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灯》生还

11、第 11 章

　　如果他说，孟真功成名就，需要更耀眼的人来适配，会理所当然被采信，这是普通叙事里最常见的模式。著名作家亦舒都一再告诫，女人不要栽培男人，不然他功成名就之日就是俩人分道扬镳之时。更何况是男人栽培女人，怎么会有好结果。
　　或者云淡风轻说一句，彼此对未来的规划不同，也可以保留体面，并且非常可信。毕竟孟真从出国至今，从未回来过，估计也没有打算将以后的事业放在国内；而陈与洪作为家中独子，父母都在体制内，是无论如何，都得回来发展。
　　但是他没有办法这么告诉邱悦白。
　　爱情需要坦诚，他不能欺骗一个小他七岁的女孩儿。他读大学时，她可能还是个小学生，这么大的年龄差，他若撒谎，未免有点太欺负小朋友了。
　　所以他说：“其实我回国时，我们已经分手一阵子了。”
　　“直接的诱因，是，我出轨。”陈与洪借着一点醉意，横下一条心，决定把今天这个坦白局，落定，做实，剖心自证，生死由命。
　　“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怎么可能只有一段感情经历呢……你不问，我不说，但你要觉得我只和孟真好过，那你就真的是……小白。”
　　邱悦白放下筷子，睁大眼打量陈与洪。她甚至都没想起“渣男”这两个字，只是被他这坦坦荡荡的样子给震惊到了。这是什么新的PUA套路吗？靠重磅丑闻砸低女孩子的底线，还同时用诚恳的态度混淆对方的是非标准。还是，年长一点的男人就开始……不以出轨为耻了？
　　陈与洪问：“你不生气啊？你是我现女友诶，按照偶像剧路数，此情此景，你不是应该扇我个耳光，或者泼我一杯啤酒吗？”
　　邱悦白坦白：“我被您的坦诚惊呆了……要说生气，多少觉得不太合适，毕竟那时候你还是nobody，我没有立场生气啊。”
　　“但是，为什么呢？”
　　为了欲望。
　　剥去种种表象的茧，比如那时他二十几岁欲望如春笋一般旺盛蓬勃；比如孟真消耗了他大量的业余时间和心神，但是两个人从未有过真正的彼此拥有；比如博士延毕一年又一年，压力令他彻夜失眠胸闷，但恰逢孟真春风得意一心扑在科研上；比如同校的东欧姑娘实在是美艳明媚热情主动。
　　一层一层剥离开这些表象，最核心的原因其实就是，他的欲望，战胜了理智。
　　一夜之后，他破罐子破摔，来到医学院楼下的咖啡吧，约孟真下来，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孟真突然抱住了他，他能感觉到她的眼泪大颗大颗滴在他后背上，她的身体在颤抖，她的声音也在颤抖。
　　“对不起，陈与洪，对不起。”她索性不再克制，大声哭出来：“陈与洪，谢谢你，我们分手吧。”
　　他们分手后，陈与洪与东欧美女走到了一起。
　　那是，非常快乐的一年。
　　邱悦白疑惑：“因为你们相爱吗？”
　　不是。
　　有什么爱呢？毕竟分手时东欧姑娘说：“谢谢你让我拥有了一个中国男友，这段时间我非常快乐，但是，这不是人生的全部。我们还年轻，许多新的快乐在前方，让我们各自探索吧。”
　　陈与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向邱悦白解释这一点，他剥了一只虾，蘸料，递给她。看她带着疑惑吃完了，问：“虾好吃吗？”
　　邱悦白点头。
　　“黄沙蚬好吃吗？”
　　她又点头。
　　“酒呢？”
　　她大概是有点上头，两颊粉红绯绯，喝尽杯中剩酒，忽地微笑：“酒到微醺人间好，水光飘摇，灯火迢迢，一树闲花立小桥。”
　　陈与洪很少见她这样开心，也是头一回看她吟诗。她一向以冷静沉着理工女自居，工作又是设计组装修理，与文艺八竿子打不着。但是这一刻，她仿佛一只慵懒的狸花猫，收起平日的冷峻神色与尖牙利爪，躺在阳光下兀自打滚翻肚皮，又憨，又软，又可爱。
　　他说：“怎么变成诗人啦？”
　　邱悦白笑眯眯：“言为心声啊，有些快乐聚在心里，压强越来越大，就得爆出来，嘭！玉米粒就变成香香甜甜的爆米花！”
　　陈与洪感觉满腹的沉重都被那爆米花的一声“嘭”荡涤而净，他笑起来，说：“是的呀小白，世界上美好的东西这么多，总要有个人分享，要红尘作伴，吃得白白胖胖，又或者一起泥坑打滚，历尽人间沧桑。”
　　悲也好喜也好，总要有个人知道。
　　而在英国的那些年，他给家里打电话，不敢细说；与旧日的同学朋友，也不能深聊；而他除了学业以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陪伴孟真上。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陪伴，沉默着呆在彼此身边，极少语言的沟通，也没有身体的交流。那些惶恐绝望挣扎自救都是水下三千米的暗流，内里无论如何杀机四伏，表面还是波澜不惊。
　　后来孟真终于走了出来，甚至功成名就，他的欣喜若狂与曾经的四顾茫然一样，无处诉，无人说。连孟真本人，他都很少见到。
　　所以呢？
　　东欧姑娘的出现，满足了他的分享欲？
　　还是单纯的生理欲望？
　　都无所谓了。
　　陈与洪平静地说：“小白，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尊重自己某一刻的光明，也尊重自己某些时候的阴暗。哪怕我和艾丽塔的那一年，纯粹是出于欲望，但，我得承认，我们彼此是快乐的。就连她要离开——就是现在小朋友所谓的劈腿吧，也是光明正大跟我说分手。我一直觉得这是感情正常的样子，彼此吸引，共享快乐，坦诚相待。”
　　“但是人在成长过程中，总要经历一个有精神洁癖的过程，会追求完美无瑕的爱，追求不染尘埃的感情。所以小白，你如果因此讨厌我，我也可以理解。”
　　邱悦白笑起来：“你对90后误解太深了，陈老师。”
　　“或者对我误解太深了。”她叹口气，“我尊重所有人的阴暗面，只要不涉及犯罪；我理解所有的普通人，不奢求，不生妄念。我对感情也是要求共担风雨共享繁华，然后不耽误我专注事业。而陈老师你，有别墅，有花园，有稳定的工作，有陈建立陈建设陈建强，猫狗与花，陈老师与洒满阳光的家，多好呀！”
　　陈与洪马上眨眨眼，说：“我还会做饭。”
　　邱悦白笑着点头：“真棒！我们陈老师不是金龟子，就是金龟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