”顾潋咬着牙，她一通责怪的话语到了嘴边，还是变成了关切，“你恢复得怎样了？师兄这次渡的是大天劫，你还要用命去挡么？”

　　“剑魄期的天劫我如何替他挡？只能尽我所能排除一切对他不利的干扰。”岑夜明目光追随着师兄的身影，从温汤出来后，师兄换了件暖白色的长衫，此时正面带微笑和年轻剑修交谈。
　　此情此景，岑夜明想起了往事，低笑一声。

　　“小师弟，看在你还是我小师弟的份上，我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顾潋愁眉苦脸，“你身上的问题……心病还须心药医，你拖着不说，对大家都不好。师兄虽目无情爱，但他很在乎你，你不要让他为难，好吗？”

　　“我知道。”岑夜明面容平静，“待他渡完天劫吧，我会亲自和他说。”

　　“三界广阔，红男绿女比比皆是，你就非他不可吗？”顾潋愁的要死，说一句叹一口气，“岑夜明，师姐虽不懂情爱，但我总感觉你对师兄的感情已经成了执念，执念会害死人的，你和老和尚混了那么久，就学不会一点‘拿得起、放得下’吗？”

　　岑夜明面无表情，心道，学不会。
　　世上千千万万人，也只有一个睢无极。
　　绝大部分人想让他待在神龛中，不染俗尘无喜无悲；极少部分人想拉他坠入污泥，欣赏玉碎时的景色……而岑夜明呢？
　　他只是想永远待在师兄的身边罢了。

　　岑夜明轻轻按住自己的心口，那颗跳动的心已被他取出，精心编织进了红绳，佩戴在心上人的手腕。
　　那是他仅剩的一点点人性与真情。
　　他无所谓笑笑：“师姐，你要怪就怪我吧，怪我那日在魔修手下侥幸存活，如果一死了之，也就剩去了这些麻烦。”

　　“你这说的什么话！”顾潋气极了，恨不得指着此男鼻子大骂一通，“自怨自艾自怜，一点也不像样子！”
　　可激动过后，顾潋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喃喃道：“你坦白了之后呢？他绝对不可能接受……可偏偏他心最软，你敢拿心魔要挟他的话，我绝不轻饶……这都什么事啊。”

　　顾潋活了快三百年，第一次为难到掉头发。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