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境（GL）》沈孟

8、第八章 剑祭午前

　　翌日，便是剑祭大典。
　　空中万里无云，方圆几百里之内更是一片少有的祥和天气，较之前的天罗城上空层层叠叠的乌云密布与夜间罗幕下的寒意，天公似要眷顾如此个剑祭之日。
　　可便是在这日清早，天罗府就向各城各派传报了一个消息。夜里，在天罗内城里抓到了四个企图对天罗民居纵火以破坏明日剑祭的奸细。经查正是以无恶不作之名响彻天下的邪派——极乐门的人，四人大喊“邪血将出、极乐天下”后，咬开牙齿中的□□自尽了。死后尸体尽皆化作血水而后蒸发消失，当时的化尸场面直令在场的天罗府卫心惊。
　　可见这些喽啰不过是极乐门投石问路的棋子罢了。联想起灵孔被盗案中的十方傀儡剑和墨青剑，众城众派不禁又紧了紧手中的兵器，连邪派都也已经因邪血蠢蠢欲动，此次剑祭若是不得天命，恐怕等到时预言成真天下大乱，就自身难保了。
　　城主星婴猜想众城众派必然会怕那预言成真，所以才请了神卜笑笑子前来推算一番，为剑祭大典造势。可笑笑子昨夜里竟只留一封空白书信，持着星婴的通行令牌一路无阻离去，众城众派不禁再度哗然。神卜笑笑子虽然是疯疯癫癫，但他二十年前威名横扫天下，不少门派都因他的推算而避去大祸。众所周知他出山至天罗府之后从未给任何人掐算过命势，反而极其迷恋美色。各派高手中年轻一辈居多，都企图武力迫使他掐指一算，却被笑笑子轻易避去。这倒也罢，不多时后，欲行肇事者又有报应连环应验于身，所以不少人都不敢再近笑笑子身前。加上星族的袒护，再无人造次。
　　谁料今日一听说笑笑子离开，几百余号天罗府客人心下大骇，若不是凶事，笑笑子何苦离去？
　　虽然时辰未到，但天罗城东面的天罗校场场外尽是一片人头攒动的模样，天罗城的城民已将如此一个剑祭作为城里的喜庆节日庆祝，更是早早就等候一睹神剑光辉，以求得身家平安。
　　天罗校场位于半山之上，四周围栏插上的天罗城旗帜迎风而动。场内地面用了无数灰白色地砖整齐铺设而成，每隔五十丈便用砖块组成星族的标记——星印为记。剑祭台筑于校场正中，两侧各有一十九级石阶通往校场地面。台体由白玉石块砌起，其上只有一座建筑——分野堂。堂内柱子、砖块的纹路细节精致考究，雕梁画栋，霸气奢华至极。堂前空地处盘着一座巨型的神龙蜿蜒回身透白玉雕，龙首回转正对分野堂的大殿，一只龙爪挥起，形象栩栩如生，乍一看真以为是一条活生生的白色巨龙停驻于此。届时各派上宾三面入座，而其他弟子只得在剑祭台下的校场内立足观赏了。
　　若是此次剑祭成功，天命开封，正午时分真龙现世，又岂是区区雕龙可比的壮观景象。邪血乱世，得天命者，得天下。众派高手们已经蠢蠢欲动，早早就来到了天罗校场之上。
　　午时将近，祭宝纷纷被摆在了白玉雕龙周围。原来巨龙的雕刻走位便是按照剑祭需要所设，放祭宝的阵位皆在巨龙掌控之内。
　　枫族的祭宝灵孔被盗，暮苍山掌门丘净答应了星婴所托，及时让弟子送来了另一宝物双镜以代替灵孔参与剑祭。因灵孔被盗事关重大又令各派身中玉红草醉毒，所以众人不免对双镜多了几分关注。
　　双镜乃是一面圆形双面镜，外圈绀色雕花、甚是雅致，内里却似玉非玉、仿若可以流动，透底空明却又不可见得另一面所映。源源灵气缠绕镜身，确实是一块百年难见的宝物。众人赏析过后，不免称赞丘净仗义相助，正气凛然不让须眉。丘净笑而不多语，这灵孔失窃反让她暮苍山出了风头。星婴所言不假，盘算果真得当。
　　即便丘净是孙女月然的师父，枫灭在一旁听了也感不快。他知灵孔未被追回，于情于理不该怪罪雪若，可未被追回反倒让那丘净在此刻大出了风头。心想连自家宝物都守不住，枫火剑传给雪若岂能妥当？为让枫博得到枫火，枫灭应了二媳妇伊红梅的计策，将同样有用剑天赋的枫月然送入伊红梅的师门暮苍山学习弓射。暮苍弓射天下闻名，此举既不招人非议，也化解了枫博的阻碍，可谓一举两得。现下只是等待时机将枫火剑从雪若身上除下，正式传与枫博。
