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人生》黑莓黑莓

6、.水浒中的女性——李师师、李瑞兰在风尘中的挣扎

　　对女性最大的禁锢是她们自身对顺从的接受和认同，使她们成为自身顺从的“共谋”。—— 玛侬·加西亚

　　京城第一名妓李师师长的是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住处挂牌写着：
　　歌舞神仙女，风流花月魁。
　　短短一副对联，勾勒出的是一位色艺双全的绝顶女子形象。
　　她的住所里精心细致地陈列着家具摆设，放的、坐的、挂的，无不雅致，处处透露出一个熟读诗书的大家小姐的品味。
　　京城满大街人都知道，李师师是上厅行首。
　　上厅是什么？就是官府，一个词点明了李师师的身份，官妓。在封建王朝官府对官妓制定了很高的要求，相貌出众不说，歌舞弹唱，琴棋书画，样样都要精通，只有具备一定资质的女子才可以成为官妓。这些高要求就是为了满足达官显贵们的高标准的精神需求。在官府有庆典宴会等娱乐活动时，官妓是要到场助兴作陪的，吹弹唱舞，陪酒座谈，是她们的主要工作。宋朝时期，她们可以在外面居住，也可以接待商人等其他顾客。
　　什么人会成为官妓呢？
　　罪臣被抄家，家眷基本上就被充公。例如，历史上的梁红玉，祖父父亲在平定方腊的战争中，因为贻误战机被杀，梁家败落，梁红玉沦为官妓。秋香也是出身官宦人家，因自幼父母双亡而投奔伯父，不幸，伯父因罪入狱，秋香被没籍充入官妓。《红楼梦》中史湘云的命运也是如此，贾府因罪被抄家，史湘云失去家族的庇护沦落风尘。还有战败方高级人员的女眷也会被充公。官府在其中挑选年轻资质好的纳入官妓，这些女性本来就受过良好教育，再稍加培训，轻而易举就能达到官方要求。这样我们就理解了方腊老巢刚刚被破，金芝公主就上吊自杀的行为。本来这些大家女儿，自小锦衣玉食，受到了良好的教养，可是时代不给她们自我选择的机会，致使她们最终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还有一些是由于经济原因被父母或亲属卖来的，为家庭男性的出路换取钱财。这类基本是贫苦出身，女儿被当物品一样出卖，换取其他人生存的资本。她们是社会底层中的底层人，不仅被社会压榨，还被父母兄弟甚至亲戚压榨。陈圆圆，小凤仙等人，就是这样的命运。
　　再还有世代官妓的相传，隶属于官府管控的乐妓女子，由于不能脱籍还会成为世业，在她们的女儿和女儿的女儿身上继续延续下去。
　　官妓赎身的条件极为苛刻，仅仅攒够赎身钱可远远不够，还需要高级别的官员的首肯。而那些高级别的官员自己是官妓服务的享受者，他们能够轻易答应官妓们赎身的要求吗？在这方面官妓还不如民间私妓，至少那些民间的女儿们还期盼赎身，还有机会走出风尘，过一个良家女子的正常生活。
　　李师师有什么样的身世，施耐庵没有说，但是她艺技高超，这不像是一个贫苦出身的人能够具备的。学习艺技需要有好的老师，大量的钱财，还有良好的环境。换到现代的现实生活中，家长们为了培养孩子的特长技能，倾其所有给他们报了各种各样的“班”，背后无不是家庭财力在支撑。
　　我在网上查找了一些资料，资料上说，李师师也出身官宦人家，父亲因罪入狱而死，母亲早逝，她流落街头时被一位歌妓收养。失去双亲和家族支撑的女儿走投无路，成为官妓。
　　李师师一定是聪慧过人的，要不能熟练掌握这么多技艺？她更是勤奋好强的，行首这个头衔堪比状元。她成年之前的努力和付出，不比十年寒窗苦读来的少，她的倔强都表现在出人头地的地位上。她不甘心沉沦，她不想向现实低头，可是她能以此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这样的绝妙佳人，皇帝老儿怎么能装作看不见呢？自然一上来就出现了二人打得火热的场景。李师师身不由己，她有没有期望能从皇帝这里打开缺口，寻找改变命运的机会呢？
