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灯》生还

15、第 15 章

　　事情到底还是终结于网上出现的一段监控视频。
　　视频显示时间晚上七点二十分，灵儿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村口，好像是迷路了，哭着喊妈妈。过了一会儿，孩子踉踉跄跄走出监控范围，消失在茫茫无际的黑暗里。
　　从七点二十，到事发的八点零三，没有大人出来找她。直到八点十五，喊着灵儿的名字，贺婷婷狂奔的身影才出现在监控里。
　　而十七分钟之后，婷婷爷爷的身影才跟着看热闹的人群涌过来。
　　这个被白家视为掌上明珠的小女娃，即将去林城过上省会孩子生活的四岁宝宝，被亲生父母一再强求接回身边后，好像并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唯一在意她的，好像只有她十岁的姐姐。
　　然而她夭折后，却也一直是姐姐，顶着一脸的红肿，抱着弟弟，出现在几十个视频里哀哀哭泣。
　　事情终于水落石出。
　　事发当日，灵儿生父母不在家，他们去县城产检，顺便看了个电影，再去诊所做个检查——为什么要去诊所检查呢？自然是因为有些项目，正规医院做不了。
　　在家里，十岁的婷婷一直带着灵儿。直到吃过晚饭，想起来作业还没写，就请爷爷看着灵儿，自己进屋写作业去了。
　　爷爷一边看手机，一边随口答应下来。
　　然后，也许是因为没有人理她令她感到寂寞无措，也许是几天没见自己认定的父母，实在想念，灵儿就走出了这个陌生的院子，走上那条陌生的路。
　　孩子很懂事。监控里看到，她路过老头身边时，还打了招呼：“爷爷，我回去了。”老头手里划拉着手机，含混着嗯了一声，头都没有抬一下。小小的灵儿就这么跑出了大门。
　　他们想方设法把灵儿叫回了家。
　　但贺家三个成年人，仿佛并不在意这个被送出去四年的女孩儿。
　　在白家夫妇看起来，他们是把灵儿暂时送回亲生父母身边，享受几天天伦之乐，却没想到，是亲手把孩子送上了不归路。
　　受不了残酷事实的打击，灵儿的养母吞服了大量安眠药，被送进医院抢救。养父冲到贺家，要跟他们拼命，被拦了下来。三十来岁的大男人，在灵儿出事的地方跪着哭到起不来，来来回回只有一句：我不该把你送回去呀……
　　但是贺家并没有谁受到惩罚。
　　毕竟，他们失去了一个亲生的孩子，在许多人看起来，贺家夫妇才是这个事件里最悲惨的人。
　　几天后，邱悦白去歇马营小学，顺口问了一句贺婷婷。郭永叹口气：“孩子住院了。她爸说，让她看着妹妹，她瞎写什么作业，现在妹妹死了，爷爷也被网友骂病了，连带着爹妈都丢脸，就把她打了一顿，结果孩子就吐血了，发了高烧，烧了两天退不下去，就给送进医院了。”
　　邱悦白还没怎样，鱼皮已经涨红了脸：“这是孩子的错吗？婷婷才十岁，她自己还是个小孩儿！那不是还有个坐那儿抠手机的老登吗？他是要死了吗？看一个四岁小孩儿个把钟头都不行！”
　　越说越气，泪珠子忍不住，顺脸滚下来。
　　章顺安慰她：“别生气鱼皮姐，我小时候我妈也把我打住院过，小孩子恢复得快，过几天就没事儿了。你不放心的话，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婷婷。”
　　鱼皮气鼓鼓地说：“看什么看！这会儿医院那儿不知道围着多少人！心疼婷婷的不是没有，蹭流量恰烂饭的也不会少！特么的！这是什么混账世道啊！”
　　邱悦白从小没挨过父母一个指头，她想不通，这要是把别人家孩子打吐血住院，不赔个十几万都平不了事儿，不在局子里蹲个年把儿也得掉层皮，怎么打了自己家孩子就一点责任没有呢？就因为是自己生的，打死都是活该吗？
　　郭永叹口气：“山上就是这样，宗族观念重，传统思想影响很深。都知道是老头儿的问题，但是尊亲哪有过错？错只能是儿孙的。儿媳妇肚子里怀着孩子，去做孕检天经地义，儿子陪着也正常，那这个错，就只能是婷婷的。”
