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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彩釉陀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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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海风吹过祠堂的香火,程望舒跪在林家祠堂的众多排位面前,他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刻刀,刀尖抵在牌位上“锦”字的最后一笔,力气大地仿佛要将木板戳穿。
“母亲,您看好了。”他咬紧后槽牙,刀尖狠狠一划,“这一笔,是替您刻的。”刻刀在最后一横向上打滑,木屑扎进指尖。母亲的声音从他脑海中慢慢浮现,当时林金锦教程望舒认字:“舒里有舍,舍了安稳,才能挣出生路。”
程望舒的泪水大把大把地掉在牌位上,把“林金锦”三个字弄湿了。他看着牌位小声的说:“您舍了命换的生路,我一定会好好走下去的!”
“林家祠堂不供软骨头。”林金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程望舒连忙用袖子擦脸,赶忙起身。
林金麟靠在门框上,手指还夹着半根烟,讥讽:“程镇峰和日本人的握手照上报纸了,他为日本人修码头,买船只,顶了天混个'上海租界商会长',鼠目寸光!”
他看了一眼程望舒接着说:“不过你这亲儿子倒是给他备了份大礼,你猜他们会不会想到这个凶手是程镇峰的亲儿子?”
程望舒喉咙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金麟走向程望舒身边,烟头在排位面前掐灭,他摸过牌位上的刻痕说:“你这刀工,倒是比你娘强。”他突然笑出了声:“她当年为了刻妈祖像贺寿,差点削掉了半根手指。”
程望舒抬头,和林金麟对视。只见林金麟嘴角微微一笑说:“阿舒,走,来前厅介绍人给你认识。”
等程望舒跟着林金麟来到前厅的时候,首先闻到一股墨香味。只见前厅的椅子上坐着一位带眼镜的妇人,她正在用手中的钢笔写着稿件。程望舒看着她仿佛看见母亲还没生病的时候教他临帖的样子。
稿纸被风吹起一角,程望舒看见里面一行工整的楷书:“渔娘拾得月魄珠,夜夜泣血,珠中映出亡夫容颜。”
“这是你舅母张间月,最近在写《鲛人泪》魔怔了。”林金麟拍了拍妇人的肩膀,语气里罕见的温柔,“说什么海底珍珠会化成美人鱼,我看是她就是馋福州鱼丸幻想的。”
张间月抬头轻笑,眼睛笑起来就和月牙一样:“又编排我。”她微笑着轻推眼睛,手腕的翡翠镯子露了出来,内侧还刻着衔珠青龙,看着和林金麟是一块料子。
张间月眼神打量着程望舒,突然叹息:“和阿锦年轻的时候真像啊。”
突然程望舒脚边滚来一只彩釉陀螺,“阿爹,快看!”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追着陀螺跑进程望舒的怀里。“阿爹!我的陀螺会跳舞了。”
小女孩仰头的时候,瞬间闭上了嘴巴,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程望舒后退半步:“你不是阿爹。”
“阿慧!”张间月皱着眉头轻斥,用手指戳了戳女儿的额头:“这是你望舒表哥。”
林文慧歪着脑袋,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奇的看着程望舒,接着将陀螺塞进程望舒的手心:“表哥陪我玩,阿爹总输给我,没意思。”
林金麟笑着摇头,抬手揉乱了林文慧的刘海:“阿慧被宠坏了,你不要介意。你文谦表哥在国外,过节回来。”
“听说后园的木樨花开的正好,快带表哥去瞧瞧。”张间月轻轻推着女儿的后背,转头对程望舒温柔地说:“你阿嬷生前最爱木樨香,还在的时候总喜欢用花蕊泡茶。”
林文慧拽着程望舒的袖口一路小跑,她将程望舒带到后园,一边赶陀螺一边说:“表哥,我娘说陀螺转得越快越稳,人是不是也一样啊!”。
话还没讲完,假山后面就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一位身穿月白色长衫的少年低着头跪在瓷器旁边,脚边散落着破碎的青花瓷片,手指被割破也面无表情。
“朝阳哥!”林文慧看到后,惊叫着要扑过去,却被那位少年抬手止住了步伐。
回廊的阴影里传来训斥声:“朝阳如果端不稳茶盏,明日就去祠堂守长明灯。”
陈朝阳捡碎片的动作干净利落,与那张稚嫩的脸格格不入,眉眼与陈清河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朝阳哥还没练好端茶。”林文慧踮着脚,对着程望舒的耳朵悄悄地说:“陈伯伯说要等朝阳哥练好,才能去前厅奉茶。”
“那是陈管家的儿子?”程望舒低声问。转头却看见在廊柱阴影里,陈清河正抱着胳膊看着这一幕。
林文慧将程望舒拽到不远处的紫藤架下,声音压得极低:“那是陈叔的儿子陈朝阳。他怪得很,从小就这样。”
“怎么怪?”程望舒盯着远处的陈朝阳好奇的问。
只见林文慧皱起了眉头:“上回让他陪我赶海,他冷着脸把我捞的螃蟹全倒回海里,说‘林家儿女不该玩物丧志’。”她学着陈朝阳严肃的腔调,自己先绷不住笑出了声,“可是隔天他见我爬树摘枇杷的时候,偷偷在树下垫稻草,比阿嬷还啰嗦!”
程望舒看着陈朝阳挺直的后背,忽然一阵风吹过,一片花瓣落到他的肩膀,他身体僵住用手指撇掉花瓣。
陈朝阳察觉到一道视线在盯着他,缓缓抬头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手上的瓷片没拿稳,掉在地上。
“望舒表哥?”林文慧拽了拽程望舒的衣角,“朝阳哥最怕生人盯。”
陈朝阳缓缓起身,带着细碎的瓷片离开了原地,走向回廊的深处。程望舒盯着那道背影,莫名感觉一股寒意涌上身。
“阿慧!”张间月的声音从月洞门外传来,“该喝药了。”
林文慧拉着程望舒就往外走,可是程望舒的眼神还回头盯着回廊深处。
陈清河拎着灯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程望舒的后面:“表少爷该用饭了,入夜后园子阴气重,当心寒气入体。”
林文慧蹦跳地想去够陈清河手里的灯笼,却被他侧身避开。
“陈伯伯小气。”林文慧气鼓鼓地插着腰,转身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麦芽膏,掰成一半塞进程望舒手心,“表哥吃糖,可好吃了!”
陈清河提着灯往东院走去,程望舒注意到他脚上的布鞋还打着补丁,同样是管家却和程府的管家富贵截然不同。
“望舒快来!”张间月从月洞门走出来,端着几个热气腾腾的红龟粿,“第一笼给你留着呢。”
林文慧已经迫不及待抓着一块吃了起来,糯米皮还黏在腮帮子上,含糊不清地说:“表哥再不来,我要把它全吃光啦!"
院子的另一边传来水桶的磕碰声,陈清河严厉的训斥声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说过多少次,水缸必须要........”
回廊下挂着的灯笼被声音震的晃了晃,惊飞了周围觅食的小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