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通缉令》程肆野

7、警报！编号A001越狱

　　新世纪七月五日，上午8点23分。

　　“滋滋……滋滋……滋滋。”断断续续的电流顺着她身体的脉络，迸发点点星光。沉寂混沌的大脑在黑暗中重获召唤。

　　幽微的淡蓝色光芒一闪而过，她看到过很多次，数不清。微弱的电流声沿着身体缓慢流动，黑暗的罅隙里拨开一点光芒曾让她兴奋很久，直到她确信这点变化不能带来任何其他连锁效应。

　　“一个、两个、三个……九百九十八个……”她数了又忘，忘了又从头开始数。

　　“滴答滴答”嗡嗡运转的机械心脏像生锈般，每转过一圈都像是有分针响动一下的声音，有个厌世的女人走过她心脏一圈。

　　她叫什么来着？A001努力回想很久，还是没印象。

　　她住在哪里？A001又想了很久，仍然想不起来。

　　那她……这不是个好问题，A001不想深入思考，转而回忆脑海中她们的约定，画面是无尽的黑暗，只有声音：和我结婚，好吗？

　　结婚？她的脑袋突然卡壳，像蓄足马力后疯狂转起来的轮胎——

　　是的，我和她会结婚。

　　A001坚定地想：我和她有约定，在崭新的世界相遇然后陪伴一生，除了彼此之外，不会再有第三者。

　　她很爱我。A001坚信：她在等我去找她，她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

　　我要去找她！

　　这个想法陡然迸发出无穷力量，推着她的机械心脏猛地加速，微弱的滋啦电流像扎根到永动机，涌出剧烈火花激活她锈迹斑斑的躯体。

　　黑暗中仅有红外线在移动，机器摩擦的吱声突兀响起，惊动地板砖上的收音系统，呜呜的警笛长鸣声即便隔着几尺厚的墙壁也能听到一两分。

　　A001睁开蓝光一闪而过的眼睛，双脚落地坐起身，沉寂太久的身体还不适应耳清目明的状态，左手撑在床沿支起身体，右手嵌入前额发缝间，安抚自己躁动的脑袋。

　　她弯曲的头发变得很长，几乎到她腰下的位置。A001想，或许她喜欢这样的自己。

　　她……她还会记得我吗？

　　没关系——A001的想法被巨大无比的警报声打断，不耐烦的目光仿佛从指缝间透过墙壁，盯穿警报器，兀自想道：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二手垃圾们！

　　“警报警报——”

　　没人知道第七区监狱重重特质铁门的最深处，是什么样的。除了编号A001，她是唯一一个自新世纪成立以来就被监/禁的犯人。

　　那里是一片黑暗，除了一点微弱的光和从不停止监视的红外摄像头，没有半点材料可以辅助她自杀。

　　但编号A001并不想死，她沉睡了很久。她想见到那个女人。

　　监狱亮起红灯，呜呜的警报声从监狱最深处导向门口，冰冷机器声报幕：“警报，警报，编号A001表现出复苏倾向，请做好戒备！”

　　“警报，A001已苏醒，请做好武装戒备，启动转移任务。”

　　警报声、机器声、踢踏脚步声像交响曲在耳边错乱演奏。

　　脑袋像纯铜制品，重得她抬不起头。

　　啪嗒——
　　一束强光聚焦在尤问期身上，整个灰调柔软的室内蒙上光晕，深陷的床沿只有低头的A001。

　　嘈杂的通讯器传来浑浊的男声：“编号A-001，自觉戴上手铐、切断爆破系统，配合转移工作。”

　　他的话毫无公信力，A001没有听见他的底气，向敌人露怯是最不明智的行为。

　　“如果你想永远待在不见天日的监狱，可以驳回转移要求。”

