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佳人》李闲庭

116、陪伴

　　静婉坐在床沿，双脚浸入温热的木盆中，她舒服得昏昏欲睡，两只手杵着床边，脑袋却耷拉着。

　　这段时日她睡得不好，还未出李陵掌控的地界之时，即便有他作陪也多番惊醒，再不能寐，害得眼下一圈青黑，食欲不振，从前在岭南养出的肉全都白白没了。

　　卢昶轻轻给她揉着脚，见她瞌睡难当，便取了软巾轻轻擦干净，将她抱至床里头。

　　她偏偏这个时候醒了，抓着卢昶的领口，有些害怕地问：“表哥要去哪里？”

　　卢昶看出她的恐惧，不敢松手了，只抱着人，温声安慰：“我哪也不走。”

　　他给她盖好被子，单手撑在床上，静婉嗅着让她心安柏香，忍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可半夜惊醒，身边空无一人，床侧冰凉，卢昶该是早早离开了，静婉心又怦怦跳个不停，只跑下床去，到处去找卢昶。

　　她初来新历这宅邸，不识方向，只一声一声喊着表哥，到处乱跑。

　　卢昶知道她不喜生人在侧，屋内便没有奴仆引着，待她跑出院子，这动静把春来惊醒，原本在屋内熟睡的人赶忙披着外衣出来，见静婉青丝及腰，只着一身乳黄寝袍在乱跑，天尚黑，唯她最显眼，她忙过去，牵着静婉的手急急安慰：“阿婉，卢公子应该在雪芽斋议事。”

　　说着，春来便给静婉指了一个方向，那句“我带你去”还未说出口，静婉就跑了，她提着裙子跑得很快，春来也提着口气追在后头。

　　直到跑至雪芽斋，她欲闯进去，却被门外士兵拦住。

　　士兵不认识她，自然不准她进，她在外急得喊表哥，惊动了里头同诸将议论军政的卢昶。

　　眉心一跳，尚不顾正在沙盘之上演练的属下，他大步流星冲了出去，下属们自然也听到了女子的声音，只两两相觑，低头不言。

　　唯独那说到兴处的陈敏，他本于沙盘之上排兵布阵，在诸将面前说得那是涎水乱飞，好似眨眼间便能克败李陵军队，可惜豪情震天时，卢昶却急急跑了出去。

　　陈敏方才说得太投入，未听见静婉的声音，只一声声将军喊着，竟追着卢昶出了内书房。

　　卢昶先见的是哀哀戚戚的静婉，她双眼垂泪，歪着小脑看着他，宽大的白袍套在瘦削的身子骨上，竟有种破碎的美感。

　　卢昶今日专门让大夫在寝室点了一炷安神香，原本以为靠这香能让她深睡些，没想到她还是醒了。

　　想到她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没在身边她该是多无助，卢昶满眼心疼，欲要过去抱她，才见她未着鞋袜，赤着一双玉足。

　　十个指头像小贝壳一样乖乖拢着，他心疼地“唉”了一声，伏下身去，一手穿过静婉膝窝，一手环着她纤细的腰，只将人抱起，往寝室走去。

　　后头跟着的陈敏目瞪口呆，脱口而出的“将军”二字又被生生咽了下去，只看着自己最为崇拜的大将军头也不回地抱着一个女人离开。

　　春来看到卢昶出来时便止步了，当看着卢昶抱着静婉离开，她才舒心一笑，等抬头看，却与那追着卢昶跑来的陈敏视线相撞。

　　陈敏手脚慌乱，忙远远朝她行了一个礼，春来不敢看他，亦屈膝回礼，拢了拢外衣便匆匆离去。

　　殊不知她才转身，陈敏还一直盯着她娟秀的背影不放。

　　也是因为此间无人才敢这样放肆罢了。

　　静婉被卢昶放在床上，此时她才彻底清醒，无知无觉地拉着卢昶的袖角，小心翼翼问他：“可是耽误你了，哥哥，你回去吧，我不怕了。”

　　她话是这样说的，可却牵着他的衣袖不放，卢昶温柔抚过垂落于她侧脸的青丝，笑道：“我也累了，想好好睡上一觉，来，你进去些，给哥哥留个位置。”

　　静婉忙往里头移了移，挤在墙边，给卢昶空出好大一块位置来。

　　卢昶才躺上去，她便翻了个圈，钻到他怀里一动不动。

　　许久，本以为她睡着了，却又听得她说道：“就这一晚，明晚我一人也可自己睡了。”

　　静婉抬头看着卢昶，夜色之深更显眼眸明灵。

　　卢昶越发舍不得她了，只吻着她香香软软的发，温暖的衾被之中与她十指相牵。

　　新历是西北一座名城，北渡之人常在此停留，可因离偏东的庸野远，静婉不曾来过。

　　卢昶不欲她在家中闷出病来，派了精锐在身边，要带她出去走走。

　　即便有卢昶陪着，静婉也摆摆手说不想去，一副拒绝的样子。

　　问她原因，她只说累，不想出去，卢昶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最贪玩的人了，怎么会说不想出去。

