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计有一失》候鸟归北

3、煦南三

　　从马车上下来的青年看着二十有余，穿着件深红色的袍子，头上包着烟紫色纱罗工整的垂在脑后。

　　“程大人，这是刚处理完公务？”
　　程庚几乎与蒋璟一同调来煦南，一个是负责协助查案煦南刑狱官，一个是个闲散王爷，确实不大打照面。

　　能让蒋璟记住的是那个给他摆了三次宴席的将军老爹。

　　苏阳程家与煦南郭家相似皆以军功授封。

　　商稷元年，程庚高中取探花，程老将军非说是文曲星下凡不小心砸了远在岭南的程家祖坟，为表歉意才让这辈出了个能中第的程庚。

　　程峰程老将军一高兴，在他中第时摆了探花宴，封官时摆了承恩宴，离开盛阳时又给了一次送风宴，到现在只要在朝上提起程庚的名字，任谁都会想起三宴探花郎。

　　相比蒋璟，程庚更没想到会在辽疆侯府遇到煦王，先是一愣又立马讲起官场上的那套客道话。

　　“劳王爷牵挂，州衙公务繁多确实刚下值。”程庚这两日拖郭诲办事，因此都夜宿在这。谈话谈多了就容易因封侯的事为郭诲抱不平，表现为看到煦王就心中烦闷，恨不得把煦王手撕了来得爽快。

　　蒋璟看着程庚那一脸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的样子，不难猜到他心中所想。更何况郭诲在盛阳时多得程老将军照顾，尊其为义父，程庚看郭诲比自己亲大哥还亲，估计这一会儿在心里已经把他骂了好几轮。

　　左右不过是那些寒暄话，蒋璟并不愿意胡乱浪费心思，既然因为郭诲惹得程庚不待见那他自然不自讨没趣：“程大人一下值就奔着侯府来，本王还真是羡慕你二人的情谊。”

　　程庚以清正廉明受百姓夸赞，这般阳奉阴违的事儿实在干得不够得心应手：“是，再晚些恐怕耽误侯府膳食，在下就告辞了。”

　　蒋璟点点头，扬手让程庚先行。自己则让冗巳上前吩咐了个任务。

　　程庚一步都不耽误，抬腿就往门里去，刚进门余光里就出现了柳飞霜。

　　“柳侍卫，你怎么在这儿。”柳飞霜站在墙根下，察觉到程庚看到了她，立马从阴影里走出来。

　　“程大人。”柳飞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做出了个“请”的姿势为程庚带路。
　　遇到府里人程庚自然压不住好奇立马问道：
　　“煦王今天来府里做什么？可有难为伯濯？”

　　柳飞霜没有随郭诲去见客，自然也不知道煦王拜访目的，会出现在门口只是多年积累下来的警觉性。

　　“侯爷对我另有安排，谈话内容我并不清楚。”本来以为煦南安静，并不会像盛阳左个权贵右个高官前来打扰，但眼前这个将军故友却一人挡十人，柳飞霜时时刻刻念着郭诲不会给程庚多好看的脸色。

　　膳厅里郭诲已经坐好，接过食前的汤，抬头就看到程庚从门口朝自己大步流星的迈过来，坐到他身边的椅子上开始打量人。

　　“煦王来这儿做甚？下马威？还是来探查你的身体状况？”程庚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使劲拍打着桌沿。

　　郭诲见到他和柳飞霜是一起来的就知道事情不简单，再被一连串问话后他哑然失笑。

　　“你这般倒楣，在门口遇见煦王了？”他是看开了，即使心中有郁结，但他不怕煦王来，也不怕煦王抱着目的来。只要听从安排在这儿养伤病，这伤病什么时候好转？什么时候痊愈？他相信没有人在意。

　　程庚见郭诲状态尚佳，这煦王估计也没做什么多余的事。

　　“他总不能找你闲聊吧？”这荒唐的理由没有半分逻辑可言，说出来程庚自己都心虚。

　　“他来送生辰宴的请帖。”郭诲指着新上的鱼对郭起说：“阿起，来尝尝今天的鱼怎么样？”

　　程庚自然知道他是估计躲掉自己的问题，左拉右扯到郭起身上，于是悻悻说道：“他都十七八的人了，还用你提醒吃什么？”

　　郭起一个闷头就是吃的人无端被中伤，心里这天大委屈需要立马发泄出来。

　　“我招谁惹谁，你们一个个针对我做什么？”说完又撞了一下程庚，问他：“听说你与侯爷关系好，但多年不见，你是不是嫉妒啊？”又左右看看程庚的脸，嬉皮笑脸道：“我知道我们家侯爷讨人喜欢，但你是万万比不了我了，我可是十年如一日的待在侯爷身边……”

　　程庚瞬间无语凝噎，好好的自己提郭起做什么？

　　柳飞霜见程庚吃瘪没绷住脸上表情，只好用一句“蠢蛋”掩盖过去。

　　“伯濯，我昨日向城里的镖行打听东北三州四县的事，他们给我回复了。”程庚终于想起来正事，立马将刚刚那事儿翻篇，整得自己活像个争宠的外室。

　　桌上另外三人咀嚼的动作都慢下来，他一副让郭诲放宽心的神情继续说：“郭译带领东北军同你一日从盛阳出发，不足一个月就回到泱州，现在应该是日常的驻城与协助农田修复这些闲事。”

