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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煦南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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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稷四年二月
新春刚过,煦南已经从寒冬之中回暖。池子里的锦鲤聚在一处只为几条鱼虫。
池子边的青年一手捧着装鱼虫的青瓷罐,一手拿着竹夹,神情冷漠地看着其中几条鱼。
“王爷,永州回报,押解队已经于三日前离开,估计应该快到煦南了。”冗巳毕恭毕敬地接过青年手中的青瓷罐,将信交于他。
煦王先是拍拍手去了手上尘土才接过婢女递上来的净手巾,撇了鱼群一眼,语气随意地说:“这鱼也养了许久,该扔了。”
冗巳看眼鱼,又看眼煦王,明白话里的深意。
“属下明白。”
被收了鱼虫,煦王也没有继续赏玩的心情。
现在他想着是即将到达煦南的押解队,他们带着的是自己的皇兄——当朝皇帝蒋琛给他的生辰礼。
自蒋琛登基四年,年年皆由左林卫中郎将林植护送生辰纲。今年因刚从前线回来的那位功臣要回煦南祭祖也一起跟着队伍来了。
“郭诲——”
另一边,永州往煦南州的官道上,浩浩汤汤的军队慢慢前行。五百左林卫奉旨护送煦王生辰纲至煦南煦王府,为按时送达已提前一个月从都城盛阳出发。
“阿起,距离煦南城还有多远?”马车的帘布从里面被掀开,候在车侧的人勒了勒缰绳让马靠过去随之弯下腰。
马车里的人面容憔悴,不似健康的惨白,但头发束的整齐,穿着完全与将士格格不入的便服,近了煦南这样的江南城都还裹着件赤狐裘。
“回将军,还有二三十里下官道,下了官道还有二十里路,最快两日能入城。”
马上的人一副异族打扮,微卷的头发高高束起,抹额正中间嵌着块绿松石,小麦色皮肤让那双微微泛蓝的眼仁更显着异域风情。回答完话郭起立马把帘布遮了回去生怕车里的人受凉。
这副羸弱的样子常人定然觉得是哪家吃仙药的公子。事实上他除了担任押解官带领御前左林卫下煦南之外,他还有军衔——东北境云威大将军。
正是煦王口中之人——郭诲,郭伯濯。
日前,东北境大败渠渡,捷报回京,朝廷召回东北境大军,班师受赏。
郭诲因儿时在盛阳做平北王世子,同时也是太子伴读,与如今已经继承大统的蒋琛结下情意。于是,他靠着圣恩得以免去所有早朝与议会,连官员去府上拜见都被蒋琛下令禁止,以免打扰伤病修养。
到了二月,蒋琛亲自来问他: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在他身边的十一皇子?想不想回煦南祭祖?
郭诲这才接下生辰纲押解使的任务前往煦南,顺便给自己回乡祭祖行便宜。
“天色不早就地扎营休息,明早再赶路。”郭诲下令后,郭起策马赶到头部军知会左林卫中郎将林植。
“将军若是身体吃不消,行军就再慢些,毕竟煦王的生辰还有几日。”
在盛阳,郭诲受伤元气大伤的事不是什么秘密,像林植这种来自根基深厚大家族的人自然了解。
“太阳马上下山了,将军让咱们明日再上路。”宽敞的地方不易被伏击也容易发现异常,虽然不曾上过战场但兵书是读过的,林植挑了一块儿好地方。
夜中休息时郭起端来柴火给郭诲熬汤药,辛涩的药味和着热气飘在空气中,让怕苦的郭起皱紧了眉头。
“喂,你离火堆远点,再烤就成黑炭了。”从郭诲的营帐里钻出来一个黑衣劲装的女侍,东北的风吹出来的脸掩不住的英气,手上因为皲裂缠了一道又一道的绑带。
郭起头也没抬只意思一下抬了眼皮:“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被火燎到。”
郭起与柳飞霜都是郭诲的贴心人,只不过郭起是个没名没姓的逃亡难民,老将军在世时收做义子也姓郭。
“药熬好没?将军要休息了。”
郭起不紧不慢把药盛入碗中,只端在手里也不给柳飞霜,柳飞霜看急了:“郭起你找打是吧!”