　　几百年来，枫族守于天罗外的火峰，府名枫庐。虽无大片族地，不似星族坐拥天罗城池圈地方圆几百里的气势，但枫族数百年积蓄，依然在天下享有很高的威望。天下人知枫族一向对权势淡然，且几代来除奸扬善，才赢得众多的尊敬。枫灭虽在十年前痛失两个爱儿，致使枫族人丁更为稀薄，但枫灭重上枫主执位，并未让枫族再度衰退。但当年枫灭一心偏袒次子枫长夜，也在少数知情人等那留下诟病。
　　暮苍山上任掌门暮苏二十余年前暴毙，她唯一的女儿暮安才貌双全、弓射第一，本该接掌山门却下落不明。于是才得让大弟子丘净登上掌门之位。伊红梅是风波城城主伊训的次女，自从曾经的上古帝族后人昊天与她姐姐伊幽兰成亲，便被封了个郡主之名。虽只是那个无权无势的昊天的空头赠号，伊红梅却觉得听来好听，便吩咐了以后以之为称呼。
　　“月然！”
　　枫月然应声看到星辰满面红光向她走了过来，身后不远还跟伺了四个武装府卫。因为剑祭大典，星辰穿着正式威武，他本就长的英挺威武，加上涡纹披风、锁金铠甲、腰间九兆，更是气势十足。
　　“星少主贵人事忙，这几日都见不得呢！”月然故作埋怨，说完又俏皮地粲然一笑。本是简简单单玩笑话一句，却让星辰急红了脸庞，高大的身材微俯下身，辩解道：“月然，我一听星衣说见到你了，就想赶回来见你，可……可阿爹那里布防，我是着实脱不开身的。”
　　月然看他那严肃模样，不禁掩口噗哧一笑，手肘碰碰星辰，说道：“你那样紧张，我倒不好意思了。”眉眼弯弯、梨涡浅笑，灵动纯情的少女模样让周围人等都不禁望着这月衣少女一愣。星辰更是心神一晃，面上又染一层红晕。
　　“我星师姐呢？”
　　月然在星辰眼前摆摆手，星辰才匆忙回过神来，答道：“姐姐往分野堂与爹爹，还有你枫主爷爷一同商议剑祭的事宜。”说着又不住偷看枫月然的眼角眉梢，心砰砰直跳。
　　“枫月然。”一个面貌英俊的小小少年抱手站在了枫月然的面前，道：“枫雪若还未出来？看来，她今日是参与不了剑祭了。”少年言语里还带着稚气的长音，口气却不像是童言无忌，而是自小被娇惯的放肆。
　　“姐姐出来与否也不关你事！”月然皱起了眉头，冷眼看着与她长的几分相似的少年。
　　少年又歪嘴笑道：“大姐姐连小贼都抓不住，真是丢了枫庐的脸。”
　　“若你有本事，火儿为何不听你的？”
　　那少年听得脸一僵，但又随即气鼓鼓地说道：“哼，莫不是她跟那贼人有什么串通？都追到人了，又为何会捉不到？若不是串通，枫雪若就根本不配用枫火！”
　　枫月然提口气正要顶他，却被星辰打断：“天罗府星辰，欢迎这位少侠今日到临。”
　　“我几日前就到了！我是枫族枫博。”
　　星辰笑笑，这分明就是稚气未脱的孩子，又拱手道：“原来是枫族的公子、风波城小少主，失敬。”
　　枫博咳嗽一声，将到嘴边的“哼”字咽了进去，道：“我爷爷有事还找我，告辞。”拱手回拜，跑开了。
　　“真是越来越坏！”月然气的噘起嘴道，“话说的都跟她娘一样。”
　　星辰对枫庐的家事也有耳闻，今日见到月然和枫博此景对话，果真不假。
　　见月然心生不快，星辰便殷情劝说随他去往分野堂寻星华。分野堂外只站着几名侍卫，与校场上整齐列队巡逻的侍卫队相去甚远。甫一踏入分野堂，二人就见着一面圆镜置于堂中，枫月然自是认得师门的宝物双镜。星婴凛然盛气坐于堂座上，丘净及枫灭、枫夫人叶夜馨则坐于一旁。今日剑祭大典，四人都面带喜气。而锦衣玉袍的星华站在堂下一拜，作势离去。眼神便装作不经意滑过枫月然，一时四目相对，月然生的双目澄澈，撩人心怀。星华心底一阵情动神摇，面上却不动声色。
　　星辰和枫月然恭敬地上前拜见堂上四位长辈，丘净、枫灭、叶夜馨微微颌首。星婴右眼微眯，抚起黑长的胡须，笑着点点头，放在椅座扶手上的左手大拇指习惯性地摸了摸无名指上的赤金戒指。
