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汝上青云》与小北

2、故人之子

　　西京，云梦巷。

　　芸桂坊门前跪着一名少女，模样十六七岁，在门口跪了三天三夜，这引起了整个街坊好奇，也会有人来劝告她回去，她冷漠的模样，让人心里一颤。

　　门口路过的人对她的行为嗤之以鼻，讽刺道：“居然有人愿意做雏妓，真是丢父母的人。”

　　“就是，小小年纪就想着攀附贵。”

　　两个妇女，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李然在二楼的阳台处，看了她很久，即便是跪着，那傲人的倔劲还是渗在骨子里，太像一位故人了。

　　身后的小丫头圆子看着楼下轻轻说道：“姑姑，这女娃娃真是倔，三天不吃不喝的跪在这里，体力是真好。”

　　扑通一声…

　　“呀，女娃娃晕倒了。” 圆子看向姑姑，尴尬笑了一下。

　　李然看着晕倒的女子松口：“抬进来吧，找个大夫看看。”

　　大夫把完脉，给服用了一颗药丸，交代醒来就好了。

　　半个时辰后，

　　杨小荷慢慢睁开眼睛，虚弱的起身，一女子坐在面前，优雅的喝着茶，平静的看着她。

　　“叫什么名字。” 声音不轻不重。

　　“杨小荷。” 语气十分冰冷。

　　这名字怎和姐姐的女儿一样？

　　李然审视着她的面貌，故人之姿，故人之名。

　　问道：“可是，荷花的荷？”

　　“是。”

　　李然双目徒然瞪大，嘴巴下意识微微张开，半晌道：“是谁让你来的。”

　　“吴宣望。”

　　她滑落手中的杯盖，啪嚓一下，满地都是碎渣子，激动道：“你在说一遍是谁？”

　　“吴宣望。”

　　杨小荷一字一顿的重复，言语冷淡，毫无温度。

　　李然看着她脸庞，冷漠如冰川，陌生的距离感让她心中一阵悸痛，眼底瞬间湿润。

　　悲伤的语气问道：“ 你娘出事了对吗？”

　　“是。”

　　杨小荷无比冷静，这悲伤早就过劲了，她心中只有一件事要做，就是进朝堂，寻求真相，还父清白，为母报仇。

　　李然起身走向前来，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我知道你的存在，但从未见过你，你娘生前交代过，如果见到你，那便是她的忌日..”

　　说着眼泪从脸颊滑落。

　　来之前吴宣望已经告诉过她，李然是外公的义女。

　　李然缓了好一阵，才恢复情绪，待身边丫头圆子过来，她又立刻换上了高冷的模样。

　　“从今日起，这里的人都要对姑娘尊重些，她是我重点培养的对象，谁敢不服气，让她来找我。”

　　“是。”

　　她又换成温柔的语调对杨小荷说：“你先养好身体，后续我们在计划。”

　　杨小荷机械的点了点头。

　　日复一日，杨小荷的脸色逐渐有了血色，可是眼底还藏着冷漠，她几乎不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哑巴。

　　一个月后，杨小荷改名杨思柔

　　“柔能克刚，这个名字很适合你。”李然提字。

　　“以后你就叫杨思柔了。”

　　“多谢姑姑赐名。”

　　杨思柔行跪拜礼，正式加入芸桂坊。

　　李然拿出新的照身贴递给杨思柔，新身份，新名字。这是她特意去了户部一趟，托关系办理的，户口跟着她，看着手中的千辛万苦得来的照身贴，内心欢喜又感动。

　　“我本让你跟我姓，想了想杨兄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还是保持原有的姓氏好，你是父母最后的希望。” 李然满眼疼爱的看着眼前的少女，总想弥补些什么。

　　杨思柔感激的抱了抱李然。

　　二人如母女一般，李然自然带入周楚汐的角色，为她谋出路。

　　“收到小道消息，越王殿下在寻找贴身侍女，不过要求有些古怪，需要会医术，懂事体贴，要无亲人，要命格带七杀。”

　　她走到杨思柔身边，抬起她的手掌，细细观看。

　　“天意啊，我已经把你的八字递给了越王。”

　　杨思柔绝美的脸蛋，纤细的身段，论形象也还是很符合皇家的用人标准。

　　“至于医术，我会找到老师教你，只要你肯下功夫，这入门肯定快。”

　　“是。”

　　李然拉起杨思柔坐下，她本就是书香门第出身，学习宫里的规矩很快，脑子也灵活。

　　“越王需要什么样的人，我们就培养什么样的人，到时候他们会有一轮面试，过了就可以去越王府了，这样你就有了越王侍女的身份，我们两重身份做保障呢，不怕查，还好我朝开放，对于女子科考，身份没有尊卑。”

　　李然的眉眼又出现了一丝担忧。

　　“不过，这越王殿下秉性古怪，还有眼疾，是个不好伺候的主。”

