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汝上青云》与小北

1、家破人亡

　　西京今晚的月亮，比以往的还要迷人。

　　刀刃与地面碰撞摩擦，刺耳的声音如同锋利的爪子，抓挠着房间里的隐形的活人。

　　浓浓的血腥味充斥着杀手的鼻腔，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味道，目光像鹰一样，认真的扫荡着每一个角落，手臂上纹着狰狞的蛟龙，让人触目心惊，跨过每一具尸体，手上的刀还时不时的确认，这个人是否死透了。

　　一声，两声..

　　突然停下。

　　杨小荷惊恐的望着上方地板，面色惨如白纸，怀中抱着母亲冰冷的身躯，她全身血液瞬间凝，心脏剧烈跳动，仿佛冲破胸腔，冷汗从额头滚落，背后早已被汗水浸透。

　　好久，

　　那脚步声才慢慢离开。

　　她这才敢轻微出气，看着母亲的苍白的脸，如一支枯萎的花，刺痛着她的心，狠狠的将悲伤吞咽下去，五官难受的挤在一起，连眼泪都要小心翼翼的从眼角滑落。

　　紧闭的空间使她呼吸越发的难受，加上悲伤过渡，她的气息也越来越弱。

　　“小荷，一定要活着。”

　　这是母亲临死前最后一句话。

　　恍惚间，仿佛看到母亲流下愤恨的眼泪。

　　“母亲..”

　　她抬手伸向前，一缕青烟消失殆尽。

　　-

　　“哐当”一声，地板被推开，杨小荷用尽力气爬出来，房间里腐臭的气息，使她厌恶的捂住鼻子，俯身越过一具又一具尸体，爬到书架旁边，在黑暗中小心的摸索着，找到一个火折子。

　　瞬间，有了微光。

　　她一边注意着周围情况，一边翻找着母亲生前提到的信件和遗物，摸索到后，借着微光看去。

　　“吾儿非正常死亡，是皇后暗中作祟，致他无辜殒命。我朝女子科举本为盛事，却暗藏惊天阴谋，皇后恃权弄势，以出身贫寒的女子色魅惑众官员，令其为己所用，女科明为皇帝，暗为自己长势，朝堂上下，乌烟瘴气，正道蒙尘。”

　　“女子科举竟然是场阴谋？” 她眼底闪过一丝震惊，带着追求真相的态度继续看去。

　　“景和八年，夫君奉命前去赈灾，回京之后遭遇奸佞构陷，称其贪污赈灾钱粮，陛下闻之，龙颜大怒，未详细彻查，便将他判入狱，奸人不罢休，又诬陷其叛国通敌，最终命丧黄泉，遭此横祸，心有不甘，奈何奸人赶尽杀绝。”

　　杨世泽被害那年，杨小荷才五岁，母亲带着她离开西京三年，后又来回为外婆奔丧，便又住回杨宅直到今天。

　　又翻开下一页。

　　“救救我的女儿小荷… ”

　　看来母亲早就预料到有大事发生，杨小荷打开木盒，拿出玉佩，在光影里观看着。

　　纯白如雪，温润如玉。

　　“小荷，记住有任何不理解的问题，拿着这个玉佩去吴家巷找吴宣望，他会为你解决。”

　　母亲的话犹如在耳边。

　　这些年，母女二人相依为命，不曾听过她提起过任何人，除了让她练功学习，基本是沉默寡言，如今仇家突然找上门来，这…

　　杨小荷翻开另外一封信，是一份名单。

　　信纸背面：呈离国，沈知卿。

　　都是父亲的同僚，记录了职位和个人信息，不由她继续分析，赶紧吹灭蜡烛，将玉佩挂在脖子上，收起信件离开书房，提心吊胆的跑到后院墙洞边，吸了吸气，尽量让自己变得软一点，缩小一点，一点点的从洞口爬出去。

　　她浑身泥泞不堪，身上散发着血腥味，邋遢的头发，死人一般的面色，十分费力的站起来。

　　“你去那边看看，还有没有活人。”

　　“是。”

　　杀手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眼下已经无处可躲，她神色慌张，内心忐忑，看到对面有个巷口，快速跑去。

　　没两步，竟然是个死胡同。

　　杀手的脚步声慢慢靠近，手上的兵器划动着墙壁，尖锐的声音刺激着杨小荷的耳朵，使她内心惶惶。

　　月光投射的影子向她移动，她靠在墙边手心冒冷汗，找准时机一跃而上。

　　“谁？”

　　杀手耳朵灵敏，听到声音，毫不犹豫越过墙头，看到一个奔跑的身影，他跳上屋顶，抽出身后的箭，对准目标，拉紧弓弦向她射击。

　　“噌…”

　　箭头擦肩飞过，杨小荷身子猛的一颤，踉跄摔倒在地。

　　她几欲本能的挣扎起身，此时，杀手迅速跑来，手中的利剑直指她的喉咙，杨小荷惊恐地瞪大双眼，杀手毫不犹豫挥下手中的利刃，她侧身躲避，利刃划过她的衣袖，献血瞬间涌出，疼痛袭来，杀手乘胜追击，又是一剑刺来，她连连后退，再次受伤，已经无处逃避。