　　二人还未随星华告退，枫雪若也来拜见了。白皙的脸颊上神情复杂，蹙起的眉头带着几丝愁绪让人捉摸不透。右手纱布缠缚，提着剑袋的左手也有些微微轻颤。
　　众人看在眼里，以为她被枫灭关了几日禁闭思过，少食少水造成的。月然见她解了软禁，心中欣喜不已，可雪若又变成了那副模样，不禁心想她这姐姐昨夜里不还好好的，怎么才几个时辰就变得如此憔悴了？又不便当场多问，只好把到口边的问话咽了下去。
　　叶夜馨关心地询问着雪若身体可好，雪若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如此答道，众人便没做它想。叶夜馨又问了她右手的伤势，只叮嘱要好好休息，女孩子莫要再随意舞刀弄枪了，又责怪枫灭好好的漂亮孙女都被折腾成这样了。表面上是叶夜馨护短，为枫雪若的伤势好，可灵孔失窃一事刚出，雪若枫火出鞘未捉着墨名反被斥责软禁，若是枫火不出鞘，雪若拿它何用？二枫、二星一听此言，心中都明白此意。
　　“雪儿月儿，博儿说很是想你们姐俩，一会你们去风波的座上寻他聊聊。”枫夫人又笑着对两个长、次孙女说着。二人应声微笑道：“知道了，奶奶。”
　　星辰心中惊讶，一炷香之前还见着堂姐弟之间的冷嘲热讽，现下又从枫夫人话语里窥见枫博在枫家二老面前的乖顺模样。他小小年纪对待自己堂姐竟是轻车熟路的阴阳两面。虽然天罗府星族只有刑姓这一家亲戚，但是明里暗里也在争权夺势，已是府主的姐姐星华更是时时警惕。血脉相连，何必弄得如此不堪？
　　二枫二星各怀心思之间，星婴又吩咐了星华和星辰各去办事，枫灭和丘净也同星婴离去。恰好分野堂也要做最后布置，已备剑祭之需。雪若和月然陪同枫夫人一同暂时往校场退去，却见着那刑山与刑艳轻兄妹步履轻快地迎面而来。
　　“雪若，许久不见，你受苦了。”刑山正要靠上前来与雪若凑个亲近，却不见枫夫人皱起了眉头。他这当面一句讨好的“受苦”，把罚雪若思过的枫灭都给责怪了。他见有前辈在场，也丝毫没个礼数。
　　雪若厌他嘴脸，更恶他那日灵孔失窃时知情不报，只道：“雪若自是罪过，不劳烦心。”
　　月然朝刑艳轻挑衅一笑，惹得她脸一阵红一阵白，嘴里更是咬牙切齿。月然心道她今日倒是安守本分，指不定是她爹交代要在各派少年面前装大家闺秀。邢艳轻相貌平平又随着他两个哥哥仗势欺人，私下就有人讽刺她那张脸像极了天罗府后院偏庭年久弃用的墙壁，生起气来，就像是在那墙上钉上了一颗钉子。枫月然上次踢马狠狠教训了她，因她朝向星主去哭闹，让星师姐被星主责了一顿。那时月然不知刑艳轻刺了雪若一剑，否则也不会就只踢踢马了。星华为她开脱，说成知道邢艳轻伤了她姐姐，一怒之下为姐姐报仇，也算情理之中了。但毕竟刑家是自己人，即便交情再好，星婴也无意过多帮着外人。
　　“月然妹妹，别来无恙。”刑山又凑到枫月然身边温柔说道。月然因与天罗府星华同师，也常来天罗，正巧不巧这些年来与刑家人都有碰上，早知道刑家这几个同辈的劣迹。
　　见月然懒得理他，邢山又对着雪若嘻嘻一笑：“雪若，我大哥今日准备夺剑，若是能成，必然有助光大我族了。到时……”邢山故意停下，自以为话说的恰到好处，天下女子到时都可轻易投怀送抱。随后又浓墨重彩地说这他大哥邢皿武艺高强，不论他有意无意，言下之意都是他邢家夺天命剑有如囊中取物，而邢皿更是天命所归之人。
　　枫夫人叶夜馨本来对刑山二人的不敬不作追究，但邢山这一句必得天命的口气，甚是叫四周其他派的弟子不悦。更何况今日枫夫人更是希望长孙枫博能得天命剑，听罢邢山猖狂的口气，枫夫人摇摇头甩身离去。枫雪若、枫月然见奶奶离去，也落下邢家兄妹走了。
　　刑艳轻确系是在一旁静静做出大家闺秀的模样，见得枫月然挑衅，便奈不住地要褪去自己那副假面具了。可她二哥又对枫雪若有心思，不好拆了他的台。校场上各城各派人物又众多，她在意他人审视的眼光，也只得闭口不语。邢艳轻骨架宽大平板，与二枫的玲珑身段站在一起，差距自然明显。而姿色更不得与二枫相比，何况又气的在脸上钉钉子了。
