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灯》生还

17、第 17 章

　　杨素说：“所以说小白啊，让你来听听，见识见识人间险恶。什么做得好不如嫁得好，都是空的。”
　　陈与洪讪笑：“哥，你这内涵谁呢？你当着我的面儿跟小白这么说，你不觉得有点不合适吗？”
　　杨素说：“我们区教育质量不太好，中考高中比例低，很多孩子去了技工学校。我们呢，在考虑推一些技工类帐号，至少给家长给孩子一点信心，别放弃自己。‘我们也能’这个帐号就不错，后面看推进情况，要是有需要，小白愿不愿意去给孩子们做个讲座？”
　　邱悦白露出标志性憨笑：“我就是个做粗活儿的，讲不出来什么；我的合伙儿人可以，我们的视频拍摄、剪辑和文案都是她做的，她口才也很好，您有需要的话可以让人联系她。”
　　杨素谢过她，话题又回到黄圆圆身上。大家都感慨，就算寻常小夫妻，一个高校工作，一个企业里上班，奋斗个十几年，难道攒不下一套房子？何至于一个留不下任何遗产，一个还要欠百万巨债？
　　邱悦白好奇黄圆圆面对这两个选项，会怎么选择。
　　杨素说：“黄老师还是硬气，当场就说她不一定再恋爱，但是不接受这种捆绑。车还回去，房子卖掉还债，她带着孩子住学校宿舍。”
　　他顿了顿：“其实也可以先应下来，别墅住着车开着，孩子爷爷奶奶带阿姨看着，一年20万先拿着，什么时候缘分来了什么时候再说——保不齐缘分没来，遗产先到了呢——反正老两口的继承人也就这俩孩子了。”
　　陈与洪摇头：“黄老师接受不了……换了谁估计都接受不了，本来青年丧夫，就是巨大的打击，又遇到这么难缠的一家，还有一轮一轮的网暴。她操心着孩子，操心着老人身体，又得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好不容易厘清了，还没喘口气，就发现丈夫名下没遗产，老两口一开始就防着她，然后又拿钱来拿捏她，哪儿有亲情可言呢？”
　　他的推测是正确的。
　　黄圆圆的确是处在这种绝望与愤怒之中。
　　她太了解公婆了，尤其是公公。她和李权是相亲认识，客观讲李权学历普通，身高普通，长相普通，至于能力，因为一直在家里帮忙，也没什么彰显。即便是媒人介绍时，也是说，男孩儿家境好，性格好，提不出别的优点。但是认识之后她就觉得，李权确实很好，性格温厚，做事踏实。大约是因为踏实，在创业成功的父亲眼里，总是缺了点魄力和闯劲儿。
　　所以一方面，他们觉得儿子一无是处，找对象只能靠家境吸引小姑娘。
　　另一方面，又觉得儿子有自己这样的父母，就是配个公主都绰绰有余。
　　但在黄圆圆看来，家境只是李权最不值一提的优点。她认识李权时，刚刚工作一年。周课时量高达16节，通常上完课不光嗓子哑，整个人都像蔫白菜一样无精打采。跟李权的见面很仓促，又带着对富二代的刻板印象，她下了课连口红都没有补，直接就去了。憔悴、朴素、漫不经心，任何一个都是相亲的雷点，所以吃饭时李权话不多，她觉得他应该也对她不感兴趣，礼貌性加了微信，也没有多聊。不料次日中午，李权约她校门口见，一见面就递过来两个保温杯，小的是刚煲好的青橄榄雪梨排骨汤，大的是山楂陈皮红糖茶。
　　他好像还有点不好意思，微红着脸，说：“我手艺不如我爸，但是料都是用了最好的，还是很滋补的。你一个女孩子，那么辛苦，身体要保养好。”
　　黄圆圆刚要推辞，李权又说：“你别有心理压力，就是普通朋友，相互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
　　后来他们拍拖，李权也热衷于带她在家做饭。有一说一，虽然李清龙看不上儿子的手艺，但是李权到底年轻，受过高等教育，自学了营养学知识，在营养搭配和出品卖相上更胜一筹。在黄圆圆看来，连口味也不输青龙阁菜品。
　　她开玩笑，问他在这个传统观念还比较重的地方，一个男人整天给女朋友做饭，不觉得憋屈吗？李权说：“那有什么，我饭做得好，把你身体养得棒棒的，就很有成就感；你擅长搞科研，你就专心去做学问，以后成名成家，我也有成就感。把你拘束在厨房做你不擅长的事儿，那不是资源浪费？”
　　黄圆圆觉得这才是男人的自信。她见过太多反面案例，读书时的导师也好，同学朋友也好，女性无论事业做到什么样的地步，至少在外人面前要洗手做羹汤，“给丈夫抬一抬面子”，似乎这样他们会有一种家庭地位有保证的成就感，换言之，就是要靠打压优秀的妻子才能短暂满足自己的自信。李权的坦荡源于内心的自洽，以及发自内心把她视为与自己一体的存在，合理分工，成就共享，不分彼此。