　　杨思柔听下去，反到觉得有意思的紧。

　　瞎眼的皇子，对她来说简直不要太好。

　　“这越王也不喜热闹，偌大的王府里，只有管家一名，侍卫一名，两名年长的嬷嬷，据说还是越王生母的陪嫁。”

　　一个皇子的生活竟然如此简单？

　　杨思柔不免疑惑。

　　“所以，他们找要找一名贴身侍女伺候洗漱。”

　　“既然是皇子，为何会缺侍女呢？”

　　“是啊，据说宫里有派人来，都被他赶走了，说.. 八字不合。”

　　“这是什么理由。”

　　“要不然怎么说难伺候呢。”

　　-

　　芸桂坊从来不缺达官贵人。

　　今日来的这位贵人，那是皇后身边的最厉害，最红的人，此人样貌倒是不错，就是带着一丝油腻，却一副高官的气场。

　　“哟，岑大人来了。” 李然踏着妖娆的步伐，亲自迎接。

　　岑北顺手搂上李然的细腰，调戏道：“大美人儿，最近都不见你，去哪了。”

　　李然顺手推开他的咸猪手：“真讨厌。”

　　岑北露出招牌笑容：“有没有新来的美人啊，拿出来瞧瞧。”

　　李然笑道：“什么美人，还是老样子，这质量好的啊，难寻觅。”

　　“哼哼..” 岑北眉毛一挑：“是吗，我可听说有人自投家门，在门口都跪了好久呢。”

　　李然微微愕然。

　　“叫出来看看吧。” 他又拍打了一下李然的屁股，猥琐的笑出了声。

　　“这...”

　　李然还不想让杨思柔这么快露面，可眼前的大官她确实也得罪不起，无奈挥了挥手，示意圆子把杨思柔请出来。

　　杨思柔走到门口，被李然拦下，拉着她的手浅浅的交代了一下规矩。

　　“小荷，记住，要会躲，要会忍。”

　　“是。”

　　杨小荷轻轻迈进房门，低头来到岑北面前。

　　“见过大人。” 规矩行礼。

　　“抬起头来。”

　　杨思柔微微上扬，挺直腰背，柔软的眼神看着岑北。

　　“呦，是个美人胚子，不错不错…”

　　他示意上前。

　　刚坐下岑北的咸猪手就开始不老实了，杨思柔自然的端起酒杯。

　　“小女敬大人一杯。”

　　“好，好…”岑北笑着接过，眼神从未离开杨思柔的脖颈处。

　　“这是芸桂坊上好的酒，大人要多喝几杯才是。” 说着杨小荷又倒起酒来，忍着恶心，浅浅露出微笑。

　　“小丫头，聪明啊…” 岑北眼神带着一丝戏虐，目光流转在她的脖颈下方。

　　一会，李然端着果盘进来，眼神无意瞟向杨思柔，一副稳当的做派。

　　她内心有些意外。

　　追问道：“新人可还满意？”

　　“满意。”

　　舞娘们缓缓从门口走进来，温柔的曲子伴随着轻盈的身姿，翩翩起舞。

　　正欣赏着，一个小厮进来禀报，在岑北耳边私语。

　　“嗯，让他进来吧。”

　　杨思柔微微退后，抬眼望去，一个壮汉走进来，头顶着斗笠，看不清长相，身上戴的佩刀，入门时被没收，他脱下外衣露出手臂，走过来向岑北行礼后便坐下。

　　舞娘们全部退下，只留下李然和杨思柔。

　　此人的纹身引起杨思柔的注意，她小心翼翼地看向他的手臂，那狰狞的样子显得十分吓人。

　　岑北靠着椅背上，懒懒地看着他。

　　“杨宅的案子怎么样？完全妥善了吗？”

　　肖仲伯摇了摇头道：“杨宅一共三十二人，可是尸体缺少了一具。”

　　杨宅，尸体，这两个词让杨思柔顿时浑身颤抖，她尽力隐藏让自己平静下来。

　　“哦？可弄清楚是谁的尸体？”

　　“周楚汐。”

　　李然察觉事情不简单，不能在听下去了，赶紧将她扶起来，准备带她离开。

　　岑北却示意坐下，李然吞咽了一下口水，乖巧点头，她跪坐在杨思柔的身边，悄悄地用手压住她的脚，暗示要忍下去。

　　“这么重要的人怎么能不见尸体，让我如何交待？”岑北眼低露出一丝不悦。

　　肖仲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大人，我们在杨世泽书房里，发现了他生前与离国通往的信件。”

　　岑北接过信，字字斟酌，内心确定以后，藏了藏情绪，惊讶道：“他竟然还有个女儿？”

　　“是，他藏的真好。”

　　“哼，那杨宅可不是三十二人，是三十三人。”

　　岑北眼睛转了一圈，捏了捏下巴。

　　“肖仲伯，这件事情不能完，先报出三十二条人命，少的那一个，去乱葬岗随便找一具尸体充当一下，藏的那一个，我们慢慢找。”

　　他眯起眼睛看着肖仲伯：“先把口子填平了。”

