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通缉令》程肆野

1、糟糕！市政楼大爆炸

　　陈绮最近有件烦心事。每天晚上下班，她的小破出租屋里总是莫名其妙有个人。他们共用一套话术：“我们结过婚，我是来爱你的。”

　　这导致她的十平米的房间堆满了尸体（破铜烂铁），处理起来十分棘手。

　　＊

　　上午7点20分，新世纪城点亮灯塔，朦胧的蓝光普照世界。距离旧世界灭亡已经过去二十三年五个月零七天。

　　“……滋滋、滋滋……”收音机准点播报今日新闻。

　　“轰隆——”
　　“警报、警报，市政大楼遭遇袭击。”

　　“快跑，天使又袭城了！”
　　“警卫呢！市政楼的警卫在哪儿？”

　　“逃生出口被封啦！”
　　“警卫呢？为什么警卫不能保护民众？”

　　“……滋滋、滋滋……”

　　电流声打断混乱慌张人声，嘈杂的广播实时播放着市政大楼的动态，但十三区的信号极差，时不时卡出电流声。

　　“哐当！”陈绮从床上坐起，一脚踢中空心铁块。她撑开迷蒙的眼皮，看清逼仄昏暗的小房间里堆满尸体。

　　男女老少横七竖八地叠在一起，占满整个房间。但狭小的空间依旧空气清新。

　　陈绮抻长脖子，视线穿过窗户眺望市政楼的方向，警报声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听清，红色预警染透半边天，冰冷的机器女声仍在报幕。浓重的黑色硝烟蘑菇云似的盘旋半空，机器手臂在其中穿来横去，七手八脚忙得不可开交。

　　崭新的一天，井然有序的新世纪城陷入混乱。

　　而她，竟然还没收到暂停上班的通知！

　　广播自动跳转频道，刺耳的电流过后，才传出缓慢的冰冷报幕声：“……滋滋、滋滋……据报，这是本月以来天使对新世纪城发起的第三起攻击，新世纪有关部门预测本月袭击将高达十二次，请各位居民出行做好防护准备……”

　　陈绮扒开匍匐在桌上的尸体。它颤巍巍的立稳片刻，“哐当”倒地。

　　贴在桌面日历显示今天才七号，按照推算平均两三天就会出现一场大事故，而市政府和奥丁系统竟然始终保持不防御不进攻的行为，简直匪夷所思。

　　人类及其文明于上世纪遭到前所未有的毁灭，生存地被无限掠夺后，陷入空前危机，自主进化的奥丁系统仿制人类生存环境，制造出新世界，侥幸活下来的人类在其中得到生存。人们将这个世纪称为“新世纪”，这座懒以生存的城市则被冠名为“新世纪城”。

　　好听点说，人工智能正保护人类；但正确的理解应为：人类正被机器圈养。

　　“咔哒。”陈绮切断播报，拿起桌上的黑色外套走出去。铁门“嘎吱”晃动，像老掉牙的风扇摇摇欲坠。

　　“哐当”一声，陈绮拉紧门走下楼梯。

　　走出逼仄的楼道，破烂楼房的对面还是破破烂烂的楼房，中间架着广播，循环播放：“请居民注意，养成出行随手携带头盔、手套、护膝等一系列防护工具，确保在天使袭城时保护好自身安全。”

　　陈绮低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双手，有些不知所措。但路人讨论激烈：“有什么好折腾的，反正天使又不会炸到十三区！”

　　处于市中心的人抱头鼠窜，待在十三区的人幸灾乐祸。

　　陈绮默默点头附和，还是放过自己微薄的薪水比较好。

　　十三区位于新世纪城的西南区，是臭名昭著的垃圾堆，住得基本都是奥丁系统的失败改造人。除此之外就是混吃等死的纯种人，但凡有点上进心的都不至于沦落到十三区。

　　她戴上帽子，上坡越过臭水沟走向十字路口。

　　“滴——”走上公交车，机器女声循环播报：“ZSG1108路公交提醒您，最近天使袭城频繁，出行请务必随身携带防护工具。”

　　关于天使，人们的了解知之甚少，奥丁统治下的宣发部门对天使这个群体披露甚少，人们讨论的再沸沸扬扬也都只是猜测。

　　而最近，天使对新世纪城的轰炸越来越极端，搞得人心惶惶，但奥丁系统和武装部门始终没有相关政策颁发，每个人只能提心吊胆活着。

　　为此，不满的声音沸反盈天。

　　至于为什么天使从不袭击十三区，无人知晓。较为可信的说法是，十三区太没价值。

　　陈绮不关心这些，褪色的金属腕表中滴答滴答的时针走动声，提醒她快要迟到了。

　　真是奇怪，明明市政大楼十几分钟前刚被炸毁，他们却还催着员工上班。

　　陈绮以为能白捡半天假。她甚至已经看好要去捡破烂的地方了！

　　到市政大楼下，一楼架上了密密麻麻的工位，哒哒的键盘敲击声不绝于耳，每个人顶着如出一辙的冷漠表情，顶着电脑屏幕，偌大的礼堂愣是没有半点人气。

　　陈绮不可置信地倒退两步，仰头看见那撞毁的三层市政楼还冒着黑烟，机械手臂疯狂抢救伤员，大楼的另一端是救护车嗡嗡地鸣笛。医护人员抢救伤痕累累的人，每个人忙得脚不沾地。