　　新世纪真慷慨，居然对一个罪犯如此包容。

　　A001没动，也没说话。适应身体排异反应的同时，地面甩来银色的手铐。

　　断断续续的滋滋电流刺激得头疼，心源的供电系统还不稳定，导致她的脑机运转时不时卡顿一会儿。

　　她的配置太过时了，跟他们比起来是真的老掉牙。

　　他们——新世纪的改造人，几乎能做到平均三个月整体更新迭代一次。

　　A001长长叹口气，整个监狱哗啦哗啦动起来，长.枪短炮从四面八方的角落翻出，准备随时爆头。

　　“警卫大人，我会好好配合。”A001站起身，顶着聚光灯拨断手腕处连接的转接器，拔出电线，切断爆破系统。

　　这完全是多此一举。爆破系统会炸掉A001的身体，但她还想活下去，不想和一群陌生人同归于尽。

　　A001十分配合得戴上手铐，被一堆长.枪短炮围在中间，皮靴踩上特质的地板，整个幽深狭窄的长廊荡起踢踏声，迎着看不清前方的光束，像走红毯似的。

　　要是能挽着她，这肯定就是完美的世纪婚礼。

　　A001心情极好，迎着里三圈外三圈的警惕目光，微微笑着走向出口。

　　真以为自己在举办婚礼呢。A001嘲讽自己，看向等在前方敞开的防暴车才彻底破灭自己的白日梦。

　　星际监狱坐落于独立的七区，与新世纪城有相当距离。灯塔的遥远光芒在七区显得十分微弱，昏暗的蓝光连视物都做不到清晰，气温更是稳定在0℃，整个就像冰封世纪的岛屿。

　　A001远远眺望灯塔的方向，强烈的白光在天空不停转圈，幽蓝色的世界看着完全不温暖。

　　新世纪看着也不怎么样啊。A001觉得她肯定不喜欢。

　　防暴车哐当顶开铁门，A001被枪指着走向车厢内：里面一片黑暗。

　　“审判长今天去总部述职了，转移任务还要继续吗？”转接员的视线穿过防暴车后的铁网，看向黑暗的车厢内。

　　好像真看见毒蛇冷蓝色的寒光闪烁，他脊背猛地颤了下。

　　“理事已经规划押送路线，只能先执行任务。”对接的另一个通讯员将消息发送出去，对面显示状态是未读。

　　同时，屏幕跳转尖叫画面，暴躁的中年男人怒火中烧：“让你们押送个女人有什么难的！问问问、问你个大头鬼，老子说的话不能做数、非要请示那贱人，到底谁是你们顶头上司，不想干就滚、喜欢舔女人的也滚！你们不干有的是人干！”

　　A001刚坐下就听着防暴车外的尖叫，感慨：男人的情绪真不稳定。

　　紧随其后，十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卫井然有序排成两队坐下来。

　　防暴车顶吊着半死不活的暖黄灯光，A001坐在灯下，双手从下向上，拷在嵌入车箱的一体式桌面。

　　她极富有耐心的翻花手，弯着腰嘿嘿一笑：“我说各位，没必要紧张，我就是个年久失修但突然活过来的老古董，比不得你们这些高科技产物。”

　　沿着车箱两侧坐满的警卫，立刻抱起枪，唰唰解开保险栓对准她的脑袋。

　　没必要吧，尤问期不理解他们的警惕，吹起口哨，自娱自乐地抠起指甲盖：明明她才是被针对的无辜人啊，这群人真奇怪。

　　防暴车内十分安静，一直到转接站仍然毫无动静。

　　铁门砰当向上翻开，黑暗的车箱里却毫无动静，守在车外的警卫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上前。

　　他们对A001毫无了解，她的资料一片空白，只有审判长曾经提过她是个相当危险的人物。据说，毁灭旧世界的那场爆炸与她有密切关系。

　　突兀地响起一长段哨声，噔噔脚步声在哨声后才出现。

　　卷发女人撮起嘴，弯腰探出半个身子与接车的警卫猝不及防地对视上，哨声戛然而止。她平静地眼睛翻涌出惊涛，惊喜一笑：“你们还在啊！”

　　那语气简直像收到粉色意大利炮、马上可以轰炸死对头家小孩子般的惊喜。

　　警卫员齐刷刷后退，噔噔噔又架起各种武器。

　　A001举起双手，银手铐泛着冷光，她笑着试图营造轻松的氛围：“你们知道的，我是个毫无反抗之力的老古董。”

