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灯》生还

5、第 5 章

　　那时刚过完年，“我们也能”工作室接了陈与洪的委托，改造一个宠物友好空间。线上沟通后，按惯例，邱悦白先去观察客户的家居环境和日常生活轨迹。
　　平湖秋月是以别墅为主的小区，外来车辆进不了地下车库。好在小区和白荻湖只有一路之隔，湖滨公园人流颇多，所以路边靠公园一侧设置了若干个停车区域，各有十几个停车位。邱悦白停好车，下来的第一眼，就忍不住在心里发出赞叹。
　　这个小区分为南北两区，中间一条河流隔开，沿河的别墅做了防腐木的景观延伸台，放把遮阳伞，配张椅子，就是垂钓的好去处。河两岸的别墅院墙上探出各色的三角梅，姹紫嫣红，素白浅粉，荡漾于一泓碧水之中，临水照花，实在是清雅富丽，兼而有之。
　　陈宅一眼就能认出。
　　是河岸上临路的一栋，墙上没有三角梅，探出一棵高大的合欢树，郁郁葱葱的叶子建藏着一簇簇浅粉色小扇子，别有一番清凉意味。
　　合欢树的树荫之外，是开得正盛的月季。正门口搭了白色拱门，两株藤本月季交错在拱门上，一株花型如碗，拳头大小，颜色宛似蜜糖，看着便觉得甜蜜。另一边粗看一样，细看却是另一个品种：花朵更大，颜色也是深浅错杂的黄，花瓣层层叠叠，枝桠仿佛不胜其美，微微垂落，像是碧玉枝头倒扣无数白玉底的黄金碗。
　　不得不承认，她首先爱上的，是这座开满鲜花的小院子，而非金龟婿陈与洪本人。
　　进门后陈与洪先介绍了陈氏三仔：田园黑狗陈建立，小橘猫陈建设，奶牛猫陈建强，这次就是为它们设计专属的游乐空间。除了这两猫一狗，他还有个经常来蹭饭兼学习的九岁外甥，大名杨慎，他的主要活动空间与三仔重叠，所以也要顾及他的需求。
　　需要设计的空间有两处。一处是一楼的一个房间，大概二十平左右，目前放了一张书桌，两把椅子，一个画架，一个猫爬架。这个房间做了大幅落地窗，靠窗做了抬高大约二十公分的地台，扔着一个灰色懒人沙发。
　　邱悦白看到那个懒人沙发，再看看浑不怕人上蹿下跳的陈建强，知道这沙发命不久矣。
　　这个房间就是陈氏三仔和杨慎的日常活动空间。杨慎要在这里写作业、下围棋、学画画，两猫一狗也主要在这个房间追打玩闹。但是作为一个有爱心的老爹和舅舅，陈与洪觉得这个房间的丰容不够，他期待邱悦白能够给陈建设和陈建强做一个高低错落、上下贯通、有梯子有吊床有航空舱还有透明管的立体活动空间，并且要既不影响房间整洁度，也不打扰杨慎日常学习。
　　但是，房间再好，也是樊笼。所以陈与洪还想在院子里给三仔做一个宠物别墅，对别墅的要求就比较高了，既能遮风挡雨、又可通风透气，同时还得能自然融入花境。
　　他理想的位置那里，种了两株月季，蓝色的锦灰堆与白色的藤冰山。
　　邱悦白就窝在懒人沙发上观察这一家五口的动线。
　　然而下午的陈建设和陈建强都在睡觉，陈与洪上楼写课题申报书，杨慎在书桌前写作业。杨慎这孩子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定力，坐下就开始写一本数学解决问题，除了偶尔皱眉咬笔头，完全不被外界干扰。陈建立过来撩拨他，他也无动于衷，最后陈建立硬是在他脚边睡着了。
　　一片安静中，邱悦白也不知不觉睡着了。
　　做了许多梦。