　　那边乱成了一锅粥，而这里的人冷静地埋头工作。

　　以那几只数十米长的机械手臂为中心，划分为两个世界，互不干扰。

　　陈绮重新走近礼堂，找了没人的工位坐下来，打开电脑，手速飞快地啪啪敲起键盘：金山打字她已经刷过好几十遍，闭着眼睛都能打字。

　　市政府压根没什么工作，和陈绮一样敲金山打字的人遍地都是。

　　直到七点半电脑卡出雪花屏，提示她下班，此起彼伏的推凳声后是哒哒脚步声，人们鸦雀无声地走出礼堂。

　　陈绮混在人堆里：一眼望到头的日子，实在没什么可期盼的。

　　要是那些尸体能自己消失就好了，她乐意弄死任何不速之客；但奥丁系统无死角监视着每个人，想处理尸体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你好，你是陈绮，对么？”

　　陈绮正望着蓝蒙蒙的天走神，两个戴着头盔的警卫拦在她面前。

　　“是是是是是是的，请、请问我犯了什么法么？”可怜无助挂满了女人的脸，眉头蹙起，眼泪汪汪。

　　疑似被吓得不轻。

　　“不用担心，奥丁系统检测到您的作息不太规律，需要对你的生活状况进行核实。”左边的警卫放缓语气，安抚害怕的女人，“请跟我们走一趟，做下调查就可以。”

　　规律作息是指按照那个收音机的提示，9点睡7点起。

　　天哪，活得那么健康还有什么意思？

　　调查所内，一男一女正在因为同居事宜爆发争执。

　　“亲爱的，我觉得没必要问什么都不懂的机器，我的性能力当然可以亲自证明！”男人拉住身边的女人，语气哀求，祈求她可以给自己一个证明的机会，而不是通过破烂机器的评估对自己下定论。

　　“你要相信自己是健康的，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会陪着你做检查的。”女人的声音温温柔柔，扶着男人坐在电子屏幕前。

　　灰蒙蒙的屏幕瞬间闪烁电光，弹开亮度，凌乱的代码上下横贯，机器报幕音响起：“两位咨询者晚上好，调查所工号003789为您服务。”

　　“根据实时报道，您9点至11点经常带各种伴侣回去，但平均每个人停留时间仅有三小时左右，随后会爆发争执、不欢而散。通过调取分析您伴侣库的留档信息，反映您的性生活并不健康，评估您的性能力偏低，从□□到泄/出最长时间为三十分钟，疑似有疲软、早泄、阳/痿等诸多并发症……”

　　冰冷的数据刺激男人的自尊心，他的性生活被窥得一清二楚：谁能接受这种荒谬的生活！

　　“……数据反应您的性生活枯燥，缺乏趣味性……”

　　男人的神经被刺激，反射性跳上桌，“够了够了！你不要再说了！”他举起拳头猛砸屏幕，警卫们七手八脚架住男人。

　　屏幕被一拳打成雪花屏，冰冷的机器女声却还在继续：“……为考虑您与您的伴侣性生活和谐，建议您早日就医，向专业人士寻求帮助。”

　　“您唯一的性能力好评来自不能透露姓名的男士，他为您留下的建议考虑更换性取向。”机器音停顿了下，突然插入广告：“爱丁保医院为您提供专业变/性手术服务，系统稍后为您提供上门详情咨询服务，请耐心居家等待。”

　　“你说你很单纯，没摸过异性的手，甚至不敢和对方单独相处！结果你和男的都搞上了！不要脸的东西！”

　　“脏东西！分手！”女人立刻转头就走，男人的恼怒被她的话浇灭，立刻卑微跪地，祈求女人可怜可怜自己。

　　女人拎包狠砸男人的头，大步流星，男人不死心地跪滑到她跟前，抱着拽着她的腰，半跪半拖地哀求：”不是的，我求你信我，亲爱的我性能力很健康！我可以证明的！”

　　“去死吧！”女人抬脚踹翻男人，拔腿狂奔。男人在后面声嘶力竭喊着“我很健康”却被警卫摁倒在地。

　　“咨询愉快，工号003789代奥丁系统祝您生活和谐。”机器声带着少有的人味祝福恋爱不满一天的情侣。

　　在男人的嚎叫声中，它的报幕别有风味。

　　陈绮跟着警卫坐在屏幕前，报幕音检测到有人立刻报幕：“调查所向您问好，陈绮女士。”

　　“晚上好，系统小姐。”陈绮温和得像只小羊羔，礼貌问好。

　　“您是第一个向我问好的人类。”机器声变得温柔，“调查所检测到你的收音机最近出现异常波动，时间为夜晚11点以后，你知道的，11点是新世纪城宵禁的时间。”

　　“您可以解释一下原因吗？”

　　“……”期待的女声换来无尽沉默。

　　“收音机反馈您最近半夜总是发出砸东西的扰民声，请耐心解释。”

　　“……”陈绮沉默一会儿，老实巴交回答：“我最近压力大到睡不着觉，特别焦虑。只能靠砸东西发泄负面情绪。”

　　“对不起……我不想这样，但我控制不了自己。”她双手捂脸，声音沉闷带着哭腔，悔意十足。

　　机器女声带着安抚，语气柔和到像伸手抚摸陈绮毛茸茸脑袋的妈妈：“乖孩子，这不是你的错，工作压力太大让你变得不安，是市政府的问题。我们会及时反馈，降低你的工作时长。”

　　调查所检索信息的程序能力几乎达到惊人的0.00001秒，立刻就能分析出陈绮的压力来源。

　　“最好还能涨薪，我不想住在十三区受人歧视。”陈绮顺便提议道。

　　“奥丁系统禁止人类相互歧视，如遇到相关问题请及时反馈。”声音停顿了下，嗲里嗲气补充：“不可以涨薪哦～”

　　哦，不能涨薪，那她的诉苦有什么意义？

　　“感谢您的配合，奥丁系统永远陪伴您，有需要随时求助哦～祝你生活愉快。”

　　又不能涨薪，有什么愉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