少年人就算端着汤药也能轻松躲过柳飞霜的直拳,况且女子也没发力,可军师常说的识时务者为俊杰,郭起接下一招就立马投降了。
这也不算完,二人本来就是轮番值守,郭起自然也要跟着柳飞霜去到郭诲的马车边。
“中郎将。”二人想到林植会在郭诲这儿,一方面是关心病情另一方面总是和郭诲有聊不完的话,比如战术。
对于这件事郭起冷嘲热讽过,一个被他将军老子按在盛阳没去过边塞的左林卫中郎将而已,学再多行军打仗的东西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偏偏自家将军有那个教的心思,他也就没敢再编排。
“将军此行结束后恐有段日子不会再相见,可有什么安排?”林植的长相要比郭家这些人细腻得多,一看就是京中武将。
郭诲仰头喝尽碗中的药,按朝廷说法此次回来是为了祭祖,也是给他个更舒心的地方养伤。
“没有,只当多在中原停留一段时间。”郭诲说得爽快,但心里也对朝廷的下一步动作悬着一颗心。
他低着头,目光停留在已经无法直立行走的双腿上,心里念着希望这废掉的双腿真能消除老臣们对于自己的疑虑……
“如果在下能在煦南多停留几日,定然去拜祭郭老将军。”
林植口中的郭老将军指的是郭诲的父亲平北王——郭定山。
郭家世代为将,郭诲不过是少年成材,要真论起功绩比不了自己的先祖,更比不了郭定山。
郭定山从军四十载,先是收复东北失掉的一州一县,又平定契丹使其成为观的附属国。最传奇的功绩还要数联合东北诸家清扫埮跶部落。
“如果父亲知道中郎将有这份心一定会很高兴。”郭诲嘴角含着笑意在昏黄的烛光中格外温柔。他从小便崇拜的父亲,因此所有夸赞郭定山的人都会高看一眼。
“虽然盛阳路远,但江南道也有父亲的门生,如果将军需要一定要开口。”
“郭某谢过中郎将好意。”郭诲要夜夜喝药稳定身体状况,看林植已经准备离开也让郭、柳二人早些休息,不必跟前跟后的照顾。
“林植愿将军煦南之行一切顺利!”林植起身拜别,这次煦南一别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这声将军也不知道日后什么时候才能再叫出口……
林植虽然做京官但依旧有武将的血性,见不得英雄落难,郭诲如今模样实在让人心疼,好不容易平定东北又颠颠倒倒回到中原。
那夜,郭诲账中的烛火灭的很早,几乎是林植走了就立即吹掉。
大军行进两日后,已经可以望见煦南州的城楼,在先行斥候的通报下煦南官员早早整备好供押解队伍休息的营帐。
左林卫将生辰纲转交给煦南的军队,上面还铺上事先准备好的红康锦,让数量庞大的生辰纲更显奢靡。
煦王府建在城西,远离闹市,面积要比盛阳的王侯府邸都要大上一倍有余。
光正门就开了八扇,鎏金黄梨木的牌匾高悬头上,两侧对联一细究字迹习惯不难看出是当今皇上亲笔所题。
进了一宫门,复刻的多子多“福”石碑编着汉白玉壁的拱门立在中庭,众人被引往西路,又走了百步有余终于看到块“玉光室”匾额,领路侍卫也慢下来给各位大人往里请,估计这就是会客厅了。
煦王蒋璟终于漏了真容,他今年二十有二,与蒋琛同胞系太后所生,年龄相差无几从小就住在一起。
郭诲当太子伴读那几年或许也与他短暂相处过。但本就模糊的记忆加上岁月打磨,坐在金丝楠木椅上的靛蓝袍青年已经完全不能和记忆里的他重合。
“末将拜见煦王殿下。”郭诲本想从轮椅上起身被蒋璟制止住,立马说道:“各位大人辛苦,先入座。”
接下来的大半个时辰,蒋璟话不停的先感谢皇帝的心意,又让府上人从库中播猪牛羊给城外营地作为给将士的谢礼。
从东北军班师,坊间就又流传起《郭家大义驻东北》这类戏本,而煦南是郭家宗祠所在。这儿茶馆、戏楼自然更甚,比京城更有花样,比如《郭将军立马丛台山》、《东北军平契丹》、《奇袭瓦辇保》、《将门女色治洪灾》……
王府上的丫鬟杂役也总讨论着郭诲的事儿,如今这戏本里的人好不容易蹦到了自己眼前,蒋璟自然觉着新奇。
他将眼前人和记忆中的人做了做比较,变得更清冷也更爱绷着个脸,还多了很多伤…
日前收到线报押解队应该快要到达,眼下郭诲到达煦南,棋盘也终于迎来了“将”。
一个与蒋璟身量相仿身着银纹绣服的男子从厅外走来打断了蒋璟的思绪。
他先拱手示意煦王,不疾不徐道:“王爷,生辰纲已在照楼外,请王爷与各位大人前往核对。”
照楼位于居所的最后,是煦王府的藏宝阁,里面收纳了蒋璟积攒的大部分珍宝。虽说已预想到王府的吃穿用度豪奢,可当它立在面前时还是震撼。
几十间房子连成一排,筑有两层,下层开小窗用于通风放些需要避光的珠宝,上层前檐连廊开三十扇门,后檐开四十九扇倒悬蝙蝠纹窗,放怕潮湿的书画或是常见的物件儿。上搭琉璃瓦,下立楠木,撑起富丽的照楼。
“王爷,还有一件宝物,皇上嘱咐臣要亲手给您。”郭诲打开素舆托匣,取出个金莲花包边的紫檀木匣交给府上侍卫。
蒋璟心中满是疑问,皇兄的生辰礼年年照例都是那些,可从来没有需要押解官亲手交与他的先例。从侍卫手中拿过锦盒,翻盖打开,便见到里面静静地躺着一道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