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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生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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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缺水昏迷中,只要有一小点清水,生机便能被勾引而出,静婉便是如此,本能让她感觉到唇中流过的东西是她身体最需要的,只拼命吮吸着,像是永远也不知足。
“慢点,慢点……”有人在说话。
她其实没有听清,只觉得耳边嘈杂,可还想再吸点时,却什么也吸不到了。
她有些焦急,闭眼哼唧,好在四周凉爽,她舒服许多,不多时,又昏了过去。
再有知觉时,水又来了,她可劲儿喝了几口,可很快又没得吸的了。
静婉有些恼,睁开眼想看看谁在作弄她,视野慢慢清晰,映入眼帘的,是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她觉得在哪里见过,又怀疑是自己记错了,便呆呆看着面前之人。
那人瞧她呆滞的样子一如从前,忍不住轻敲她的脑门,笑道:“怎么,记不得我了。”
年轻的儿郎充满朝气,昂扬向上,面庞黢黑更显牙白而整齐。
静婉被她一叩脑门就想起来了,她想坐起身来,可四肢无力,只能勉强笑笑。嗓子干涩,想说话也出不了声,只能对阿支祺比了一个口型。
她认出了自己,总归脑子是清明的,没有晒傻,阿支祺端来水,先让她喝上一小口。
静婉转头看看,见自己待在一个简陋的帐篷里,往门外望去是茫茫沙漠,有一头骆驼呆呆站在外头,大嘴巴一扭一扭的。
阿支祺知道她想问什么,道:“再走两日就能出去了”,他看着静婉,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便是再识路也不能什么都不带就往沙漠里闯吧,若不是我来得及时,你就要变成干尸啦!”
静婉咽咽口水,哑声问他:“你怎么会来找我?”她不觉得遇上阿支祺是偶然,他不在马场待着,来水龙沙漠干什么?
阿支棋摊开手给静婉看,却见手心上是一朵沙葱花。花朵是早早摘的了,压在书中很长时间,干且薄,花瓣有些地方甚至变得透明,每一条脉络无论粗细皆清晰可见。
她轻轻拿起那花朵,哑声笑道:“元大人非喜欢沙葱花,他不过喜欢这花是紫色的罢了”,元城离开许久,她本欲问问卢昶元大人去向,可又想到她与元大人总在意料之外处遇见,便未再询问。
只是想起逃亡岭南的百姓说的那些话,她难免黯然。天子驾崩,阉宦被斩,奸妃被杀,她对前两个人没有什么好感,唯独那董贵妃,她是在别人口中认识她的。
他们对她自然没有什么好话,可静婉总能想起玉英阁时那一眼,她美得足叫天下女子自愧不如,桂香仍在鼻尖飘荡回味,她想起元大人手上那平安扣。
玉英阁中,贵妃也曾买下那玉扣,那是静婉雕琢的,她曾借着给元诚系扣子的机会观察过,那是同一个东西。
思绪飞至天边时,阿支祺在她眼睛晃了晃手:“想什么呢?”
静婉回神,她坐起身来,道:“趁着没有风沙,我们赶快离开这儿。”
阿支祺本要她再休息,可见其态度坚决,还是让几个一同来的朋友收拾了东西,骑上骆驼回去。
路上,阿支祺告诉静婉,南边的军队快要打来了。
“听说是卢将军的儿子带兵来了,大家都激动得不得了,我们马场上的人都说,等卢将军的儿子打过来,我们便借他们马,与他们一起打走那个老王爷。”
后边有个与阿支祺一般大的男子听到这话,问道:“我们哪还有马,马场的马不是都被王爷的人带走了?”
一提到这儿,阿支祺就是一肚子的气,那个什么汝南王来西北作祟,赋税都叫他收到两年后的了,还到处征兵,连他都因擅长养马被征到军中去了。
如今春耕,男子们都去当兵打战,家中妇孺老弱只能到田里作活,不知有多少良田荒芜,今年秋冬都不知道怎么过呢!
他一路都在同静婉絮叨抱怨,静婉安静听着,没有多说。
阿支祺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静婉,夕照之下,柔和的光芒照在她的侧脸之上,下颌那处的肉好似是透明的,竟有光芒穿过,照出其中白嫩的肉来。
一头青丝只简单地斜编成辫子耷拉在其左肩处,脑后蓬松,让人手痒得恨不恨摸一摸。
静婉回头:“怎么不讲了?”
阿支祺忙转头,看向夕阳。小时见她便能叫他脸红,现下她愈发美了,更是让他舍不得移开眼。
他仰头看天,不让静婉看出自己异样。
静婉扁扁嘴,转身看向前处不理他了。
光芒耀眼,阿支祺又转头来,许久,才问她:“前几年你回过西北?”
