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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煦南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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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行军官都变了脸色,原来这圣旨一直放在郭诲身边。
蒋璟看着郭诲脸上的惊愕,猜测他并不知道这盒子里是什么。
如今圣旨安全到了他手上,途中也没有被京城的人追回,结果想必已成定局。
“……”短暂的沉默说明了圣旨的内容并不好,至少在蒋璟看来这对于眼前的郭诲是一道催命符。
看来天也助他,郭诲这一留可是要与当年之事挣个不死不休了。
郭诲察觉到煦王的目光,心下了然,眼神随即黯淡下去,抑制住嘴角的抖动,示意郭起,让他扶着自己跪下,抱拳在额前。
“王爷不必为郭某如此殚精竭虑,结果在下也猜到一二。”
看到郭诲的动作,随行军官各个都把头又往地上低了两寸,恨不得扎进土里。
“诏曰:东北五路云威大将军郭伯濯,七岁入京,十有四提枪上马副驻东北泱州,又三年官至五品,时渠渡来犯,骁勇应战。七年间兵退敌军数次,终大捷归朝。然昼夜劳累,心神憔悴,疾病缠身,特允解甲养身,还帅印于朝廷,拜军候封辽疆侯至煦南祖籍。”
后面还有冗长的田产、金银等诸多赏赐,但蒋璟就停在这了,他轻抬眼皮去打量郭诲的反应,那人低下的头颅看不到表情,但任谁也不会有好脸色,而且这最后的一句话更是凉了郭诲的心。
“愿辽疆侯以余生丈量大观辽阔疆土,而非困身泱州。”
说完不知道是悲切还是什么,蒋璟的喉咙有些发紧,静静的看着郭诲的下一步动作。
良久,院子里起了一阵风,从一墙之隔的花园里飘来些新芽的清香。
郭诲像刚刚有了魂的人一样微微动了一下身子,在几声连续的咳嗽声后他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出来:“臣接旨。”没有谢主隆恩,只是简单的三个字。
郭诲靠郭起的搀扶坐回了素舆,手紧紧握住那扣上玉玺印就代表至高无上权利的黄绢布。
边关的十余载在他的面前闪过,好似一幅绵延千里的锦帛画卷…
三代渠渡将领都曾在他手中战败,他们在郭诲身上留下刀痕、剑痕、箭伤都成为赫赫战功的证明。
他是叱咤东北的大观武将郭诲,是东北三州四县的这一代守护神。他被供奉在东北每一间庙宇,所有百姓都为他祈愿平安。他的功名足以让他百年之后放上郭氏祠堂的鳌阁,为满门忠烈的郭家再添一笔重彩。
如今一切戛然而止,与东北的告别来的猝不及防。
用余生丈量大观辽阔疆土,而非困身泱州……这句话无非就是在告诫郭诲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去泱州了,而刀剑饮血,戎马关山的日子也就此和他告别……
等待核对完毕,郭诲兀自的让郭起把马车牵来回府,自己就呆在那一一送别军官,祝他们一帆风顺,是说回京的路也是在说往后的仕途。
望着他俨然清瘦的背影,蒋璟只能远远的站着,因为此时的郭诲不需要任何皇室中人给予的半分关心。
“辽疆侯初来乍到,人情淡薄,去照楼找块陈年楠木,给侯府做匾额。”如今既然封了侯接了旨,也不能一直挂着那块平北王府的牌匾,煦南郭氏向来清廉治家,拿出的木材不一定真的合适侯府门楣。
“是。”
听到蒋璟的安排,准备离开的林植制止道:“不必王爷费心,圣上已经赐下辽疆侯府匾额,随军一起送到。”
林植终于在圣旨宣读的一瞬间卸下担了一路的担子,现今他的的表情十分难看,一脸愤愤不平,说起话来也冷气直冒。
这刻蒋璟明白过来,除了郭诲本人都知道那最珍贵的礼物是封侯圣旨。
只可怜大病在身的郭诲,一路还觉得帝王偏心照顾为他回乡祭祖行便宜,他这个皇兄啊,早就不是当初的太子了。
“中郎将不必自责。”看林植那副紧皱眉头不敢直视他的模样就知道,林植在为隐瞒真相的事而愧疚。
林植的眼神黯淡,抱着万分歉意张口道:“将军,封侯的事我的确早有耳闻。家姐在翰林院做女官,朝堂决策的风声听得不少,从将军回朝旧派就在规划这件事。”
那帮老家伙给郭诲大老远的叫回盛阳就是想让他好好歇歇,美其名曰他的功劳已经可以满足普通人一生的愿景,实际上不过是害怕郭家功高盖主……
郭诲坐在素舆上拍了拍林植的垂在身侧的手让他安心,露出勉强的微笑想让他释然:“下次来给王爷送生辰礼时记得来侯府坐坐。”这件事与林植无关,他并不会因为林植提前知道而迁怒于他。
林植才露出来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请将军保重身体。”然后行最高军礼给郭诲做最后的告别:“末将,告退。”