　　利剑刺来，她猛地双手握住，剑刃瞬间切入掌心，鲜红的血如泉涌般顺着剑身流下，洇红了她的衣袖，她咬紧牙关，面容因为剧痛而扭曲，仍死死攥住不放。

　　眼睁睁的看着剑刃逼近，她眸中满是绝望。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黑影从杀手背后闪现，刀刃从他的脖颈处划过，瞬间飙血。那人紧紧用力捂住他的嘴，让他无法出声，慢慢他不在挣扎。

　　同时，杨小荷疼痛倒地。

　　马车缓缓靠近，里面传出磁性的声音：“还是来晚了。”

　　盛林蹲下摸了摸她的鼻息：“还有口气，不算晚。”

　　杨小荷无力的趴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虚弱的看着前方，她的视角只看到一双模糊的黑色靴子。

　　“救，救我…” 这是她用尽力气说出的两个字。

　　盛林吩咐何东来去前方探察情况，然后把她抱进马车，浑身都血，衣服早已变了色。

　　“还好来的及时，不然她就没命了。”

　　杨小荷靠近正位上的少年，她半眯着眼睛，眼神涣散，感觉对方好像蒙着双眼，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他脖子下方挂着的乳白色玉佩，引起她的注意。

　　“母亲…” 她对着少年喊道，抬手向他伸去。

　　盛林赶快拉回她脏兮兮的手，对高宥明说：“许是糊涂了，男女都不分了。”

　　他在杨小荷身上发现了信件与玉佩，说道：“怪不得她要叫殿下母亲呢。”

　　盛林将玉佩递给少年，高宥明凭着手感仔细的摸了摸实物，确认道：“和母妃的一模一样。”

　　何东来敲了敲车边，俯身进来：“殿下，杨宅上下全部被屠杀了。”

　　盛林一惊：“这，何人敢在京城杀人？”他又看向昏迷不醒的杨小荷：“看姑娘的样子，估计是拼了命逃出来的。”

　　高宥明皱起眉头：“母妃托梦与我，说杨宅今天有大事发生，果然，可惜…”

　　何东来：“不算可惜，姑娘还活着。”

　　盛林点头，问道：“殿下如何安排？”

　　高宥明思忖片刻，心中有了去向。

　　-

　　“笃笃笃…”

　　“谁呀？” 里面传来不友善的声音。

　　“吱呀”一声，门开了。

　　探出一个黑乎乎的脑袋，整理着衣衫，睡眼朦胧的样子，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你谁呀，老爷还没起来，明天早上再来吧。”

　　“哐啷”一声，门紧紧的关上了。

　　“笃笃笃…”

　　黑乎乎管家十分恼火的把门打开，狠狠的瞪着盛林，语气十分恶劣：“干什么，我说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盛林抬手将信件与玉佩，怼在他黑乎乎的脸上。

　　黑乎乎管家恼怒的拽下，想再次开口大骂。

　　盛林用训斥的语气说：“赶快去叫你们家老爷出来，耽误了要紧事，要你的狗命。”

　　他虽然恼怒但不敢真的耽误，不爽的看了盛林一眼，重重的将门关上。

　　不一会，一个长者披着睡袍，头发凌乱，着急忙慌的跑出来。

　　只看见一名浑身是血的女子，昏迷在门口，他赶忙查看生命体征，还有气息尚存。

　　黑乎乎管家看向周围，挠了挠头，明明是一个男子敲门，怎么变成了一个女子。

　　盛林站在远处观察着吴宅门口的情况，见她被抱进去后，才开口问：“殿下为何不直接将她带入王府？”

　　高宥明：“听你念的信件内容，我猜她的母亲一定有重要的事让她做，还有那份名单，也正是我想找的，不妨跟着母妃的指引试试看，此人是否能为我所用。”

　　他抬起盲杖，左右探了探路，抬步离去。

　　盛林深深的看了一眼吴宅这两个字，回过神来发现，高宥明已经离开，他赶紧跟上：“殿下，慢点，路有些不平。”

　　-

　　淡淡的中药味弥漫着整个房间，吴宣望细心的搅拌着炉子上的汤药，药罐里散发着热气，他时不时观察着火候。

　　杨小荷睫毛颤动，慢慢睁开眼睛，飘来的汤药味让她皱了皱眉头，起身发现肩膀和手掌已经包扎好，谨慎的环顾四周，看见床榻对面有一年长的男子，正在煎着药。

　　“你醒了？”

　　见她坐起，吴宣望起身走向前：“药一会就煎好了。”

　　他看着杨小荷谨慎的样子，自我介绍： “我是吴宣望。”

　　听到这个名字，她的手微微一颤但并未放松警觉。

　　吴宣望： “你的母亲让你来找我，一定是她出了事，我知道凶手是谁。”

