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月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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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破晓。堑倾山青竹林中，一个纤瘦的身影拖着一把青色的重剑，跌跌撞撞地往竹林更深处走去。在拂晓的微光下，只见他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染满了已凝固的暗红色血块，左肩上更有一个明显的创洞。那人脸上的面罩挂落一旁，露出一个清俊苍白的面孔，下巴上全是干了的血渍。显然，正是重伤在身的墨名。他恍恍忽忽的往竹林深处停停走走，前后步因体力不支有停有顿，甚至还在行进中转向，虽然身形不稳且步法缓慢，却似是在走入用竹海障眼布置的阵法之中。
身后的天罗府追兵早已因陷入竹海，找不着方向而落下。墨名仍紧紧抓着手里的墨青剑，指节扣的泛白。封了几大穴位止血，可左肩的血也流够了。他以一人之力偷盗灵孔，又大闹天罗府，连杀十数名天罗府高手、致百余天罗府卫死伤，加上枫雪若刺穿他左肩的一剑手下留情，他也让墨青吸尽了灵孔。尽管失了一把难得的百年魔剑十方傀儡剑，弄得遍体鳞伤，但也算是大获全胜。
穿过眼前茂密的竹林，几处竹丛自行打开，在层层竹障之后，露出一个围着篱笆的几间竹居来。墨名拖着沉重的墨青，刚走近篱笆，就再不能抬起腿向前，直直倒下。
不知在篱笆外的地上躺了多久，一个清亮的少女音色忽地响起在耳边，“你……没事吧？”墨名模模糊糊的醒来，只见日光映着一个少女背光的轮廓显现于眼前，与脑海中一个身影缓缓重合。
“是你……”他口里只剩气音，喉间干燥的有如火烤一般，全身的伤痛纷纷袭来，眼前又是一黑，只剩唇边自己才听得到的字：“枫、雪……”
微微睁开眼睛，记得这是星坞里自己的房间。
“雪若妹妹！”身形姣美的华袍女子欣喜的望着自己，关切地轻声说道，“你可醒了！”
“星师姐……”
两个侍女把想起身的雪若轻轻扶起，星华转身把一旁侍女递来的外套披在雪若身上，说道：“枫主和夫人已经来了，正与我阿爹商讨事情呢。”
枫雪若听罢莞尔一笑，笑中却带着无奈。喝下送到口边的药草茶，枫雪若方才觉得头脑清醒了许多。右手上被细致的包扎了起来，她心中惭愧，自己绝不是弱不禁风的人，却因为这小小剑伤而在灵孔的抢夺中落于下风。但她头脑清灵，心下开始怀疑伤口与火凤失控出剑的联系。
星华知道枫灭和夫人叶夜馨根本就没来探雪若伤势，今日见雪若也不多过问她这爷爷奶奶的事，倒是应验了之前枫月然所说的家事。终归是家事，星华也不多言，只是从她那月师妹的口中，感到她二人身世的苦处，尤其是枫雪若的无可奈何。起手递给雪若一枚养身的药丸让她服下，未等雪若出口相问那日之事，星华便将事情经过说了个大概，当时只发现晕倒在竹林入口的枫雪若，那贼子趁着破晓前的夜色遁入竹林深处。堑倾山的青竹林茫茫无际，容易迷失方向，尽管派出了数百府卫，也未有找到。现下城主星婴已下令天罗城全境封锁追查那贼子的行踪。
“那各城各派如何？”雪若记得他们中的玉红草之醉毒，在天罗出了这种事，他们对此事定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何况，那贼子还是为了盗枫庐的灵孔而来，难保不凭空猜测些甚么。
“爹爹已有安排，”星华道，“我师父和师妹们也到了，只是月师妹……”
枫雪若正心下思考着“已有安排”是何意，听到枫月然名字，赶忙问道：“小月还没到？”
“师父说让她提前五日下山，可是到现在还未到天罗，也不知怎么……”星华蹙眉凝神，似是已经忘了在跟雪若说话。雪若本是也低头担心月然，抬起头见她不语，也不好唐突打断，就静静靠坐在床上等星华回神。
