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灯》生还

16、第 16 章

　　这会儿正是黄昏，晚饭后出来遛弯儿的人纷纷围过来。黄圆圆眼泪一下滚下来，难堪、尴尬、羞愧、失望，诸多情绪交杂在一起，她压制着情绪问：“爸，您这是干嘛？快起来。我妈呢？她出院了吗？”
　　李清龙说：“你也知道你家婆在医院，她见不到孙子，几焦心的！你把孩子藏起来，不是要我们老两口的命吗？”
　　黄圆圆平静地说：“我没有藏，孩子我爸妈带回去了。您也知道，家婆住院，我和您忙着处理李权的事儿，谁顾得上孩子？眼下我还得补课，一周上十四节，单位的杂事儿一堆，根本没精力也没时间看孩子。您也要照顾家婆，料理店里的事儿，孩子只能让我爸妈带回去。我不明白，孩子们就是回姥姥姥爷家住一段儿，您有什么不放心的？”
　　围观者也很诧异。家里出了事儿，把孩子送姥姥姥爷家多正常，这老头儿闹什么呢？
　　人群里一个高个子男人走过来，扶起李清龙，说：“阿叔，你看，孩子没在这里，咱们别在这边闹事儿，影响不好。你们两老想孩子，黄老师忙完接回来就行，是不是？快别这样。”
　　杨慎松了口气，安慰邱悦白：“太好了！我爸来了，咱们不用担心了。”
　　李家亲戚扒拉那男人一把：“你是谁？人家的家务事儿，你别胡乱插嘴！”
　　男人往后退了一步，神色平静：“我叫杨素，在区府上班，院子里的孩子是我儿子。”
　　在平湖区做生意的人，大多熟悉这个名字。再一看这人，国字脸，黑皮肤，在此地颇显出众的高个儿，确实是手机上刷到过的人。有人凑到李清龙耳朵边说了几句，李清龙压住情绪，含泪哽咽着说：“杨书记，你来评评理。我们老两口没了儿子，孤苦伶仃，她还要把孙子孙女藏起来不让我们见！两个孩子是我老两口的命啊！”
　　杨素说：“我们找个地方聊聊。黄老师是大学老师，您是企业家，这儿是咱们高校家属区，因为一点小误会在这里吵吵嚷嚷，扰民不说，影响也不好。咱们到您店里去，坐下来，心平气和好好聊聊。”
　　终于劝住了李家的人，一帮人一起往青龙阁去了。
　　杨慎拍拍邱悦白：“别怕了，我爸都解决了。我就说吧，我爸除了没给我把名字取好，别的都可棒了！”
　　邱悦白笑着问：“你对你名字不满意呀？谨言慎行，不好吗？”
　　杨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哪儿好了？我们同学一天要吃我八遍，还说要把我送烧烤摊儿。你还觉得是个好名字？”
　　邱悦白这才反应过来：“谐音梗啊，跟你同学说，玩儿谐音梗可是要扣钱的。”
　　陈与洪下课回来，在门口跟杨素撞上。他还没有开口邀约，杨素就说：“我喝一瓶缓缓再走。”
　　进门儿杨素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酒鬼花生米，一包辣条，看起来早有准备。小胖子杨慎挺会来事儿，跑厨房拿俩素白盘子拆包盛好，然后捏了两根辣条过来客厅，很讲义气地分给邱悦白一根。
　　陈与洪洗了手，麻手利脚拍了一个黄瓜，切了一盘熟牛肉端出来。杨素从冰箱给自己挑了一个红罐乌苏，又扔一个科罗娜给陈与洪，扭头问：“小白喝什么？”
　　邱悦白说：“也挺晚了，我就不打扰你们聊天了。”
　　杨素说：“小白别见外，一起聊会儿吧，你听听有好处。”
　　杨慎平时怯他爸，这会儿仗着有人撑腰，多少有点放肆：“给小白姐姐一个乳酸菌伏特加，给我个可乐呗老爸。”
　　杨素倒也没有拒绝他，还给他也拿了杯子，郑重其事地倒上一杯，一起碰了第一杯之后，才叹出一口气：“小姑娘太不容易了！”