　　“是。”

　　肖仲伯离去后，岑北将手上的信烧掉，看着火苗一点点燃掉纸张，他若有所思，而后换上虚伪的笑脸。

　　李然有眼色的为其斟酒，岑北一把抓住她的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今日的话，旁人要是听了，你是知道结果的。”李然感受着越发用力的手，手上的酒壶开始抖动，带着哭腔求饶。

　　“求大人放过，小的知道，知道。”

　　岑北斜着眼看杨思柔，头都快埋进地板里面去了，看起来唯唯诺诺，十分可怜，他一把扯住她的头发，狠狠扯住往后拖拽。

　　杨思柔头皮要被生生剥离，钻心的痛蔓延全身，痛苦的发出一声尖叫。

　　她本能驱使几乎要反击，手指用力按压地板，强行压住冲动，她紧咬下唇，直到出血，硬生生的将那股力量憋了回去。

　　岑北狠狠地说道：“她就不一定了。”

　　李然慌忙哀求：“大人。”

　　杨思柔额头汗珠滚落，面目难受。

　　“小美人儿，真是可惜了，让你听到不该听的话。” 岑北用力掐住她的脖子，杨思柔的脸色马上憋的通红，手不停的挣扎。

　　李然求情：“岑大人，我拿性命担保，她不敢说出去的...”

　　“是吗？”

　　岑北看着几乎快要断气的美人，慢慢将手松开，看着她害怕委屈的样子，说：我也不是那乱杀无辜的人，这样吧，我花重金买下她，亲自调教。”

　　杨思柔趴在地上大口喘气，捂着脖颈下方，一口一口的呼吸着空气。

　　“此女，还没有其他官员见过吧？”

　　“回禀大人，还没有。”

　　“那就好。”

　　岑北看着地上惨兮兮的杨思柔轻轻一笑： “你就庆幸吧小丫头，多亏你长得好看。”

　　岑北走后，李然赶紧扶起她，顺了顺她的背，让她舒服点：“小荷，还好吗？”

　　杨思柔稳了稳情绪，点点头。

　　“我娘尸体被人收走了，是谁呢？”

　　李然沉思，顺背的手却没有停下来：“吴宣望？”

　　她只能想到这个。

　　“应该不是，杨宅现在无人敢去。” 杨思柔望向岑北离去的方向，眼神不似刚那样可怜：“他为何要包庇母亲的尸体和我的存在？没道理啊。”

　　“父亲与离国的信件我记得早就被母亲处理掉了，怎还会被找到？还爆露了我的存在？”

　　“杨兄断然不是这么粗心的人。” 李然也满心疑惑。

　　“家中只有我与母亲，难道是…”

　　二人带着疑问思索着，圆子端着重重的赎金进来，打断了她们的猜想：“姑姑，这是岑大人给思柔姑娘的赎金，说尽快完成卖身契约手续，明日必须送到府上。”

　　李然起身，拿起银子瞧了瞧又放下：“这岑大人心够急的。”

　　“姑姑，姑姑...”

　　另外一个丫头慌忙走进来通报：“越王的人来了，说是看到了姑娘的八字，前来见见。”

　　李然微微惊讶，这八字刚送出去不久，这么快就有回应了。

　　“来的人可是盛管家？”

　　“是。”

　　盛管家是越王最信任的人，叫着老成，年纪其实不过二十八岁，他能亲自来，说明这八字很符合越王的条件。

　　“岑北这人太阴险猥琐，我怕你应付不来，六皇子有眼疾，人又清冷，正好合适。”李然看着杨思柔，言语上已经是在为她做主了。

　　走到她身边，轻声说：“小荷，我们先解决眼下的事情，你娘尸体的下落留给我去打听。”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她听话点头。

　　圆子微微撇了一下嘴：“那岑大人问起来怎么办，怎么交代？”

　　“越王殿下来要人，有什么不好交代的，难不成他连皇子都不放在眼里。”

　　李然整理了一下头发，马上换上另外一副面孔，摆着妖娆的身姿走出去。

　　“盛管家，稀客呀，贵人能踏进这芸桂坊真是蓬荜生辉呀。”

　　“李姑姑客气。”

　　盛林拿出八字贴递给李然，慢条斯理的说:“叫姑娘出来瞧瞧吧，几个问题，不妨碍太多时间。”

　　李然接过八字贴，假装为难道：“盛管家来的不巧。”

　　“唉，我就直说了吧，刚刚岑大人来过，说想要这丫头明日就去府上，定金都给了，我不好办事啊。”她又假装意外的说起八字：“谁能想到这丫头能符合越王殿下的条件。”

　　“岑北..”

　　盛林手碰了碰鼻子，语气略带嫌弃。

　　“难得能找到如此八字合的人，越王殿下不想错过，至于岑北，他想要人就让他来越王府要吧。”随即换上笑脸：“没事的，姑姑按着章程去做就行。”

　　“有盛管家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李然转身道：“圆子，把姑娘带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