　　杨小荷不由的捏紧拳头，目光死死的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

　　药罐中的汤药翻滚着，他熄灭炉火，用布巾垫着把它拿下来，过滤到碗中，示意杨小荷过来，他吹了吹汤药推到她的面前。

　　吴宣望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情绪稳定下来，看着烛台上的烛光，慢慢回忆说道：“我是你母亲的身边的护卫，准确来说没有你母亲就没有我，是她救了我一命，那时候我才十二岁，便住进了周府，给了稳定的生活。”

　　杨小荷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静静地听着。

　　“你的母亲是怀孕之后嫁给杨世泽的，孩子不是你父亲的，是当今陛下的。”

　　什么？

　　她的眼眸颤动，不可思议的看着吴宣望，这太扯了。

　　“那个孩子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尸体是在皇宫的后花园里找到的，后来生了你。”

　　皇宫？听到这两个字，她不禁再次皱眉。

　　小时候确实听过哥哥的存在，竟不知是当今皇帝的，母亲的嘴向来很严，不想说的一句话都不会说。

　　未婚先孕，皇帝，私生子。

　　难道这是引来杀身之祸的源头之一吗？

　　”你没听错。”

　　吴宣望看着杨小荷震惊的瞳孔肯定道：“小姐与陛下曾经是恋人，那时候的陛下，还只是一个不受待见的皇子。”

　　“陛下借助苏家势力发动宫廷政变，顺利坐上皇位，你哥哥就是在那一天出生的。”

　　“本以为小姐盼到头了，谁想.. 他竟抛弃了小姐，娶了苏大将军的女儿。”

　　上岸先斩意中人。

　　“然后呢。”

　　这是杨小荷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小姐私定终身，未婚先生子，气的老爷夫人大骂有辱门风，就在这时，你的父亲上门求亲，他娶了你娘，平缓了这件丑事。”

　　“婚后一年里，平安无事，在第二年，皇上下旨封你爹尚书令，中书令，到中书监，不到两年的时间连跳三级。”

　　“朝中很多人传言，他为了晋升，奉献了自己的妻子才得到这个位置的。”

　　杨小荷瞪着吴宣望凶狠的吼叫：“ 胡说，我爹不是这种人。”

　　吴宣望肯定道：“是，杨兄不是这种人，不然也不会招来杀身之祸，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何来的能力去叛国，他就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

　　说罢，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经历了丧子丧夫之痛，小姐一定是不甘心，才让你来找我的。”

　　杨小荷看着吴宣望的背影，语调依旧冷漠：“我娘说你会帮我。”

　　吴宣望转身，二人眼神对视。

　　清冷的面貌如同小姐在世，坚韧的眼神里充满仇恨，他顿了顿说：“仇人就在皇宫里，我会帮你。”

　　“只是..”

　　这句只是，让杨小荷再一次带着警觉，充满防备的看着他。

　　吴宣望认真看着她的眼睛说：“只是要找个法子把你的身份换掉，这进宫有两条路，一：等女子科举，二：等宫中选秀。”

　　他走向前坐下来，给她倒了水，让她顺一顺刚喝下的中药，继续道：

　　“我们西京的女子科举是皇后娘娘顶着压力，力排众议颁布推行的，此举受到广大女子的欢呼，发现了自己的价值，终于不在只为丈夫洗手作羹汤了，也因此让自己成为百姓心中的最有影响力的人物，女性们每每提到她，心里都是崇拜与尊敬。”

　　说到这里，他无奈摇头：“看似为民，其实是在培养棋子，朝堂之上大部分都是皇后的势力，她只挑出身不好的女子，因为好控制。”

　　吴宣望看着杨小荷，烛光在她惨白的脸上晃动，那双仇恨的眼睛，让他知道她定会成功。

　　“你现在的身份特别，参加不了女科，必须要换洗新的身份。”

　　他想起一人。

　　“芸桂坊的姑姑是京城最有路子的人，她们专门培养一些美丽且有才华的女子对接皇亲国戚，传闻，她手下培养了两名大将，一个成为了王妃，一个成为了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女官。”

　　“二人身份均被李姑姑换洗过，所以通过她来换身份，若是真有人查你，那也只能查到你是芸桂坊出来的，这可怜的身世，是皇后最喜欢的。”

　　“以目前的条件来看，我们只能选一，如果等选秀，哪不知等到何年何月了，明年春夏之际，就是第三届女科考试时间，三年一考，时间成本也很高，小荷，我相信你娘一定教了你很多。”

　　吴宣望叹息着往事。

　　“这芸桂芳的姑姑李然，和你的母亲关系如同亲姐妹，在你哥哥遇害后，她突然离开了西京，后又突然回来开了这芸桂坊。”

　　“你是杨忘忧死后出生的，你的名字小荷，是夏天的意思，哥哥夏天去的，你夏天生的。在这十六年里，她把你保护的很好，李然没有见过你，但是知道你的存在。”

　　吴宣望捋了捋胡子，仔细观察着杨小荷面貌，和她母亲有几分相似的脸，肯定的说：“她知道你的身份后，定会像我一样帮你。”

　　杨小荷听下来，这看似两条路，实则是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