　　直到梦见被一条蛇袭击，那种冰凉滑腻得触感太真实，直接把她吓醒了。睁开眼的那一刹，只见满目余晖，笼罩着窗外的花境。白色藤冰山泛着浅浅的金色，蓝色的锦灰堆则被渲染出一种灰调的紫。人间富贵，造化残骸，玉壶冰轮光熠熠，迟暮美人一回眸。
　　盛大的美丽与极致的哀伤刹那涌入心头，如烟花般爆开零落，洒满每一处皮肤，她只觉得心跳得快要破胸而出。
　　虽然很快反应过来此身何处，也知道梦里凉滑的触感是陈建强的鼻子，更清楚在客户家里一觉睡到黄昏非常失礼，但是，那一刻她虽然神智清醒，却全身无力，如陷入梦魇一般动弹不了。
　　陈与洪就在此刻向她伸出手。
　　她恍恍惚惚把手搭上去。
　　然后听到陈与洪说：“杨慎，去零食柜拿一个蓝瓶尖叫，拧开。”
　　她接过陈与洪递来的饮料，喝了几口，心跳慢慢降下来，力气缓缓恢复。这才发现自己虽然是靠墙站着，但陈与洪的胳膊挡在她和墙之间，一条腿微微弯曲在她背后，撑着她的重量。
　　这跟靠在他怀里有什么区别。
　　邱悦白脸腾地红了，赶紧站直。
　　陈与洪看她自己能站了，温和地说：“你可能是低血钾，是不是前段时间刚发过烧？”
　　邱悦白点头。
　　陈与洪顺势说：“那更不能饿着了。正好我做好了晚饭，不一定合口味，但是营养搭配还不错，一起吃完饭再回去吧。”
　　杨慎仰起头，很郑重地说：“我舅舅做饭还行，比我妈做的好吃，比我爸只差了一点点。”
　　陈与洪微笑着补充：“湖滨公园那儿的车位是免费的。”
　　邱悦白于是稀里糊涂留下吃了顿饭。
　　菜色不错。红烧排骨，白灼虾，芹菜牛肉，蒜蓉油麦菜，菠菜猪肝汤。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兼顾了一娃一狗和两个猫的口味，连她这个不速之客，也能吃得习惯。
　　然后两人就熟悉了。
　　陈家的施工拢共就用了两个星期。完工那天陈与洪审慎地问她是否单身，得到肯定答案后，他直接问：“你觉得我怎么样？”
　　邱悦白不知道，那个黄昏的心跳加速，到底是因为人类一觉睡到黄昏时的恐惧，还是因陈与洪个人魅力而起的勾魂摄魄。但是，她喜欢那个小院子，喜欢活泼的陈建立，喜欢端庄的陈建设，喜欢爱发神经的陈建强，也喜欢少年老成的杨慎。
　　好巧不巧，连陈与洪做饭的口味，都与她恰好吻合。
　　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她对自己说，邱悦白，一个拣了土狗土猫都会精心照顾的男人，人品一定信得过，那你还犹豫什么？
　　于是她点了点头，红着脸，答：“很好。”
　　后来鱼皮问她：“你咋跟老陈勾搭上的呀？”
　　她很干脆地回：“我说睡了一觉就成了你信吗？”
　　一点毛病都没有。她在他家懒人沙发上睡了一觉，就被迫共进晚餐，然后他家的人孩儿与毛孩儿都喜欢她，就这么就成了。
　　鱼皮说：“邱邱，你这是什么运气，捡了老陈这个大漏？”
　　继而又皱眉：“虽然老陈每一项都不特别突出，没有特别高没有特别帅也没有特别有钱，但是难得的是不偏科，项项八十分的六边形战士，那就是妥妥的钻石王老五啊，怎么会剩到现在呢？”
　　邱悦白当时开玩笑说：“也许他取向有问题，也许他有个白月光。”
　　现在白月光浮出水面了，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