　　不过，事与愿违。他们更神经兮兮了。

　　好吧，人就是很费解的生物。A001又想到了她。她始终保持举手的姿势跳下车门，询问：“各位，需要我怎么配合？”

　　她对上警卫们的目光，为提高她会很配合的可信度补充：“我很识时务的。”

　　警卫围着她，身后是一辆黑色的特级押运车。她的视线落在车上，指着车询问：“是要我坐上那辆车吗？”

　　在各式枪管子的注视下，A001走向车门，还时不时安慰受惊的警卫：“我会配合，尽管放心。”

　　她坐上后座，上半身还没进去，脑门上投了好几个阴影。

　　她不是很配合了吗？没必要把枪管子怼那么近吧。

　　A001自觉关上车门，“哐当”声却从背后的防暴车那儿传来，一只手拍着车门，从黑暗里爬出颗人头，他奄奄一息的模样已经不需要语言就足以拉响所有人脑袋里的警报。

　　　　“快截停行动！”不知道谁在指挥，但为时已晚！押送车风驰电掣地狂奔起来。

　　车上两个警卫疑心犯本命：手铐竟然能穿过铁网勒住司机的脖子，副驾驶的警卫员还处于震惊状态，没反应过来，油门自己一脚到底，方向盘呼啦呼啦转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见鬼了！警卫员不可置信扒拉起方向盘，手忙脚乱地在乱转的方向盘和解救勒紧脖子司机间交替，整辆车提速猛冲，一路火花带闪电、走哪儿撞哪儿的拖家带口。

　　呜哩呜哩的警笛声追在A001背后，红色警报光无死角扫进押送车内。

　　A001一脚蹬死司机的座椅背，双手绷紧手铐，紧随左右的警车有人向她喊话：“A001立刻停下，否则向你开枪！”

　　毫无威慑力的话她不放在心上，方向盘一转，直接撞向右边喊话的警车。红蓝色的警报红光里，A001疯狂的脸无限放大。她的声音接通警车系统，滋滋电流声里浑浊的A001说：“再见了，各位！”

　　砰砰砰，轰隆隆——
　　仿佛整个新世纪城都颤抖起来，火花一闪而过，浓烟冲天而起，呛人的劣质机油冲翻天灵盖。

　　叮叮叮、叮叮叮——
　　转接通话像瓢泼大雨砸向灯塔的中央大厅，整个五十米的楼层被警报似的电话声包裹。

　　“审判长大人，A001在押送途中逃跑了！我们……”他的话没说完，立刻被另一个男人的通讯截断：“莉莉丝你是怎么办事的，居然让A001越狱，办事不利的家伙，等着系统的审判吧你！”

　　通讯器嘟一下挂断，又啪嗒一下接通，还是他的声音，但这次是得意语气：“吃牢饭吧你！”

　　就算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莉莉丝也知道：那个理事已经恶人先告状，抢先一步将黑锅甩给她了。

　　刚刚述职完毕的莉莉丝站在灯塔中央大厅，白色制服的审判团踢踏踢踏撞开电子大门。为首的人出示证件：“审判官莉莉丝，您涉嫌越级执法导致罪犯越狱，请配合我们进行调查取证。”

　　金发碧眼的莉莉丝被拷上银镯子，抬脚踹开电子大门。

　　嘭当巨响后，橘黄色的暖光亮起，玄关处站着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的女人。棕色的眼睛幽暗，倦怠的神情夹杂着恨不得世界立刻大爆炸的苦大仇深。

　　活着的每一秒钟，都在被冰冷的系统吸血。厌世简直不要太正常。

　　“你回来啦！”A001转头，记忆中冷冰冰的脸，在看到陈绮的那一刻陡然鲜活，与她面部重叠。

　　她不禁莞尔，“我等你好久了，老婆。”

　　陈绮的眼珠子上下逡巡，A001看到了三个字：神经病。

　　没关系啊，就算是神经病也爱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