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佳人》李闲庭

114、葬送

　　泊君安静躺在床上，唇角弯弯，似是深睡过去，他该是做了一个好梦，不然也不会这样祥和宁静。

　　静婉坐在床沿，拉过他早已冰凉僵硬的手，她真希望他只是深睡过去。

　　她轻轻摸着他的颈，指尖颤抖，指腹划过的地方，是一道深深的勒印。

　　印记紫黑，皮肉深陷，明明那么痛，他为何还能笑着离开人世。

　　她不敢再去碰了，猛地缩回手，只把两手攥得紧紧的，舍不得一般地看着泊君哽咽涕泣。

　　伤悲充斥于心，真是叫人心都疼死了。

　　国公夫人早就昏过去了，现下还没有醒来，诗君站在静婉旁边，兄长离世，她亦悲伤，双眼红肿，脸上泪痕未消，她将一腔怨恨转移到静婉手上，咒骂她道：“你一来就没好事，倘若不是你，我哥哥怎么会选择这条路，怎么会！高静婉，你滚！滚！”她去拉静婉，将她推倒在地。

　　静婉站起身来，她没看诗君一眼，只走到高老夫人面前，一字一字道看她：“他日地府相见，莫要再去烦扰泊君，他自投胎至英明之家，与你们再无瓜葛。”

　　卢昶不念旧仇，几番劝说，愿意将高家之人接来岭南，可皆被这位老夫人拒绝。

　　比起卢昶，她宁愿相信一个外人。泊君孝顺，只愿守在祖母身边，生机终弃，他还未娶妻，未有后，死在如此美好的年岁。

　　老夫人闭上眼睛，看似安稳如山，可手上佛珠匆匆捻过，她不看静婉一眼，是不愿，还是不敢？

　　静婉被带去李陵面前，李陵死死盯着她，重声道：“莫要骗我，若找不到宝藏，本王必要你生不如死。”

　　静婉不惧他，道：“王爷不信便去打听打听，十几年前有西北人在水龙沙漠中寻得宝物。沙漠里怎么会有宝物呢？那都是卢夫人的藏宝之地被狂风吹袭，吹落而出的零星散物。”

　　李陵不是西北人，可找寻宝藏的这段时间，确实听当地人说过，曾有人在水龙沙漠中捡拾过奇珍异宝。

　　水龙沙漠危险重重，无人敢深入，能捡到珍宝的是幸运，没有人想过卢夫人把宝物藏在沙漠里，西北没有这种传言。

　　静婉道：“我去过这沙漠，也从里头平安回来了，小杏村的人都知道这事。”

　　李陵还在怀疑她的话，问道：“你告诉我藏宝之地，只为了见高泊君一面？”

　　静婉道：“不！我还有两个要求”，她垂下眼，指着李陵书房角落立着的长枪，轻声道：“其一，我要秦子游的命，用这长枪，取了他的性命！其二，事成之后你放我离开。”

　　那是李暮云的爱物，她见过许多次她长枪策马的样子，如今落在李陵手中，真是侮辱了这武器。

　　李陵思索一阵，道：“找到东西后本王自会放你离开。只是本王需要秦子游跟着你去取宝，暂时不能杀他，不过……若真能找到这宝藏，待回来，我便亲手杀了他。”

　　李陵的话半真半假，杀秦子游是真，放静婉走是假，有这样好的鱼饵在手，卢昶还不上钩？

　　静婉眼波流转：“好，那就……听王爷的。”

　　他心中嘲笑这女子空有容颜而无脑子，轻易相信他的话，只是他半刻不敢耽误，如今日出千金，西北百姓无油水可榨，兵饷发不出来，再如此下去，不用南军打来了，军队哗变，自己便要先生内乱。

　　再者，若西北真的不保，他尚有富可敌国的宝藏，只要有钱，他可以去域外，可以联合外族寻找东山再起的机会。

　　于是，李陵派了三十余个亲兵，跟着李长缨、秦子游一同去往水龙沙漠。

　　这些亲兵自小养在府中，最为可靠得力，秦子游的娘和外公还留在庸野，狗绳还套在脖子上，不怕他不听话。

　　进沙漠前，众人在香葡村接受最后的补给，水、干粮、厚实的衣服都要备好。

　　静婉看着骆驼大口大口喝水，一直不说话。秦子游看了看不远处和村民说话的李长缨，走到静婉身边，道：“找不到也没关系，我会带你走，我们一起离开这儿。”

　　静婉抬头，笑了：“春来还在你手上，你要我抛弃她？”

　　“她不在汝园了”，秦子游道：“她被卢昶劫走了。”

　　听到卢昶二字，静婉终于多了些生气，秦子游没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神采，只是她藏得好，很快便垂下眼，不去看他。

　　“静婉，莫听李陵的话，他不会放过你的。”秦子游神色痛苦，他愧疚难当，若不是因为他，静婉怎么会落到李陵手上。

　　面前的骆驼喝完了水，大嘴巴上还有许多水渍，它呆呆地看着静婉，她被逗笑了：“比起你，我更相信李陵。”

