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灯》生还

1、第 1 章

　　起初，邱悦白以为这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塌房。
　　在互联网扑腾了这么多年，眼瞅着坍塌的博主不计其数，轮到自己头上，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做“我们也能”这个账号之初，她就想到了这一天。
　　但她想不到会因为这个原因塌房。
　　呈现在邱悦白眼前的，是一份32页的PPT，内容是关于她的爆料。做PPT的人是个高手，首页别无它物，猩红大标题加粗：“立自强人设，钓别墅金龟，你的’大能能’是真的能！”
　　无论配色还是字号字体，都有一种夺人心魄的震慑感。“大能能”是粉丝们对“我们也能”的昵称。
　　按惯例，PPT内容主要是各类证据。发帖人从“我们也能”3月的狗窝改造视频里截了图，和邱悦白微博发的日常对做了对比。她某一天的早餐图片里陈建立探了个脑袋，而视频里陈建立也在新建好的宠物别墅里钻进钻出，摇头摆尾，脖子上挂的名牌，“立”字一模一样，同一条狗无疑；另一天发的天空照，不小心露出了两簇盛放的月季，一簇是花瓣重重叠叠颜色浓郁的蓝，一簇是花瓣舒展颜色清浅的白，这个配色也不算独一无二，然而帖主说蓝色的月季就是铁证，全市独此一家，是某园艺品牌只卖过一次的错版花“锦灰堆”。
　　所以，“我们也能”帐号主理人，以女性搭房造物修理水电制造家具等“从男人手中抢活儿”的内容出圈、靠自立自强人设圈钱的百万粉丝大UP主邱悦白，就这么水灵灵的塌房了。
　　甲方变成男朋友，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或者说，吃瓜群众们会脑补什么？
　　她往下拉，评论区果然出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内容：
　　是深深不是生生呀：住别墅，养月季，狗子名字带个“立”，唔……我好像已经知道是谁了……
　　生腌毛毛虫：是他是他就是他，林大的宝宝们没有想错。老陈年轻有为，算得上金龟婿一枚啦。有一说一，阿婆（UP主的昵称）和他，男未婚女未嫁，怎么勾搭都不过分。能吃流量这碗饭的都不傻，人设是人设，人生是人生，高质量对象可遇而不可求哇！
　　小埋抱着可乐瓶：那我应该见过大能能皮下，讲真很一般，配不上男主……当然也许人家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优点也未可知哟。
　　还配了一个小猴子双手捂眼表情。
　　邱悦白两眼一黑。她这几年的视频都小心翼翼，只拍干活儿过程，从不露脸，顶多背影出镜，没想到还是被扒出来了。
　　她给李宇萍发微信：这帮人是不是有病？扒我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等回复的时候评论区已经吵了起来。
　　疯狂的豆腐：某些人不要太媚男，20来岁的小姑娘，百万粉丝的大UP，会砌墙会打家具，会排管子会修水电，工程收费加流量收益，一年起码大几十个，咋就配不上老男人了？
　　Kitty不是猫但爱吃鱼：想不通，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这么优秀干嘛屈就老男人？图他年龄大？图他不洗澡？
　　有人直接做了对照表放上来。
　　年龄：男方33，女方26；
　　身高：男方175-180，绝对不到180，女方大概165；
　　学历：男方QS前100博士，女方普通二本；
　　职业：男方高校教授，女方设计师+UP主；
　　谁高攀谁这不是一目了然吗？
　　还有人放上了一张聊天记录截图：
　　我就是鱼皮：你咋跟老陈勾搭上的呀？
　　□□：我说睡了一觉就成了你信吗？
　　评论区炸了。
　　邱悦白也要吐血了。
　　□□是李宇萍给她的备注，李宇萍是山东人，□□谐音邱邱。
　　也不等李宇萍回复，直接打了电话过去，一接通就大骂：“鱼皮你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你嫌我不够麻烦是不是？放那张聊天记录？我当你是合伙人，你当我是水鱼？”
　　李宇萍笑得很愉快：“宝子别急，这个话题度，可遇而不可求呀！你看看流量，我们赚翻了！”
　　邱悦白怒骂：“赚你大爷！”
　　李宇萍笑出鹅叫：“大爷大爷，别生气，我都是为你好，回头我跟你解释。”
　　邱悦白心中一凉，质问她：“你说，事儿是不是你搞出来的？”
　　李宇萍继续笑：“那你说，通篇下来，我有哪句话不是真的？”
　　邱悦白翻了个白眼，挂了电话。
　　李宇萍是她的合伙人，“我们也能”帐号的共同持有人。邱悦白大学学的土木工程，负责设计组装敲敲打打，是埋头干活儿的牛马；李宇萍负责拍摄剪辑策划运营，是只古灵精怪的猴儿，偶尔还很狗。
　　也像她的昵称“鱼皮”，滑不留手。
　　前几天她们闲聊，鱼皮还提到“事件营销”，讲了半天，邱悦白依然一头雾水，鱼皮总结说：“你就记住一点，无风起浪，把水搅浑，浪越大，鱼越多，水越混，鱼越傻。”
　　看她还是似懂非懂，鱼皮就讲了个故事。
　　说是上个世纪90年代末期，北方某城市有两个同行企业，甲是老大哥，成名已久，口碑甚好。乙是后起之秀，创始人原来是甲的一个高管。因为产品同质性太强，也因为创始人这段经历，乙一直被甲摁在地上摩擦。
　　就在这个大背景下，乙在该市投放了一整条街的广告牌。但是第二天一早，所有的广告牌都被砸得稀烂。
　　邱悦白问：“谁砸的？”
　　鱼皮神秘一笑：“你想知道？”看邱悦白点头，又说：“你想知道，别人也想知道。你心里猜是谁，那么大家也会猜是谁。互联网不发达的年代，本市两大企业撕头花，行业老大清理叛军，养成系，年下攻，暴躁受，爱而不得反目成仇，你就说这瓜大不大、甜不甜吧！”
　　瓜够大，也够甜，吃瓜群众自然也多，衍生出来的传说更是纷繁复杂，各大报纸上话题持续了一个多月。乙企业声名鹊起，一炮而红。
　　鱼皮说：“你仔细琢磨，这广告牌谁砸的？”
　　其实谁砸的，根本不重要。
　　邱悦白现在品出来精髓了，就是要无风起浪，把水搅浑，造个清甜可口的大瓜来吸引眼球。
　　她那会儿还在感慨这一招的时代局限性太明显，放到今天，监控一调，真相大白。
　　鱼皮回了她两个字：嘿嘿。
　　现在她领略到了鱼皮的智慧，可以造浪，但绝不撒谎。
　　帖子说的都是真的，没有一句谎言。
　　她和陈与洪，的确是因为她睡了一觉，才最终走到一起。
　　但那一觉，和吃瓜群众脑补的一觉，根本不是一码事。
　　她不打算解释什么，鱼皮自己搅浑的水，就让鱼皮自己澄清去吧。她习惯了埋头干活儿，这种揣摩人心玩弄眼球的事儿，是鱼皮的舒适区。
　　晚上鱼皮转给她一个链接，又发了一条语音。邱悦白点开语音，鱼皮都激动得有颤音了：啊啊啊老陈给力！你就说怎么感谢我吧！
　　打开链接，是某乎的一个提问：百万UP主大能能一边吃□□饭，一边钓金龟婿，这事儿，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