星华比枫雪若和枫月然年长三四岁，自是成熟许多，长的风姿绰约，也算是个绝代佳人。枫雪若自幼被关在火峰练剑，不提小一岁的妹妹枫月然，竟也无甚朋友。幼时下山，也见到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但也只是留了个印象，话都不曾说上两句，就又随枫灭回了火峰。一回，又是些年头。难得此次入天罗城，遇上月然仰慕的大师姐，五年前暮苍山的一面，也算是故交。星华又是照顾周到的好姐姐，雪若自然待她倍加亲切。
“雪若妹妹，别担心，我再派人去寻月然。”星华回神道。
枫雪若称谢，但看星华那眉宇间的担忧神色，只猜她是想起了相关的重要之事。果然，随后星华就暂时离开了枫雪若的房间，一人急急步至偏僻星坞的角落。
“星衣！”
身旁突然落下一个灰衣束装的清秀女子，拜道：“主人有何吩咐？”
“再调派一队人马搜寻月然。”
星衣惊道：“现下众城急于抓那下毒之人，还要为剑祭巡备，人手如此紧张，必然会被城主发现。月然小姐武功不弱，何况主人不是早已派出三百人马搜寻……”
“这，不用你来教我。”星华说的不紧不慢，但每一个字都中气十足，令人不敢再多质疑。又贴着星衣耳边低声道：“去把堑倾山那竹林好好搜了！”
星衣脸色一红，又是一愣，赶忙低语问：“那可是星……”
“我要找的是月然，你赶快去罢。”星华转身头也不回的往雪若房间去了。
“对了雪若妹妹，昨夜竟能看见月色了，”星华一踏回卧房里间就稍事轻松说道，“那青兽仰天怒吼，蒸云化雾的，竟能将重重浓云化去。”
“倒是误打误撞。”雪若道。这事也不奇怪，青蛟的火焰与她火儿的火焰，还有九兆的火焰，就当时那势头，散去云雾也未尝不可。
星华摇摇头一笑，也是无奈的神情道：“那日雪若说到星坞的黑影，安全起见立即在要处加派了人手。没想到竟是死伤这许多，天罗府算的上二等的高手都死伤惨重。因是剑祭，一等一的高手给我阿爹都分派了去，以为有我和星辰坐镇，唉……真是惭愧。那青蛟绝不是一般剑兽，还好我的结界有些用处，也还好我们天罗府的房子建的没那么糟糕，只是房顶层被烧落了些。”
“星师姐也别自责，那把十方傀儡的厉害，在场之人也都一一瞧见。若不是星师姐，哪里破的了那魔剑？我因这点小伤，倒是给枫庐蒙了羞。”枫雪若想起当时商羊水兽的憾猛，心中满是佩服。
“雪若妹妹，还劝我别自责呢！自己又自责起来，这事与你无关，我还得谢谢你出手相助呢，”不等雪若接话，星华又道，“倒是那玉红草的醉毒深重，这一百多号贵人的毒，醉倒了十只火炼蟾蜍。”
火炼蟾蜍是稀有的驱毒之宝，一只都可保得平常百人去毒平安。天罗府能一连拿出十只，这气派已是着实令人惊讶。但仅仅百余号人就醉倒十只火炼，玉红草的醉毒更是让人惊诧不已。只针对那些手执神兵利器的百余人等和一旁的天罗府卫，必是为盗宝而来。可天罗府的众人包括枫雪若，又为何没有中毒？
“天罗府的客房集中几处连成一片，与我们住处有区有分。那玉红草是盗宝之时才在府里燃起，我怀疑那贼人同伙先是见他可能不敌，才匆忙燃了玉红草。初时争斗，各城各派才被惊醒，出来也只是做个看客，不便相帮。而之后，中毒者有的倒地，有的在房中昏醉，自然不能出手了。更有奇怪，当时东域的二小姐东叶和水幽堡的三小姐薄夕凉竟同时被人引出，所以她二人却是没有中毒。”
如此一来，她二人倒是更添怀疑了。水幽堡十几年来不曾与各城各派有过多交情，东域城适才兴起三十年不到，不说为公，夜里无故出去就是受疑的。枫雪若又与星华聊了几句，天色已不早了。“你且安心休息，”星华起身道，“我叫下人给你炖点补品去。”枫雪若想问笑笑子的情况以了解那颗神效的紫色奇石，还未及挽留，就有侍女在星华耳边报了事，见星华神色凝重，也没说出口了。待星华走后，也只自己思忖着待会自行去探望笑笑子了。摸了摸右手背的伤，在心底为自己叹了口气，爷爷枫灭不许她随意招出火凤，这盘下来定是要受罚。而小月到了也算是迟，不但师门要罚她，爷爷也要罚她；没到又怕是遇见了什么事，枫雪若又叹了一口气，担忧起月然来。