　　郭译算是正了八经的郭氏子弟，一直给郭诲当副手。如今郭诲走了，东北军的兵权理应属于他：“为了平定契丹八部让他们再无造反之心，朝廷在东北建立的北海都护府也已成型，统一管理汉人与契丹的日中往来。”

　　“战乱平息，君书需要配合泱州知州做的还有很多，我一走他也能好好锻炼一下。”郭诲听完释然一笑，他对郭译如今能独当一面很是欣慰。

　　程庚又想起来个事，挑了一下眉，觉得这事情定然能让郭诲感兴趣。

　　“我今日不仅见到煦王还见到他身边跟的侍卫冗巳了。”

　　郭起觉得他大惊小怪，煦王的那个侍卫如影随形，见到煦王当然也会见到他了。

　　“那又如何？”

　　“我今天在镖局遇到他，我进门他出门。而且那镖师对我的问题对答如流简直就像背过一样，很明显有人在我之前问过差不多的问题。除此之外，镖师还提了几句盛阳，看来煦王真的在调查你。”
　　冗巳做事已经算周密，然而走东北的镖师只有一班，用同样的回答赚两份钱他们自然乐意。

　　郭诲却觉得自己没有值得煦王费心调查的地方，于是提出了另一个猜测：“说不定他一直在通过走镖了解盛阳局势呢？”

　　郭诲一个驻边十余载的将军都会因为朝中猜忌而被撤职封侯。他一个被先帝诏书一字一句写着即刻前往封地的王爷又怎么会有永久的安宁，只是为他自己探求生路罢了。
　　“反正煦王不是什么好人，你以后接触时切记当心。”

　　煦南作为蒋璟的封地，他当然在地方上有些权利，还好只是用来寻欢作乐，好收藏、好听曲儿，不做连结官商、暗抬赋税的勾当。

　　郭诲知道程庚是为了他考虑，遂不好反驳：“知道了。”

　　用完饭后，四人进了书房，柳飞霜将桌子上的图纸交给程庚。

　　“你昨日送来给我看的那把刀我已经查明了来处，大抵是三十年前埮达部落将领瓦辇保治领时期的军用刀。”郭诲将那刀原本的样子复刻在了纸上，希望能对程庚有些帮助。

　　“埮达部落？”这个名字太久没有人提起，像程庚这样的一直生活在中原的后生已经很少知道。

　　郭诲指着东墙上挂的疆域图：“瓦辇保死后不久埮达就被渠渡与契丹联合吞并。”当年瓦辇保部队被郭定山斩杀，渠渡大军压境不费吹灰之力踏平埮达。

　　“瓦辇保……是巫将瓦辇保？”程庚的记忆被这个名字唤醒，郭诲的认可更是让他记起书中所有记载。

　　巫将瓦辇保的事迹要追溯到上一辈人。
　　埮跶本属于契丹，后来契丹主部与大观议和，其就此脱离独立。为了保护所谓契丹最后一支男儿血性，瓦辇一族与郭氏代表的大观开始长达五年的战争。

　　年轻的郭定山也十分有信心打败瓦辇殷力，但在最后关头瓦辇殷力之子瓦辇保以秘术操纵士兵日夜不休连破八座城池，郭定山也在此战中失去了父亲与三位同族兄弟以及无数并肩战斗的同僚。

　　最终郭定山一人跪上龙潭亭，请向思邦出山研究秘术。最后双方合作兵破瓦辇保的活死人军团。

　　此战役后，瓦辇保被民间称为“巫将”。

　　程庚将目光移回手上的图纸：“那东北的东西怎么会在三十年后出现在千里之外的煦南，还被用来杀死许东峰？”

　　程庚这几日在办理许氏米行老板许东峰被杀一案。郭诲回来的当天早晨，许东峰被发现死在自家书房，趴在桌子上，背上插着这把大刀，鲜血流了满地。发现遗体的侍女吓得精神失常当夜投湖自尽。

　　城中的仵作见识有限，勉强从制式和工艺上认出属于东北游牧民族，于是身为刑狱官的程庚就找到了郭诲。

　　“不清楚，或许许老板喜好收藏？亦或是拿来镇宅？”提出自己的见解后，坐在素舆上的郭诲微微抬起下颌，望向程庚接着说：“这就要靠刑狱官大人多多探查，还许老板一个结果，以告慰亡魂。”

　　程庚本是在想着案情与埮跶部落，听郭诲叫自己的官职嘴角抽动了一下，向侧面挪了一步故意拿着官腔说：“辽疆侯言重，还是叫卑职严书听着顺耳些。”

　　郭诲笑了几声，伸手要拍打他却发现程庚早就挪远些，只好言说些自己对此案的疑问：“听闻许老板算是城里有名的商贾，他莫名其妙的死了，许府没与知州要说法？”

　　虽然他不出门，但府里仆役偶尔议论他也听了几句，再加上有程庚的补充，许东峰的案子进展他算是知晓一二。

　　说起这个程庚就觉得发愁：“许东峰一死，许府就报了案。不许动遗体，而且要根据习俗三日入土。知州大人在上面拖着，我才能站在这里与你说案情。”

　　程庚想到这觉得胸闷气短：“今天他们又去要遗体了。知州大人说他最多拖到许东峰头七，过了头七就要让他入土为安。”

　　可今日一过时间已经过半，再不找到凶手他不好交差。

　　“我明早再去许府亲自探查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