　　刑山只顾流连雪若远去的背影，好一会才见小妹艳轻脸色大变，才问道：“你怎么了？”刑艳轻吼道：“她欺负我！”刑山却不忍帮她骂二枫，只得好言劝慰，邢艳轻却撒起娇来只道不依。
　　此时，邢家兄妹的身旁走过一名身着黑色缎质长衫的少年，举手投足间甚是潇洒自如，一头飘逸长发直接披下，一撮垂发箍了一枚紫金云纹卷扣。少年面色苍白冰冷，气质却凛然出众，所过之处的人群都被他吸引了去。可奇怪的是，发丝被风拂过，竟是露出小半张戴着黑面的脸。这黑色面具的材质奇特，有如一层薄薄丝绸紧贴于他的右面。
　　黑衣少年走到那刑艳轻面前，一脸正经道：“敢问这位小姐的面具是哪家师傅做的？我看五官不像人，应该不是人皮的罢？”
　　刑艳轻一听，怒火中烧。这回仗了二哥刑山在身边，一把抽出刑山手里的剑，与上次刺枫雪若一般，一言不语伸手便刺。
　　少年双手背后，抽身一退，轻易就躲了过去。那刑艳轻见招式一老又转手补上一刺，未果，再刺。来回过了十几招，少年看着刑艳轻气极的模样，冰冷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一抹微笑，转身再躲她第三十招时已是哈哈笑着了。见他如此，刑艳轻更是气的发抖。小妹如此委屈，刑山便冲上前挡在二人之间，对着刑艳轻道：“把剑给我！”
　　刑山拿剑指着黑衣少年问道：“为何如此出言不逊？”少年并不躲开也不答话。刑山武艺普通，见少年未躲开，便以为是自己占了上风，直接将剑靠在少年的脖子旁，冷峻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惹得少年又是一阵发笑，惊讶反问道：“难道她脸上是活生生的人脸？”
　　“此次我暂且放过你，如果下次再让我见你如此无理，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刑山剑又靠近了黑衣少年半分，摆起了一副胜者姿态。少年目光里的犀利一闪而过，道：“想与我打，叫出你剑兽！”顺手竟将刑山的剑给生生挡开，离去。
　　刑山二人呆立当场。反应过来时刑艳轻吼道：“二哥！”刑山也正欲上前去追，却被天罗校场的巡逻守卫给拉住：“表少爷，再打要被逐出校场的！”
　　“他是何人？！”兄妹异口同声道。
　　“回表少爷，帖子上写他是归栖城的少主归双。”

　　正午时分，天罗校场，剑祭台。
　　各城各派的上宾围着白玉雕龙三面入座，而随行的其他侍从、弟子只在台下校场各自站位内立足。祭宝早已在巨龙掌控的阵位摆放完毕，丘净穿着一袭丽袍缎带，将蒙上半透绸绢的双镜置于白玉雕龙的龙首之前。双镜的祭位本是枫庐灵孔的，并无实物祭台。所以丘净放手之后，双镜稳稳停浮于白玉龙首之前。双镜将午时日光反射，竟让白玉雕龙龙睛一点、灿灿生辉。
　　星婴双手则恭敬持着一把被明黄色龙纹锦缎包裹的长剑，立于分野堂大殿外，正对着白玉龙首。笑笑子选在此日午时剑祭是择了五百年来最佳的天时地利，天地灵气最浓之时。是以此刻阳光普照之下，天罗校场内的神兵利器都因灵气鼓舞而在主人怀里抖动着。
　　突然，星婴朝天扔起手中的长剑，一时长剑急速翻滚脱离了那一块龙纹锦缎。原是一把暗色长剑！那暗色长剑令校场弥漫起一股异样的剑气，但只从此刻该剑的剑品来看，剑身奇重无比、剑势不凡但明显灵气不足、封印剑境呆滞，能否封的住剑兽还有待商榷，更何况是传说中千年来天命最高的神兵天命剑的剑兽？各城各派看在眼里，心下都在比较着。在校场内随便一把神兵，恐怕都比这还未开窍的天命剑灵光。
　　达至最高点后，暗色长剑气势磅礴地破空而下，立时旋转悬停在白玉雕龙挥起的一爪之上，远远望去，暗色长剑仿佛被那巨型的白玉雕龙控制在了掌心之内。

作者有话说

　　增加剧情：极乐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