　　鱼皮气性大，恨得咬牙：“这时候不保护未成年了？死了一个未成年，不追究监护人的责任，还纵容他们伤害另一个未成年……要是出生前能问孩子一声，哪个孩子愿意被这种人生出来？”
　　郭永讪笑，他是校长，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还是知道的。
　　章顺不知道怎么了，别过头去，脸上笑着，眼角却闪过一点泪光。
　　婷婷的事让人郁结，但是单纯的激愤对这孩子没有什么用。邱悦白和李宇萍商量了一下，决定各自分工，为孩子做一点事情。
　　鱼皮那边策划了一期节目。先是走访他们服务过的养宠家庭，找了一些猫狗的日常素材，然后又在网上找了一些因为监护人失职而伤亡的儿童案例，做了一期纯配文字、没有语音解说的视频。
　　此时无声胜有声。
　　这个视频由“我们也能”帐号发出来，还是颇受关注。
　　邱悦白则联合郭永，向相关机构投诉。最后以贺家夫妇难以兼顾工作、怀孕、抚养幼子以及照顾老人等众多事务为由，给婷婷申请了寄宿。
　　婷婷父母虽然被网友骂得难堪，也被请过去批评教育，却不肯让婷婷住到学校。邱悦白不解，以为是他们不愿承担寄宿费用，跟鱼皮商量用“我们也能”帐号收益来资助婷婷。
　　郭永苦笑：“不能这么做，不排除有人一看婷婷被资助了，马上照猫画虎，打自己家孩子一顿，也要求同样的资助，你们管得过来吗？”
　　几个人商量了一番，最后还是陈与洪提议，设了一个小型奖学金。
　　期末成绩排名年级第一拿一等奖学金，额度为1000元，并免除一切费用。婷婷成绩一直排名班级前三，如果能住校专心学习，拿年级第一还是有很大可能的。贺家夫妇掰着指头算了一下，终于同意婷婷住校了。
　　邱悦白揣着一肚子牢骚回到平湖秋月。陈建立有几天没见到她，乍一看到，尾巴摇成了小风扇，扑到她怀里哼唧不停，这才把她的苦闷冲散了一点。
　　客厅门打开，迎接她的却不是陈与洪，而是小胖子杨慎。杨慎长得晚，个子还是小小的，肚子却是圆圆的，一脸老气横秋，叫她：“小白姐姐。”
　　邱悦白问：“你舅舅呢？”
　　杨慎答：“舅舅有晚课，刚走了，我煮了面条，你吃吗？”
　　邱悦白长吁一口气：“要不我点外卖？炸鸡可乐汉堡？还是吃肉蟹煲？你选？”
　　杨慎悄悄咽了下口水，说：“算了吧，我爸让我减肥，吃点清淡的就好。小白姐姐你怎么了？用热量炸弹弥补心灵创伤可不是好习惯。”
　　邱悦白被他逗笑了：“你真不吃？这样，我点外卖吃炸鸡，你就吃自己煮的面。”
　　杨慎思考良久，艰难点头：“好，我答应我爸要减5斤，我爸已经把奖金都给我了，我不能食言而肥。”
　　门铃突然响起，陈建立一反常态，冲外面吠了起来。透过监控，只见几个人站在门口，领头的老头中等身高，背微微有点驼，眼窝深陷，眼睛还有点红红的。邱悦白觉得眼熟，仔细打量两眼，想起来是黄圆圆的公公李清龙。不知道他忽然带人来做什么，但是看这帮人神色，不太像来道谢。
　　杨慎说：“姐姐你先别开门，咱俩一个女孩儿一个小孩儿不安全。我给我爸打电话，让他过来。”
　　邱悦白手机通知了黄圆圆，走到院子里，隔着门问：“哪位？什么事儿？”
　　李清龙操着一口本地方言：“我接我家两个仔呀，就是李权的仔。”
　　邱悦白说：“叔叔，李华和李实不在这里，前几天黄老师就接走了。”
　　李清龙忽然怒气冲冲拍门：“你别骗我！我记得！那天是你们俩带走了我乖孙。你们带走我就再没见过，肯定是你们藏了起来！”
　　后面跟着的人也喊：“你开开门，我们进去找找，人要不在你们这里，你怕什么？你不敢开门，就是藏了两个孩子。”
　　邱悦白无奈，说：“这是陈老师家，你们要进来找人，也得等陈老师下课回来，跟他商量。不要为难我，里面还有孩子呢，再吓着小朋友。”
　　“孩子呢？孩子呢？”
　　外面的人大概以为孩子说的是龙凤胎，一迭声喊着问。杨慎无奈地凑过来，说：“我就是孩子，你们找我吗？”
　　争执中黄圆圆已经赶了过来。
　　李清龙一见她，猝不及防就跪了下去：“我们老两口快入土了人了！儿子没了，不能再没有孙子！求求你把孙子还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