静婉一怔,想了想,轻轻点头。
阿支祺无奈一笑,却没有多说什么,只问静婉为何会在沙漠之中。
静婉却问:“来找我途中可有见到什么人?”
“有!”
静婉猛然看他,眼中惊愕,阿支祺察觉到那抹慌张恐惧,觉得是不是自己开错玩笑了。
“当然是死人的白骨啦!除了你,哪还有活人逃得过这黑沙暴,便是逃过了,也走不出去。”见静婉长长舒了一口气,阿支祺才放下些心来:“元大人让我沿着着废城那地儿找你,说你就在那附近,嘿,他可真灵,你再多走几步就到废城了。”
百年之前水龙沙漠曾有一片绿洲,那时水流未干涸,商人常在此绿洲进行补给,后来,沙尘暴频发,暗河截断,兴起几十年的小城被沙漠吞噬,被当地人唤作废城。
说是废城,可在水龙沙漠中遇着,却能捡拾一条活路。断壁残垣中依然能避风沙,凡找着方向快要出这沙漠的驼队,都会在此处放些水囊,以供其他缺水之人解渴。
这也是静婉敢逃走的原因。
她知道元大人为什么要阿支祺来废城找她。静婉曾在沙漠中救过迷路的元诚,她把他带来此处,那里留下的水囊救了元诚的命。
他赌对了。
福往者福来,静婉看着西沉的落日,姣好的面容上终于浮现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静婉没想到能见到卢昶,毕竟到香葡村前,她还在思索怎么逃离李陵的眼线,悄悄去找表哥。
所以等看到村口前那个背着身,与村民说着话的男人时,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骆驼跪在地上,却不见身上的人下来,只能耐心等着。
“想什么呢?快下来!”
静婉还是未动,阿支祺扯了扯她的裙子,静婉才慢慢下来,可她依然呆呆看着前面那人,半点眼神没分给阿支祺。
阿支祺随她看去,前方也有一只驼队,约莫十几个人,都在往骆驼身上放着物资,他笑道:“奇了怪了,今年来找死的人怎么那么多?”
夏月去沙漠还能理解,如今三四月份,风沙最厉害的时节,去里头不是找死还能是什么?
他正好奇,却见静婉慢慢朝前走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猜测定是自己看错了,可又怀揣着那一点点的希冀,犹豫往前走去,离那人还有一段距离时,她停了下来。
原本背对她整装的人像是有心灵感应一样,竟停下手中的活计,也不动了。
卢昶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先是微微侧转看去,那奇异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还拿着囊袋,只转过身,看向来人。
老天,他是太想她了,才生出这种错觉吗?
卢昶微微眯眼,定定看着面前的人,竟一步也不敢上前,连呼吸都轻了许多,生怕是场镜花水月。
直到那人朝自己跑来,卢昶下意识丢下手中的囊袋,拥着来人。
他其实还有些恍惚,本能让他伸出双手,直到她撞到自己怀里,触着那比从前薄弱了许多的脊背,卢昶才知道原来不是梦。
他越抱越紧,选择用这样的方式肯定她的存在,她还是小小一只,那么柔软,珍宝失而复得,卢昶流下一滴眼泪。
泪水顺着脖颈从鲜嫩的皮肤上淌过,静婉心上一烫,冲动地咬着他前胸的衣服。
阿支祺看着那相拥的人,两只手攥得紧紧的,一改先前从容,此刻他神色落寞,转过身去不愿再看。
几年前错过一次相见的机会,原来已是错过一辈子了。
卢昶牵着静婉的手,道:“走,我们离开这儿。”
静婉点点头,却跑去阿支祺那里,害羞笑道:“我……我哥哥来接我了,等以后,我会亲自去你家谢你!”
话毕便又转身跑了,只是才跑了两步,她又折返回来,劝他悄悄逃走,不要去当兵。
阿支祺想问她你哪来的哥哥,可觉得问了也是自欺欺人,他能感受到她此刻的欣喜活力,而这都是因为另一个人。
他看着她与那个高大俊朗的男人同骑一匹马离开,却喊不出她的名字。
若是当年早早开口,与她诉说自己的心里话,今日可有她是他妻的可能?
静婉跟着卢昶飞奔去往新历,卢昶的军队驻扎于此。为了不惹人注意,十几人分成几批,化作不同身份的人出了李陵所掌控的地域。
卢昶化作普通的农夫走在前面,牵着一头小毛驴,毛驴之上是专心啃着糕点的静婉,她吃得满脸都是,一路走来,掉了一地的糕点渣滓,两人好似一对小夫妻,半点不扎眼,悠悠然然出了李陵的地盘。
春来早已等候多时了,她见到静婉,赶忙跑去拥住了她,二人经历此番磨难,忍不住抱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