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锈骨》小绵Hoyiman

13、三井洋行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将窗户拉出一条细长的竖线。

　　程望舒盯着那条光线，手上的毛笔一直悬在宣纸上面。

　　今天是被禁足的第九十二天，砚台里的墨水有些都结成了硬块，程望舒就一直盯着光线发呆。

　　门外传来锁链挪动的声音，林文慧的声音顺着房门的推开涌了进来：“表哥，表哥！”

　　还没得林文慧说完，陈朝阳冰冷的语气浇灭了林文慧的兴高采烈：“慧小姐，老爷说解禁不等于撒野。”

　　“哦~”林文慧把尾音拉的超长。

　　程望舒一把推开房门，林文慧就立马扑了过来抓住程望舒衣袖：“表哥表哥，码头来了新鲜的牡蛎肥的能掐出水。”

　　“慧小姐，租界今早戒严。”陈朝阳目光扫过程望舒墙上挂的‘忍’字：“说是查抗日分子。”

　　林文慧转头揪着陈朝阳的衣袖：“朝阳哥也一起去，不然我就告诉你爹你上回打烂了佛堂的香炉。”而陈朝阳听完脸瞬间黑了，沉默着。

　　三人来到码头，海面上的船只远看密密麻麻。

　　程望舒来到码头边，突然蹲下，手指摸着礁石堆里的青苔，目光盯着远处那艘即将靠岸的铁皮商船。

　　船身上写着“三井洋行”四个红字，甲板上的水手将一箱箱贴着“雨前龙井”封条的货箱往岸上抬。

　　程望舒站在岸边看着他们往下抬木箱，突然注意到木箱的底下居然带着深褐色泥块，那些泥块里好像还混着白色小小的不明物体。

　　程望舒走前看，发现那些东西是贝壳残片，可是只有海底的淤泥里才会带着这种碎碴，普通航船的货箱是不会有这些痕迹的。

　　林文慧和陈朝阳注意到程望舒的异样走了上去，林文慧好奇地说：“表哥，你在看什么？”

　　林文慧顺着程望舒的目光看去，见到水手们在搬运货箱：“有什么问题吗？”

　　陈朝阳在一旁皱着眉头，他也注意到了里面的异常：“问题大了。”

　　“普通的商船可不会往那些地方钻。”程望舒小声地说，说完手指还捏碎一块掉落的泥块，泥块散发的味道刺的林文慧眼睛直流眼泪。

　　“阿舒！”从浮桥的方向传出清脆的声音，一个瘦小的身影跑了过来，原来是顺生，顺生经过治疗现在已经恢复如初了，就是下雨天右腿的地方会有些疼痛。

　　程望舒看见顺生过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本旧黄历，黄历的页角写了“正”字。

　　“顺生，你在写什么啊？”

　　“三井的船已经来了八趟了，还全挑大潮日进出港，专走暗礁区。”顺生大口喘着粗气。

　　程望舒望着三井商船，小声地和几人说：“普通商船可不会贴着暗礁走，他们在找东西。”

　　顺生将手里的旧黄历拿给他们看，“我阿公说，他们走的航线跟老一辈躲海盗的线路一模一样。”

　　陈朝阳冷笑着说：“在找林家对外标注的航海道吧，这帮倭寇倒是会抄捷径。”

　　程望舒听到这脸色一沉，远处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几人迅速抬头，一艘疍家小船被三井商船撞得船头四分五裂。

　　船主嘶声力竭地哭喊：“天杀的东洋船！专挑无人岛绕，哪像做生意的！”

　　中午的疍家棚里，顺生将福建海图摊在桌子上，林文慧踮着脚趴在桌子上：“三井商船的浮标全布在礁石区，有人说看到他们用绳索绑一个很重的东西入海。”

　　“是测深锤。”陈朝阳蹲在船边擦拭匕首，听完突然开口：“日本军舰靠这个测水深。”

　　顺生的拳头一把捶在桌子上：”狗日的，在海里弄这么多东西，想干什么。”