　　梁山集团的头领宋江也想到了她，不是因为李师师才貌绝伦想一睹风采，更不是想替天行道救小女子于水火之中，而是想利用她与皇帝的关系，借着枕头吹吹风，好实现招安的目的。
　　柴进柴大官人俊逸潇洒，满肚子诗书，一嘴冠冕堂皇，很快就和李师师搭上了话。燕青清秀，见识广博，口才伶俐，外柔内刚，给李师师留下了深刻印象。一但相互之间产生了好感，事情就有望顺利办成。李师师不仅没有追究第一次李逵打砸纵火的冒犯行为，在第二次燕青到来之际，还认他为“义弟”。她在徽宗面前编了个假故事，帮燕青讨到了赦罪书，还不失时机地讲诉了梁山宋江等人的忠义之心，让徽宗最终下定决心实施招安。这一章节充分表现出了李师师的聪慧和冷静，她心思精巧，时机把握到位，话又说的婉转贴切，不仅促成了招安，而且没有让皇帝对自己产生怀疑。官场上常说：伴君如伴虎。在风尘世界中，这个冷酷的现实也是一样存在的啊！帝王手握皇权，整日精神紧张兮兮，所以自称“孤家寡人”，那么能够服侍“孤家寡人”的女子，一定是善于走钢丝的人。
　　李师师是个善良女子，家庭灾难让她落到这个地步。正是因为她经历了命运的劫难，看清楚自己人生中的悲剧的一面，所以能够感同身受，能够站在对方角度理解他人的苦难。燕青的身世和遭遇、梁山好汉们的命运多舛，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何尝不是在为自己心疼，同是天涯沦落人，能行方便时为什么不呢？她同情梁山，庇护燕青，为招安牵线搭桥，她担着身首异处的干系，可她不怕也没有犹豫。她愿意去做而且相信自己有能力做到。
　　我想李师师结识燕青的时候是动了真心的，她没有了亲人，家庭的温暖早已经化作了记忆，模糊成为一团雾霭，而那个“妈妈”只是操控她压榨她的老鸨。可能她习惯了风月场上的做派，不自觉流露出来，以不恰当的方式表现给燕青。或许她的行为只是一次试探，看看抛弃了为招安的目的之后，燕青有没有一丝真心。聪慧的她，怎么能感觉不到这终究会是一个镜花水月的故事，再怎么认真，也是徒劳。
　　李师师对燕青恋恋不舍，唯恐他不来，怕他只在嘴上应付，便催促他把行李搬过来，这份期盼谁人知晓呢？世人只看到了权力金钱和情色的交易，李师师的那份真情可是看到了？里面暗藏的绝望谁人能够觉察出来？难怪后人偏偏不甘心，殚精竭虑地为他们续写故事，希望二人可以像范蠡西施一样泛舟于西湖，做一对逍遥情侣。
　　读者们有人会困惑，李师师衣食富足，有皇帝老儿宠幸，不比恋着燕青强，命运怎么就悲惨了呢？
　　再美好的梦随时都会醒来，李师师清楚地意识到，她是个没有人身自由的人，而且永远不可能获得人身自由。虽然这些年得到皇帝的眷顾，但是过些年，人老色衰被人嫌弃，又能所托何人呢？况且帝王身边什么时候缺过佳人呢？没有李师师还会有王师师、赵元奴……这不，不久后徽宗就丢掉了江山抛弃了臣民，成为金国的俘虏，落得个囹圄之困！这些官妓的结局呢，衰老后性格软弱者会沦为杂仆，心狠贪婪者会变成鸨母。年少时“美玉”一样的女子到年老却变成曹雪芹笔下的死鱼眼珠——终于活成了自己曾经最憎恨的模样！
　　开始有多美好，结局就有多荒诞。良好的出身，高贵的教养，曾经父母的掌上明珠，一朝祸临，天上地下两个截然相反的境遇里，人的一生发生了分裂。
　　悲剧的时代中只会发生更多的人生悲剧！

　　李瑞兰是一个私妓，只在民间讨生活。她不需要具备多少文艺本领，相貌好会一些歌舞弹唱就行。史进没落草之前曾经多次到过那里，对她印象不错。落草之后，史进要下山执行任务，带了一包金银潜入李瑞兰家里。