墨名猛地睁开眼睛，看见熟悉的竹屋，才满头虚汗的深喘起气来。发现正躺在自己的竹床上，全身上下的伤口已被缠好了绷带。可他这醒来时的微小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尤其是左肩的那道贯穿身体之伤，疼的他咬紧了牙齿，冷汗连连。喉间仿佛被烧着了一般，嘴唇也是干裂的。但墨名此时的脑袋却异常清醒，这些年来再没有比此时更清醒的，从青蛟快要在那九头火焰中穿出来的时候，那痛苦的感觉比现在全身的伤痛还要更痛，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死了。也是那时才开始清醒，虽然他现在已经忘记了为甚么会如此之痛，但总算觉得自己是在控制着自己的躯体了。墨名记起昏倒前已经顺利进入竹阵，还未进到竹居就倒下了，此时竹居怎么会有人进入？墨名心想，是那个枫雪？
“你可醒啦？”一个身着月色衣裳的少女端着一碗汤药走进了他的屋里。
“嗯……”墨名能发出的声音小的跟吐气之音差不了多少。不禁耻笑自己道，若是还能像之前盗灵孔拼杀时那样行尸走肉般毫无知觉，这身子还不得毁了。
月衣少女把药碗放下，稍稍察看了墨名全身的伤势，便坐在一旁，轻轻点了点墨名的鼻头，又指了指自己，娇声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墨名轻轻应了一声，鼻子上的触感才让他反应过来，自己的面部已完全暴露给这少女看到了。月衣少女正逆着光，轮廓果然非常像那个枫雪——枫雪若。这少女长的十分娇俏可人，可确实不是她。墨名皱眉，猜测着少女是如何进入他的竹居的。
“被我救了还皱着眉？趁你现下醒着，快喝药罢。”月衣少女说罢，扶起墨名喂他喝药，虽然有些笨手笨脚，但也看的出她眉间的小心翼翼。尽管痛感传来，墨名还是欣慰一笑，脱口呵出些气音的只字片语：“好人呢……”说罢，顿觉自己更是可笑了，哪有这样的谢词。不过是，从不曾见过对自己这样好的人。那少女听到却甜甜一笑，露出一双不深不浅的酒涡。墨名看了有些恍神，徐徐喝下那碗汤药，觉得喉间滋润了许多。
“我救了你，你要如何报答与我？”缓缓放墨名躺好，收拾去了药碗，少女就坐在一旁，撅起翘唇问道。见墨名不答话，她又说道：“我知道你还说不清话，那就我来说罢。为了救你，不说这屋子里的那些草药，我都用去了七粒的碧凝救命丸、三指的紫金创伤膏，你说，我可是对你够好？”
扬起下颌看着依然没有说话的墨名，少女又凑道墨名跟前，道：“又帮你烧水擦身，还给你换衣上药……嗯？为何如此惊慌？”说着瞪大了眼睛，盯着微张着嘴想说话的墨名。“大家都是女子，你有何害怕的？难不成你以为我男扮女装？”说罢还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见墨名轻轻摇了摇头，少女又接着说道：“你的救命恩人——我，现下出不了竹林，既然你也能进来，那你可知道如何出去？我急事在身，若是再不出去，怕是要遭殃了。”少女说完叹了口气，左手架着右手，右手托着下巴蹙眉想起心事来。
“水……”墨名想要开口间，喉咙又干了，正欲讨水。
她声音微弱却也打断了少女的思路，少女便飞身出去端了碗水进来。墨名口刚刚张开，月衣少女又将递前的青瓷碗拿开，说道：“你为何大白天穿着夜行衣倒在竹林？”见墨名眼睛直溜溜盯着她手里的那碗水，她又故意拿开了点，好奇问道：“劫匪？还是强盗？”
墨名勉强咽了口口水，点点头，心里笑道这月衣少女模样是跟那枫雪若有些相似，可这脾性跟那夜重伤她的冷若冰霜的白衣少女一比，大不相同了。想想自己确实是当了强盗，也就朝月衣少女应了一声。
“人真是不可貌相，姐姐你眉清目秀的，竟是个土匪？”少女说着嫣然一笑，一手化为手刀作势砍墨名的脖子，手一动又想起自己另一只手还端着水，就连忙服侍着莫名喝下。
待一碗清水下肚，墨名发出了有些嘶哑的声音，道：“多谢恩人，等过几日我可下床了，就亲自带恩人你出竹林。”
少女垂首思量了一会，为难的说道：“可是我若再不走，师父和爷爷肯定会一起罚我了，许是又要被关回暮苍，难保几年都见不到姐姐了。”