　　香葡村村民以种植沙地葡萄和晒葡萄干为生，可他们却从不轻易进沙漠，得知面前的姑娘要往里头去时，纷纷诧异地看着他们。

　　“这时节，每隔三日就要起风沙，你们进去是找死啊！”

　　李长缨皱眉去找静婉，静婉淡淡道：“起风沙是好事，起了风沙，才能找到宝藏的位置。”

　　她看向长缨，道：“郡主，我总不会拿我的性命开玩笑。”

　　“你最好是！”

　　驼队慢慢进入沙漠，静婉骑着骆驼，走在前面。李长缨不准她带水带干粮，她什么也没有，渴极了才能喝上几口水。

　　茫茫大漠，驼铃声响，夕照之下，驼影映在黄沙之上，一个挨一个，她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后头长长的驼队。

　　风沙轻轻吹起，露出小动物的尸骸，唯一的生机便是一茬一茬的梭梭草。

　　她抬头看那蓝天，心中忍不住道：“起风吧，快起风吧！”

　　驼队行了十日，粮食和水越来越少，中途沙尘暴频繁，若无有经验的人带路，轻易便会迷失方向，李长缨耐性全无，她深深感受到这沙漠的厉害之处了，死亡时时威胁着她，即便全身裹严实了，可她的脸和手都被太阳灼伤，唇干裂起皮，四周不见一条活路。毕竟是娇养出来的，如何受得住这样的苦，只把静婉从骆驼上扯下来，大声道：“你在骗我们，你想带我们到这儿沙漠里，好让我们死在这儿，是不是！”

　　静婉从骆驼上坠下也不觉得疼痛，她勉强站起来，拍拍手，道：“就快到了，郡主若想回去，我也可以带你们原路返回。”

　　李长缨持剑对着静婉，她大口大口喘气，连剑也抬不稳了，终把长剑放下，骑回骆驼之上。

　　秦子游站在旁边，静婉问他：“你可知这里为何会被称为水龙沙漠？”

　　“什么？”她问话突兀，秦子游没反应过来。

　　静婉没再多说，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骆驼身边，她以手示意，那骆驼便蹲了下去，由她翻身上来。

　　那日，走着走着开始变天了，风沙愈刮愈猛时，黄沙轰鸣之声越来越响，静婉也越来越激动，她能感觉到这场风暴不同寻常。

　　先前几场风暴不过是小打小闹，她寻不着机会，如今连骆驼也不肯走了，纷纷跪坐在地。

　　黄沙乱卷，那沙子无孔不入，钻入人的眼中鼻中。当沙暴如浪潮一样卷起数米高，如堵高墙袭来时，李陵的亲兵虽勇毅，却从没见过这场景，面露胆怯，众人如之前一样挤在一起，企求这风沙早点过去。

　　风暴来得很快，这次，李长缨没有来得及让人给静婉手脚绑上绳子。只是她把静婉抓在自己面前，牢牢地抓着她的手。

　　漆黑、寒冷、混乱，静婉忍着巨大的风力勉强一看，秦子游没在这里。

　　所有人都低着头躲避风沙，分不清谁是谁来。

　　风沙越来越大，似要把沙漠上的所有人和物都吞噬干净，其声大如鸣雷，掩盖这世间所有声音。

　　李长缨越来越害怕，她放开静婉的手，捂着自己的耳朵颤抖。风沙很快埋住了人的脚腕，可这仅仅只是刚开始，若这样下去，便是要把人活埋此地的。

　　静婉看到李长缨松开的手，便知机会来了，她却没有即刻逃离，只是紧紧抱住李长缨。

　　长缨转头看她，在滚滚风沙之中，她听到静婉贴在她耳边喊：“

　　“凶手，去给公主陪葬吧！”

　　长缨回神想去抓她，却见静婉站起身来，她跑到风沙之中，由那大风推着她往远处走，直到再也不见她的身影，最后的轮廓消失于黑夜卷起的风沙之中。

　　风暴过后，还活着的士兵一个个挖着人，有活下来的，也有风沙入鼻，窒息而亡的，还有连人也找不到的。

　　“静婉……静婉……”秦子游焦急地喊着静婉的名字，跪在沙漠之上，把每一个人都看了一遍，就是没有找到静婉。

　　当士兵把还仅存一丝气息的李长缨找出来时，秦子游跪在她面前，焦急问她：“见到静婉了吗？她可在你身边？”

　　李长缨勉强睁眼看他，她嘲讽一笑，闭上眼睛倒在沙漠之上。

　　秦子游不知，他正找的人正在沙漠中艰难行进。她离他们很近，风暴之中她不敢走远。

　　静婉一步一步踏于黄沙之上，从天明到傍晚，她早没了力气，身子摇摇晃晃，仅凭借一腔信念继续前行。

　　“还差一点，只差一点了。”她终于昏倒在沙漠之中，迷蒙之间，静婉想起了泊君的话：珍重啊！”

　　明明缺水严重，静婉还是流下一滴眼泪，她张张嘴，也回他：“珍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