　　李瑞兰可没有什么靠山，只有一对无能的父母。虽然姿色绝佳，但是她没有什么野心，只想平平安安的讨个生活。看到史进到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想她的那个家，地方狭促，人来人往，根本藏不住这么个张扬的大活人。先前，史进是地主家的儿子，是个良民，出手大方也讲义气，在李瑞兰心目中算是个好人。如今，他在梁山做了山大王，是在官府通缉令上挂了名的人，再和他有来往就是另外一种性质了。她们一家无权无势，也没啥人脉，出了事儿，而且是通匪的干系，谁也没有能力兜得住。况且窝藏这种要求答应一次，以后还会有无数次，一旦官府得到消息，盗匪可以跑回山寨，而她们一家往哪里跑呢？平平安安的生活注定从此永无宁日。
　　当初押司宋江看见刘唐来给他送酬谢金，不是一样吓得要命吗？他替朱仝雷横回拒了酬谢，不就是害怕知道真相的人更多吗？他叮嘱刘唐不要再来找他了，那么李瑞兰为什么不可以拒绝？凭什么她要被利用，凭什么她的家就要成为窝藏土匪的据点？可她能够拒绝得了吗？风尘小女子和押司“及时雨”注定没有相同的话语权，注定不会被江湖同等对待。
　　李瑞兰满怀焦虑地把史进的底细告诉了她那对无能的父母。
　　开始父亲很犹豫，心中顾虑重重，告发不太好，何况现在梁山势力大不好惹，一但走漏风声，吃不了兜着走。人在现实生活中，不能不前瞻后望。母亲则不以为然，这种贼人不能粘，通匪罪，谁人能够担当的起，必须举报。她这样强势的性格和决绝的手段一辈子也没给家庭带来什么利益，指挥丈夫和女儿时，倒毫不客气使用起来。
　　李瑞兰毕竟年轻，世俗经验少，无法做出恰当的判断。她活在底层，靠讨好人养家糊口，当然也不具有任何社会手腕，全靠本能来实现自我保护。她面对史进心中忐忑不安，竟然差点踩空了楼梯。史进在酒席上对她描绘了山寨上喝酒吃肉的快意生活，就像当年少华山朱武等三人对他描绘的场景一样。待到梁山攻打城池后，就带她们一家三人都去梁山享受富贵。在史进眼中，那里的生活强于现在的百倍。
　　但是，李瑞兰不是史进，她不以为然。她没有史进的天真，也不相信什么江湖义气，更没有替天行道匡扶社稷的梦想。一个贫寒之家的弱小女子，跟那帮强人讲义气，跟他们整日在一起吃吃喝喝同富贵共命运，但凡智商正常一点，都不会选择这样做。
　　即使在梁山那里不愁吃穿那也是胆战心惊的强盗生活，李瑞兰可不喜欢也不向往。她贪恋世俗的自由，不被官府追捕围剿，过一个太平日子，还要求什么呢？说不定哪天攒够了钱买一块地，一家老小就有了保障，或者命运眷顾嫁个好人家，过个简简单单的太平生活。
　　她们一家用告发的行动来表达了对史进和梁山的拒绝。
　　于是毫无防备之心的史进被官府捉住，押入大牢。梁山果然实力不似往常，很快大队人马攻打进城，李瑞兰一家被获救的史进冲过来剁了个干干净净。当初的自保行为到头来反倒害了全家，不能不让人唏嘘感慨。李瑞兰一家做错了什么？难道他们就该包庇梁山，心惊肉跳地过日子？还是躲避梁山逃之夭夭，过着漂泊不定的生活？
　　如果没有当初的告发，梁山攻陷城池之后，她们一家或许还像往常一样，过着原有的生活。或许他们担心被官府察觉，流落他乡。更有可能的就是，他们被史进裹挟上梁山。那是李瑞兰一家极为不愿意的，但是不得不愿意的。而梁山好汉们会怎样对待她呢？毕竟她是个风尘女子，史进会把她当做家人一样对待吗，还是像往常一样把她看做留守的过客？史进为自己为爹娘尚且不能负起责任，对她这个烟花女子，他能做什么呢？读到这里我不敢细想下去，希望那时李瑞兰能够得到史进和梁山的善待吧！可是理智告诉我，这是一厢情愿！
　　施耐庵不给读者留下任何悬念，他给了李瑞兰一家不忍直视的悲惨结局。身首异处看似残忍，但是站在另一个角度来看，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帝王只知道躺在祖先的遗产上吃红利，不知道励精图治，爱护子民。贪官污吏横征暴敛，压榨百姓。权力高度集中，国家没有庇护天下苍生，反而成为权贵们牟利的机器。在这样的制度下，底层人民为了抗争，往往付诸于暴力，互相伤害的事情怎么可能避免呢？风尘女子的悲惨命运难道不也是这个朝代的悲剧命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