　　他当然知道她为何这样做，曾在平都时，杨南城策马于街，差点撞到了她，泊君因此受了家法，那时她便再不敢外出。

　　为此，她常感愧疚，只觉得因自己之过连累他人。

　　这次，她去看公孙嘉道成亲，被贼人掠走，经历一番磨难，她还能对他说，只要他再陪她一晚便可。

　　她怕耽误自己时间，她怕给自己找麻烦，所以她只敢要一晚的陪伴。

　　卢昶知道她害怕再因自己给他人添麻烦，索性不出门了，待在家中更安全。

　　可他不想静婉这样谨小慎微。

　　她该是同在岭南那样，大胆蛮横地缠着他，要他做这做那，不计后果地，只任自己性子地过活。

　　春来得了卢昶示意，几番相劝，静婉也没松口。

　　直到晚间安睡，察觉到卢昶抱着她，她也只微微睁眼又深深睡去。再醒来时，她已经待在马车上了。

　　外头人声嘈杂，即便南边军队驻扎于此，此地繁华依旧，因处南北融合之处，民风豪放包容，风土人情异于他地。

　　众人好像都能预感驻扎于此的军队即将北上，打败李陵的军队，因而有商人运来大量物资卖给军队。

　　偶尔军中休假，大量军人在城中花费，新历愈发繁荣。

　　静婉不想下马车，抓着软榻不松手。卢昶用了些力气去拉她，她更显抗拒。

　　见她手红了，他不敢用蛮力，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笑道：“这里等着，我马上就来。”

　　还没转身，就被静婉抱住：“不准走。”

　　卢昶好笑地拍拍她手背，道：“好好好！”只撩开窗帘，吩咐护卫一番。

　　不多时，护卫递来一个食盒，食盒一共有三层，静婉好奇里头是什么，虽不说话，眼睛却是盯着不放。

　　卢昶见她小鼻子使劲嗅了嗅，故意逗她，就是不打开，见她有些委屈了，才慢悠悠抽出一层盒子。

　　佳肴辣香味瞬间涌入鼻中，除了辣味，还有一股酒香，她看着那酒烧香螺，馋得咽了咽口水。

　　岭南也有香螺，可她好长时间没能吃上了，这一个个大香螺摆在面前，只恨不得立即拿起一个来，挑出里面的肉，再吸上两口滚烫麻辣的汁水。

　　卢昶又打开了第二层，她不认得这菜，像是一块块肉，可又其晶莹剔透，上头点缀着青红辣椒，只猜测这味道是有多好。

　　第三层是道甜点，外形像春卷，只是里头包着红且粘稠的酱，外头是层面皮，面皮透明，还冒着热气。

　　卢昶先拿起那甜点给她，静婉犹豫接来，才咬了一小口，便惊喜地眼角弯弯看着卢昶：“是樱桃唉！”

　　吃樱桃的季节早过了，这是趁樱桃大量上市时做好的樱桃渍。

　　接着便是那道晶莹剔透的菜，吃上一口，她才知原来是猪皮冻。是道凉菜，一点儿也不腻，再搭上那道香螺，真是世间绝美。

　　看她吃得酣畅，卢昶故作遗憾：“唉，本来想带你去长乐酒楼好好吃一顿的，偏偏你又不肯”，他看着那几道菜，杵着脸摇摇头：“这也只是长乐酒楼的几道小菜，不算入流，真的佳肴还有好多呐！”

　　静婉嘴里还咬着个毕罗，听卢昶这么说，便呆呆地问他：“真的还有很多好吃的吗？”

　　卢昶笑道：“当然！以后也不知道回不回这新历的，若是错过了，恐怕真是遗憾。小婉儿，你说是不是？”

　　静婉看着卢昶，她默默咽下那毕罗，轻轻拽了拽卢昶的袖子：“表哥，带我去玩吧！”

　　卢昶笑：“好！”

　　那夜卢昶定了雅间，未有闲人干扰，静婉吃得很开心，甚至在卢昶的劝说下，还喝了一小盏羡酒。

　　两腮熏红，眼神迷离，返回时，卢昶没坐马车，只背着静婉走在主街。

　　她打了一个酒嗝，咂咂嘴后又闭上眼。

　　卢昶忍不住一笑，走得更慢了。

　　“表哥——”静婉声音软软。

　　“嗯？”

　　“谢谢你。”

　　卢昶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要如何谢我？”

　　她依旧闭着眼睛，笑道：“那我以身相许吧，哥哥，等打完仗，我就娶你吧！”

　　卢昶被她逗笑：“好，我等你的三媒六聘。”

　　自那日后，静婉仿佛又成了在岭南的时候，撒起泼来又让卢昶气个没完。

　　春来笑她是孩子心性，她便故意去挠她的咯吱窝，闹在一处时，宁州来人了，崔东池这个王八蛋竟派人来要把春来带走。

　　春来的脸霎时白了，她低头，惨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