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阳之下》巧克力粒

7、第 7 章

　　“呆会联欢结束，镇上干部宴请解放军一起吃个便饭，条件简陋，但总要表达一下我们的谢意”王猛跟乔远说道。
　　乔远点头，这种活动是需要参加一下的。

　　简易食堂里弥漫着土豆炖肉的香气，十几张折叠桌拼成的长条餐台前坐满了人。乔远站在门口，作训服已经换洗过，但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救援时留下的灰痕。几天天没合眼的疲惫写在每个人脸上，可眼中却闪烁着完成任务后的释然。

　　"乔连长！这儿有位子！"指导员在靠窗的位置挥手。乔远点点头，穿过嘈杂的人群走过去，却在看清同桌的瞬间僵住了脚步——那个扎着马尾、正低头整理相机镜头的女记者，不正是花巧溪吗？

　　乔远感到喉咙发紧。九年了，那个在她脑海里闪过无数次的身影

　　"发什么愣？坐啊。"指导员拽了他一把，乔远一个踉跄，膝盖撞在桌沿，发出"砰"的一声响。

　　整桌人都抬头看他。花巧溪也转过脸来，眼睛因为连日的熬夜有些发红，却依然清亮。
　　乔远感到耳朵发烫。
　　王猛急忙给乔远介绍说，一起来晚宴的还有新闻工作者，医护人员，跟解放军一起，热闹一下。大家最近辛苦了！
　　转身“花记者，是我们乔连长，这次地震救援的前线指挥”
　　花巧溪望着眼前这位高大帅气的军人，这张脸，好生熟悉，见过的，绝对见过的。
　　花巧溪工作关系，对人几乎过目不忘，用友记者最基本的敏感度。而此时，她在大脑里检索再检索，就是搜不到眼前这位军官，到底在哪里见过。

　　从她的眼神中，他知道了，她不记得他。再一次不记得，这是，第三次不记得了吧。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他僵硬地坐下，后背挺得笔直，仿佛还在队列里。餐桌下，他的大腿肌肉不自觉地绷紧，作训裤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花巧溪伸出手："我们见过几次，在二号废墟和临时医疗点。"

　　乔远盯着那只手——手指修长，指甲剪得很短，虎口处有一道新鲜的擦伤。他犹豫了一下才握住，生怕自己粗糙的掌心磨疼她："你...受伤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是什么蠢问题？在灾区谁没点小伤小痛？

　　花巧溪却笑了，眼睛弯成月牙："比起你们解放军同志，我这算什么。"她晃了晃相机，"倒是这台机器多亏乔连长，那天余震时要不是你拉我一把，它就和三号机一样粉身碎骨了。"

　　乔远完全不记得这件事。在那些混乱的日子里，他拉过太多人。但此刻他多希望自己能清晰地记得每一个触碰她的瞬间。

　　开始上菜，不锈钢盆装着简单的三菜一汤。花巧溪自然地给乔远盛了碗米饭，这个动作让他心跳漏了半拍。

　　"听说乔连长是工兵出身？"她夹了块土豆放到他碗里，"那天看你判断建筑结构稳定性，比我们请的专家还准。"

　　乔远盯着碗里的土豆，喉结滚动："专业...不同。"他努力想多说几个字，舌头却像打了结。平时训兵时的铿锵有力去哪儿了？

　　"花记者你别介意，我们乔连长在姑娘面前就这样。"指导员小李促狭地眨眨眼，"在部队训话能讲半小时不带重样的。"

　　花巧溪轻笑出声，乔远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他机械地往嘴里扒饭，尝不出任何味道，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右侧——花巧溪坐在那里，她的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散发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在满是尘土味的食堂里像一缕清风。

　　"其实我一直想采访乔连长，"花巧溪转向他，"关于你们第一批进入震中的决策过程。当时余震不断，怎么确定安全路线的？"

　　这是乔远熟悉的领域。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地质图...加上无人机侦察..."话匣子一旦打开，专业术语便流畅地涌出。他讲到如何用绳索搭建临时通道，如何用生命探测仪确定幸存者位置，甚至画起了简易示意图。

　　花巧溪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相机不知何时已经摆在桌上，镜头对着他。乔远说到关键处，她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等等，这个细节太重要了，我能录下来吗？"

　　她的掌心温暖干燥，触碰像一道电流窜过乔远全身。他僵住了，只能点头。

　　花巧溪打开录音笔，放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乔远突然注意到她手腕上戴着一根红绳，上面串着一颗小小的木制五角星——和他母亲求来保佑他平安的一模一样。

　　"继续说吧。"她鼓励道，手指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

　　乔远深吸一口气，这次声音沉稳了许多。他描述着救援过程，目光却不自觉地被花巧溪的侧脸吸引：她蹙眉思考时鼻梁上出现的小小皱褶，听到惊险处微微张开的嘴唇，还有记录时偶尔咬笔帽的小动作。这些细节比任何新闻照片都生动。

　　"...所以最后我们决定从东侧突破，那里虽然瓦砾多，但承重墙结构完整。"乔远结束讲述，发现整桌人都在听他说话，连指导员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平时可从不多话。

　　花巧溪关掉录音笔，眼睛亮晶晶的："这比官方通报详细多了。乔连长，你救人的方式和你说话一样——"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精确而有力量。"

　　乔远感到一股热流涌上脸颊。他想说些什么，比如称赞她在危险区域坚持报道的勇气，或者问问她手上的伤还疼不疼，甚至邀请她有空去他们部队参观。但所有的话都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个笨拙的点头。

　　"乔连长平时有什么爱好吗？"花巧溪突然问，"除了拯救世界之外。"

　　指导员噗嗤笑出声，乔远瞪了他一眼。"跑步...看书。"他老实回答，然后鬼使神差地补充，"有时候写点东西。"

　　"真的？"花巧溪惊喜地睁大眼睛，"我也爱写作！你写什么？散文？诗？"

　　"日记。"乔远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他从十八岁入伍开始写日记，厚厚的五本，记录着每一次任务、每一处驻地的见闻，还有，对她，对有她的日子的思念，这么多年，她仿佛不曾存在过，却那么牢固的，印在他生活里。

　　花巧溪正要说什么，食堂外突然响起急促的哨声。通信兵冲进来喊道："余震预警！所有救援人员立即集合！"

　　乔远条件反射般站起身，椅子在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整屋的人都在匆忙离席，花巧溪也迅速收拾设备。

　　"我得去指挥部。"她将录音笔塞进口袋，抬头看向乔远，欲言又止。

　　人群推挤着他们向外走，乔远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比想象中纤细，他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注意安全，"他声音低沉，"别去危险区域。"

　　花巧溪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也是。"她犹豫片刻，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塞进他手心，"等这一切结束...如果你想继续刚才的谈话。"

　　乔远将名片紧紧攥住，纸片边缘刺着掌心。他还想说些什么，但队员已经在门外列队，军令如山。

　　跑向集合点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花巧溪站在食堂门口，逆光中她的轮廓镀着一层金边，相机挂在胸前，像战士的勋章。她举起手挥了挥，乔远不确定她是否能看到自己点头回应。

　　当夜，在临时搭建的指挥帐篷里，乔远借着应急灯的光，小心地掏出那张已经有些皱的名片。
　　他将名片贴近胸口放好，那里跳动的声音比余震还要剧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