林植比郭诲还年长几岁,因此他在朝堂上真切的看过郭诲从世子到云威将军的成长,也是他让林植真切的体会到什么叫“自古英雄出少年”,然而英雄垂首,东北军依旧归郭氏统帅,但再也不归郭诲。
在煦南的郭家族人不少,而且大部分已经自立门户,郭诲父亲郭定山在世时就已经被嘉仁帝封了平北王,自立府邸。郭诲虽然是长子但上了战场就失去继承爵位的权利,把它留给尚幼的弟弟。
然而天灾人祸最难预料,六年前的大火把平北王府连人带主体房屋都烧成了架子。正值川云役的第二年,他作为东北守将并不能回来扶灵,全倚靠族人操办。
被烧毁的平北王府在蒋琛继位那年重建,如今换掉匾额就成了辽疆侯府。
因为是拿着原图纸复原,郭诲还能在这座宅院里唤起自己为数不多的关于它的记忆。
“那棵树应该是新建的时候移植过来的,记忆中它应该高许多。”
花园的中央坐着一颗大槐树,时值初春,国槐的枝条已经冒出绿意,衬着灰白的树干也有了生机,就像这座宅子也迎来新的历程。
“回侯爷,后院并没有被大火波及,许是您许久不曾见它了。”说话的是郭家出了五服的一子弟,名唤袁醒,府邸重整后他就一直在这里当管家,许多事都要比刚从东北回来的郭诲主仆明白。
“听说当年的火很大……”郭诲在如今的府中倒是找不见一丁点儿灼烧痕迹。
“大火那年在下还在县里,只是听说火光冲天,火官发现时救援不济。”袁醒也是因为族中无人愿意守空院子才捡了漏,对于当年的灭门案只是道听途说。
郭诲叹了口气,他实在亲缘淡泊,与父亲是上下属,与母亲像是相隔千里的陌生人,至于那位胞弟更是素未谋面。
江南要比北境湿润许多,柳飞霜和郭起这样没来过的人十分不适应,觉得一直包在个水球里。
“侯爷,等你腿好了咱们出去转转吧,这煦南真的是难呆。”郭起好穿给自己做了好几件新的圆领袍,头发也让侍女盘起高髻,只是他天生卷发让那头髻显得没有那么规整就像他的人一样。
三人正闲聊着,廊上就传来人走步的声音,听着步速是朝他们来了。
“侯爷,煦王已经到了会客厅。”袁醒一进来就看到柳飞霜给郭诲腿上盖上层皮毛毯子,觉得是自己没注意让郭诲受凉。
郭诲没想到这才几日就又要见煦王,除了皇城几年的情分,二人属实没有太多交情,此番突然前来只能是为了生辰宴。
郭诲让郭起相伴前去应对蒋璟,到了会客厅就看到蒋璟正把玩着府上的那一副六只的琉璃鎏金蔓草纹杯,估计府里侍从知道是招待煦王遂拿出来的稀罕物。
觉察到来人了,蒋璟转过身,两个人就四目相对,直到郭诲坐到了他对面:“煦王殿下,生辰宴在即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蒋璟打量着郭诲,想从他脸上找出明知故问的破绽,然而却被郭诲的下句话臊的挪开目光。
“在下今日是哪里打理的不得当惹得王爷挪不开眼?”
当然,就算被这么说蒋璟面上能装,倒也看不出慌乱,拿出请帖让身边的侍卫呈给郭诲:“三月初十,我等郭侯莅临煦王府。”
郭诲撇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请帖,比起泛着瑞香的生宣,那一掌大的寿字纹蜀锦更有说道。他人制衣服都舍不得的料子他竟然拿来做用过就扔的生辰请帖,足以见得他在封地煦南的五年时间,他见过的奇珍恐怕不比他皇兄少到哪里去。
“郭侯,这几日可适应了煦南的气候?”郭诲虽然就见过蒋璟两次,但也看清蒋璟是顾全自己颜面的人,不管他说出什么答案,这人都有一百个应对法子在等着。
蒋璟热切的目光在等郭诲回答,对面的人脸庞瘦削,眼下有一颗小痣,双唇都薄,现在它被勾起笑意。
“煦南湿热要比北境的风霜好受的多,躲在屋子里也没觉得多不适应,多谢王爷挂念。”郭诲只是简单回答并没有接着展开新的话题。
蒋璟则抓住了从郭诲的回话中找到能献殷勤之处,紧抓着郭诲的话问:“侯爷来的匆忙定是没准备适合煦南天气穿的衣物,等我把王府的制衣遣来给您做些。”
郭诲有些后悔多说了一句,如今又要想出拒绝的话。
“在下需要常换敷药,如果沾脏那些好料子实属可惜,我穿旧衣裳也更舒服。”这话也没有假不假的说法。他如今出行就坐着素舆,外人看来就是他腿疾难愈。
蒋璟看这条路行不通就又问:“可需要什么药?我那有契丹进贡鹿茸,送来补身体如何?”
郭诲轻轻皱下眉头,他不知道蒋璟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又要送衣服又要送药材的,是在献哪门子殷勤?
“本来就准备来煦南小住,皇上赐下的足够郭某把病养好。”
察觉到郭诲的表情,蒋璟终于发现自己的行径应有冒犯之处。
毕竟在郭诲看来他二人不过儿时之交,情分浅薄,自己这般鞍前马后必定会被打为主张谪贬一派。
今日的拜访适时结束,好巧不巧蒋璟刚出门就看见驾熟悉的马车停在侯府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