　　陈与洪不知道前因后果，听这话神色就有点凝重，心里揣摩，自己这表姐夫在心疼哪个小姑娘呢。
　　邱悦白悄悄伏过去耳语两句。
　　杨素又说：“小白，你以后要留个心眼儿。”
　　陈与洪脸色又不好看了。
　　杨素转向他：“你们黄老师的老公，就是那个出事儿的李权，你知道有多少遗产吗？”
　　三个人都瞪起眼睛，竖起耳朵。
　　杨素又叹出一口气：“零！没有！李权大学毕业十一年，在青龙阁不说当牛做马吧，也是任劳任怨，但是店没有他的股份，房不在他名下，车不在他名下，一个月就只有两万来块的生活费。”
　　甚至黄圆圆开的那辆沃尔沃，都在李清龙名下。
　　邱悦白瞬间明白了。
　　这种模式表面上非常合理。本来嘛，店是父母开的，一些房子是父母买的，写他们的名字理所应当。毕业回来给父母打工，父母给的工资超出市场水平，未来继承家业，看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是，孩子自己想置业，父母会说，买房子做什么？家里那么多房子，你们随便住。孩子想买车，父母倒也买，但是往往挂在自己或者企业名下。
　　十几年下来，这孩子顶着富二代的名头倒也过得潇洒，但是，名下一无所有。
　　并且，跟开公司的父母还不一样，给开店或者开小工厂的父母打工，是没有奖励制度的。
　　你能眼睁睁看着六十多岁的父母汗流浃背？你能多承担一点责任就要奖励？店里利润200万你敢要走一半？
　　给家里做事情，在老一辈的观念里，是天经地义的，拿到的工资，是父母“给”的。吃在家里住在家里，孩子请阿姨给带着，要什么都给买，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假如这位太子憨厚踏实，不懂从父母手里夺权；又不够幸运，早早走在父母前面，他过身后就像李权这样，一点遗产都给妻儿留不下。
　　邱悦白想起黄圆圆视频里那句话：林城郊区的富二代什么情况，大家不知道吗？
　　原来如此。
　　最令人咋舌的是今天的谈判。
　　李清龙明确表示：龙凤胎是李家的血脉，他们老两口丧子之后无依无靠，无论如何都要把孩子留在身边。
　　如果黄圆圆不改嫁，为李权守身，安心抚育两个孩子，他们一年补贴20万作为抚育金；到孩子们12岁，可以一次性拨给两个孩子100万；到孩子们18岁，可以再拨100万；如果黄圆圆给他们俩养老送终，那么所有的遗产都给两个孩子。
　　邱悦白第一反应是……这条件开得还可以呀。
　　毕竟网上一搜索，离婚后亲爹还活着，但是一分抚养费都不给的多的是，更不用说这个亲爹还没了。
　　而且那些不给抚养费的，多半等到自己年老无力，还能腆个大脸要求子女赡养，最无奈的是，跟他几乎像陌生人一样的孩子，还不得不捏着鼻子去赡养他。
　　这么一对比，李清龙都显得通情达理得有点过分。
　　“那如果黄老师又恋爱呢？”邱悦白问。
　　“李清龙说现在恋爱自由，他们老夫妻也管不着，那就把账目清了，孩子交给他们——也方便黄老师结婚生子。”杨素笑笑，“这要求是不是听起来一点都不过分？”
　　陈与洪和邱悦白都点头。
　　杨素喝了一口酒：“问题在于，黄圆圆欠了老两口一百万——就是你们这儿的别墅，当时你们学校给谈的统一价是吧？首付一百多点，是李权给她拿的吧，但其实是从李清龙卡上划过去的，出资证明在那里，没有办法。”
　　邱悦白都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