　　程望舒盯着图上地红点，沉默不语。

　　林文慧在一旁说：“我听阿爹之前说，他们要把福建的茶叶销往日本，自然在我们这边停留的时间就多了。”

　　陈朝阳坐在桌边，单手拖着下巴说：“可是这样为什么要在大潮日进出港口，这可是最狠的时候？”

　　程望舒茅塞顿开，脸上瞬间没有了困惑：“他们借贸易为名在沿海测绘水文，他们想控制福建海域。”

　　顺生和林文慧同时惊呼：“什么？”

　　陈朝阳好像也通了，在旁边补充道：“如果测绘完成了，他们把数据交给日军控制了福建海域，林家的航线和疍民将很难生存下去。“

　　“那我们该怎么办？”林文慧一脸担心。

　　“找阿公”和“找老爷”的声音同时响起，程望舒和陈朝阳互相对视。

　　林家书房的木门被推开，林毅走了进来，身后的福伯单手把门轻松关上。

　　林金麟此时正在擦拭着妈祖铜像。

　　林毅拄着乌木拐杖坐在太师椅上，眼睛扫过房间的几人：“炸船禁足这么久，居然没消磨你们，反而把胆子给炸肥了？”

　　程望舒将手帕里包着的淤泥打开给林毅看：“阿公你看，这不应该在贸易的船只上出现。”

　　林文慧拽着林金麟的袖口晃：“阿爹，他们还撞沉了疍民的船。”

　　“简直胡闹！”林毅的用拐杖重重捶地，“你们才多大？这是你们该关心的问题吗？朝阳你也跟着他们一起胡闹吗？”

　　陈朝阳拿出一根长绳锁，上面带着一节节刻度：“这是我从三井商船的货箱底层找到的。”

　　程望舒跟着说：“那根本就不是贸易船，而是测绘船，他们要给日本军舰铺路。”

　　“可是这船我听说是程镇峰送给三井洋行的，还帮他们在中华成立了公司。”林金麟在旁边冷笑着说：”这么看来程镇峰倒蛮会借刀杀人的，用日本人的手掐中国人脖子。”

　　“不是掐脖子，是断脊梁。”程望舒展开手中的海图，摆在桌子上“我问过疍民了，他们看到三井的测绘船频繁出没于泉州湾、马祖岛。”

　　陈朝阳手指划过海图上福建的海岸线说：“这全是林家走了百年的命脉。等日军摸透这片海，林家商船要么挂日本旗，要么沉海底。”

　　林毅用手掌拍了拍桌子：“危言耸听！林家和法国商行有茶叶合约，租界的炮舰是不可能会伤到林家商船的。”

　　“租界的炮舰保的是茶叶，不是人命。”程望舒一脸坚定地说。

　　林金麟在旁边看着这一切，平静地说：”爹，上周被日本军舰撞沉的六艘疍家船，尸体现在还卡在礁缝里，林家的商船挂着法国旗自然安然无恙，可是那些疍民连块裹尸布都讨不到。”

　　林毅坐在太师椅上思考着，说：“和三井硬碰硬，等于和日本人硬碰硬。”他眯着眼看向程望舒：“你知道日本人的巡洋舰现在停在厦门港吗？”

　　“所以不能硬碰，要让他们自己沉船。”程望舒看着林毅微笑。

　　林毅听完却得意地笑了：“今夜子时，我派人跟着朝阳去布网，这几天让顺生联络疍民，把三井埋的东西全换成硫磺粉加三成牡蛎灰的空壳，再去散布谣言，说泉州湾里有郑和的沉宝，等十五那天三井的船就会走窄航道。”

　　“我呢？”林文慧急得在旁边狂揪头发。

　　林毅用手按住她头顶：“明日你跟着你娘去法国领事的茶会，要把这些‘小道消息’不小心说给他夫人听，记住，说完要装作很慌张自己说漏了嘴。”

　　林毅如有所思地望着门口，喃喃地说：“这次若败了，林家祖产就要停在我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