　　也就是那一刹那，她认定了眼前这个人。
　　所以她和李权是真有感情的，并不是单纯因为客观条件的结合。
　　但是，李清龙夫妇不敢确认她和李权的感情，归根结底还是看不上自己儿子本身，觉得他配一个北大女博士实属高攀。而她“屈就”李权，必有所图，所以把她当所谓“捞女”防着。假如李权走得迟一些，她已经人老珠黄，在婚姻市场上失去价值，那么老夫妻俩大概还会对她放心些。
　　奈何此时，黄圆圆不过30出头，像一块璞玉经过岁月恰到好处的打磨，莹润光华，温暖诱人。而她与李权从恋爱算起，不过五年感情，薄如春冰，被追求者们的狂热一扫，也许就了无痕迹了。
　　假如她再婚了，带走一对孩子，李实李华年龄还小，能对祖父母有多少记忆与感情呢？
　　一旦老两口离世，遗产交到龙凤胎手上，是不是也相当于交到黄圆圆手上，再进一步，是不是就被一个陌生男人——甚至被他和黄圆圆再生的孩子抢走了呢？
　　大概就是这个原因，他们才提出那个“守身之约”吧。
　　最初的绝望与愤怒慢慢退潮之后，黄圆圆开始试图理解老两口的想法。毕竟他们是李权的父母，是孩子们的祖父母，她不想李权泉下有知，要看着妻儿父母决裂，依他生前的性格，该有多么难过。
　　所以她决定去和老两口推心置腹地谈一谈。
　　“爸妈，李权是你们二老唯一的孩子，他不在了，你们肯定是最伤心的人。人在极度伤心的时候，有些事情想得多些在所难免，不过有些话，我还是要跟二老说开，毕竟李华李实是你们仅存的骨血……”
　　万万没想到，李清龙冷哼了一声，道：“别拿这一点要挟我们！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我们不是不能再要一个儿子。”
　　人在无语到极点时反而轻松了，黄圆圆绷了这么多天，这会儿笑出来：“爸，您和我妈高寿啊？假定你们成功生出来，小baby出生你们也65岁了吧？怎么教养他呢？万一您二老只能活到80岁，临去这孩子只有10几岁，您打算怎么安排他呢？”
　　李清龙不说话，黄圆圆叹了口气，耐着性子开解他：“爸，我们是亲人，不是仇人，何必一定要把我和孩子往外推呢？您想过没有，咱们闹崩了，李权在九泉之下会安心吗？如果我真的带着孩子离开了，咱们老死不相往来了，孩子才两岁，以后能记得你们多少？这两个孙子，是不是就算被你们扔掉了？你们真舍得吗？爸，您好好想想，就算我是外人，两个孩子总是你们的亲孙吧？”
　　这倒是真的。连DNA都不用验，黄圆圆婆婆、李权和龙凤胎祖孙四人长得特别像，可以说是共用一张脸，谁见了都说这俩孩子丢不了，一看就是青龙阁的小东家。假如李清龙要质疑他和孙子孙女的血缘关系，那基本等于宣称李权就不是他李清龙的孩子。
　　“爸妈，我现在也不敢把话说绝了，说绝对不找，但是有件事你们放心，不论我找与不找，李华李实姓李这件事不会变，是你们的亲孙这件事不会变。二老担心财产落到外人手里，那也没事儿。我呢，不要你们的补贴，白天孩子放您这儿，阿姨带着，你们搭眼看着，我放心。等我下班再把孩子和阿姨接走，阿姨的钱我出一半。这样孩子们一直跟你们处着，以后也知道跟你们亲；我也能空了就带着，毕竟孩子不能离开亲妈，我在身边，对孩子们的教育也好一点。”
　　“您补贴孩子，我感激您；您不补贴，我也负担得起孩子们的费用。但是不管您补贴与否，孩子们有祖父母在侧，知道自己的来处，多两个真心爱他们的骨肉至亲，对他们总是好的。再说了，咱们处得好，李权也能走得安心。您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假如您一定说我不能保证为李权守着，就得留下孩子独自离开，那我肯定要争取把孩子带走。毕竟孩子们小，不在妈妈身边不利于他们成长。咱们这么争下去，只有两个后果：您赢了，孩子们离开了亲妈，无父无母地长大，您觉得对他们好吗？我赢了，咱们感情崩了，就算您二老有探视权，您觉得孩子们还有多大可能和爷爷奶奶感情深厚？不管哪种情况，对您，对我，对孩子们，有什么好处呢？”
　　“我说的有没有道理，您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我把课补完就把孩子们接回来，到时候妈身体也养差不多了，想看孩子我就送过来。”
　　黄圆圆说完，也不等李清龙回应，起身走到院子里，长长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