墨名想起之前的疑问，就问道：“你是如何进入我这竹居的？”
“这……”少女脸上一抹浅红，调皮的抬起眼答道，“前日我路过堑倾山后面的三桥镇，跟一个穿着深色衣裳的家伙起了争执，就不知怎的追那人追到山上的竹海里来，他倒好，后来连个影子都没瞧见！”哼了一声，又继续说道：“我在这竹海里逛了快两日，不知怎么的就看到你这竹居了。”语毕，少女瘪了瘪嘴，透着不快。她本是在三桥镇游玩，却撞见一块呈色甚好的冰璧，想买下刻上些字，赠与自家姐姐。不料，那人也不知从甚么地方蒙着脸冒了出来，扔下一小锭金子、拿了冰璧就跑了，掌柜的凡人眼拙，还以为是她扔了钱、收了货，边谢边说回身找银子去了，她自然气上心头，提腿就追了去。那人轻功极好又使诡计，快的只剩一抹深绿色的把她引到了竹海，约莫着她进去了又趁走的未深折返了。剩她在竹海里自己游荡，她气的跳脚也只得认了。
想这少女原来是误入，墨名也思考着不好耽误了她行程，若是这两日父亲过来看配上灵孔的墨青剑，到时便麻烦了。遂说道：“你且收拾好细软，扶我出去，我指方位与你。”
少女听她沙哑的声音，皱眉道：“明知道自己有伤在身，还不如就写在纸上给我罢？我这一去就没人照顾你了，我可不敢你因此又撕破了伤口。”
墨名心里一暖，微笑答道：“无妨的，我区区小命，都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这次能被姑娘你所救，我都感激不尽。你千万别记挂在心，办正事要紧。”
“你还是乖乖在房里休息，我事出有因才扔下你单独一人，可别恨我，”少女又诧异道，“既然可以写下，又何必多次一举呢？”
“呵，你不知这阵法精妙，不同时辰都会自行变换。”
拗不过墨名的说词和时间的紧迫，月衣少女收拾了包袱，又给墨名的床边备置了伤药、食物和水，才扶着墨名慢慢步了出去。不敢走远，只让墨名扶着房门外竹廊的栅栏上说出阵之法。
墨名看到月衣少女背上不但背着个包袱，还挎了一张浅绛色的弓。通体流线规整的弓身上，只有一角刻着亮黄色的暗纹，以她这些年所见，这把定是铸剑城所造的神弓，可惜那弓弦却是极其普通的凡弓之弦，根本派不得用场。既是原配弓弦已断，那弓中所封的器兽必是已不在了。但铸剑城之造，即使没了器兽，寻得了好弦，也终究是把神弓。
少女笑道：“这把叫弦玉弓，我很少用它可也得带在身边呢。我实在是搬不动你那柄重剑，只得让它插在那了。”说完指了指竹居篱笆旁，插着的一柄青剑。
几乎将阵法全数告知给她这救命恩人，墨名不禁为自己捏了一抹冷汗，见月衣少女认真的模样，就忍不住记起那夜执着赤色火焰之剑的枫雪若，白衣似雪，飘然若仙。难得的神智清醒，却仿佛更加迷惑了。但少女的好也让她受宠若惊，自是有记忆以来待她最好的人了，所以她不想少女受到任何伤害，也必须将阵法告知清楚，当然她也要少女不可将自己这强盗的行踪给透露了。少女也不是一般想法之人，答应的倒也爽快。墨名仅仅口述一遍，她就大致记了下来。又专心叮嘱了墨名几句，才跃身往竹阵准备离开。
“你的……”墨名抬起手要问那少女的名字，想趁着清醒意识尚在，好好记住这不曾遇见过的暖意。可是喉咙一呛，声音降了下来，怕是她听不到了。
“对了对了，”月衣少女身形一转，衣角轻旋煞是好看，“你要记好了，我叫枫月然！枫叶的枫，月亮的月，如此亦然的然。后会有期了！”
“枫……”墨名心头一亮，这个字就是枫族的，她确实跟那枫族雪若是有关系的罢。即便是有关系，跟自己也是有了仇了。想及此，再难启齿相问了，只接道：“我叫墨名，笔墨的墨，名正言顺的名。后会……有期。”
待目送着枫月然隐没在竹阵，墨名神色一凛，伸出右掌。插在地上的墨青剑化作一道青光飞上半空，又化回沉重的青剑翻转落下，到了墨名手中，隐去。
墨名叹了口气，道：“又差一件宝贝。”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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