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看表 ...
-
吵了这么一场架,贝春晓心里也不太好受,他们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她也是真心把高轩当弟弟看。
她耷拉着脸坐在门槛上往外看,冬天的风在院子里打着旋儿,一阵阵地往身上吹,她觉得高轩自从她结婚后就变了,不,不是结婚后,是从知道她要嫁给凌和政时就变得很不对劲。
但她说不上来他为什么不对劲,“算了。”她吸吸鼻子,站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灰,自言自语,“跟个半大小子置什么气。”
冷风呼啸着,吹散了心头上的那点憋闷,贝春晓眼神越发坚定,所有委屈都化作一个念头:高轩不是说她学不会吗?那她偏要拿到毕业证,找到一份工作!
这念头一生,她身上那股子使不完的劲儿又回来了,她转身进屋,从缸里舀水、生火,把冰冷的灶膛重新烧得暖烘烘的。
等下午的阳光斜斜照进厨房时,她已经把屋里屋外都擦得干净透亮,连玻璃都反着光,清晰地能照见人影儿。
看着整洁亮堂的家,贝春晓满意地双手叉腰,心底那点最后残留的难受也彻底被劳动的充实感驱散。
太阳逐渐歪斜过去,人的影子被拉长,看日头算时间是农民的本事,贝春晓从小就会。
虽然不精准,但差不多是四点多,凌和政五点下班,她可以先把晚饭做起来了,这样他一下班就能吃到饭,吃完饭,她就去上扫盲班。
一想到她也要跟学生一样坐在教室里看书写字,她内心还有些激动,忍不住哼起轻快的歌谣:“花篮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唱一唱……”
晚饭是熬得浓稠的小米粥,绕着锅边贴了金黄的玉米饼子,炒了干菜炒肉,又用娘炸的辣椒油拌了白菜豆腐,油亮亮的,看着就喷香。
凌和政虽然自己说不挑食,但就贝春晓这些天的观察,他特别喜欢吃肉,饭桌上要是没肉,他虽不会说什么,但胃口明显就小很多。
不过也正常,谁不喜欢吃肉,她也喜欢吃。
而且他一个月给她五十块,还有那么多的肉票,不说顿顿吃,天天吃肉也是够的。
就是贝春晓还有点没适应过来,半个月前她还过着能吃饱就不错了的日子,结果现在就天天都吃上肉了?
她做好饭没一会儿,凌和政就回来了。
洗了手上桌吃饭,凌和政看了眼屋里,问:“高轩走了?”
“他没待多久就走了。”吵架的事,贝春晓不想说,啃着饼子的焦边就菜吃。
凌和政也不是个爱打听的性子,她要是不说话,他也绝对不会多问。
饭桌上一时沉默下来。
贝春晓看了眼外面,天已经要黑了,她有些着急,问:“现在几点了?”
凌和政腕上是带着手表的,他看了下说:“五点二十。”
那还早,子弟小学不远,拐个弯就到了。
贝春晓放下一半的心,却忍不住一遍一遍地问他现在几点了,生怕自己会去晚了迟到。
凌和政被她问得有些不耐烦,干脆把手表脱了放她面前,“你自己看着。”
贝春晓盯着眼前的手表眨了眨眼,又懵然地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
凌和政被看的一怔,非常微妙地理解了她眼神中的意思:她不会看表。
“……这个是时针……”他把表举起来,简单又详细地告诉她表盘数字、时针分针秒针。
贝春晓一听他要教自己看时间,忙起身绕到他旁边,将脑袋凑得近近的,眼睛中都透着光彩。
凌和政声音一顿,下意识动了动身体,和她拉开点距离。
贝春晓指尖指上表盘,笨拙的数了数,扭头问:“所以现在是五点二十五对不对?”
“……对。”温暖的灯光下,凌和政看着她瞳孔中倒映出的自己,轻咳一声,别开眼。
贝春晓见自己答对,很是兴奋,嘴角向上扬起,圆圆的眼睛笑弯起来,左右拍手握住:“真好,以后我也会自己看表了。”凌和政那边的床头柜上是有一只闹钟的,只是她以前看不懂。
她有两条长辫子,随着她直起身的动作摆动,恰巧扫到凌和政脖间,转瞬即逝,被绑起来的发尾发硬,触感有些痒,他皱了下眉,喉头上下滑动。
贝春晓还沉浸在又学会一项新知识的愉悦中,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瞥到自己还没吃完的饭,连忙又坐回去,端起碗,匆匆扒干净,再抬眼时,眸中彷佛有碎金闪烁:“凌同志,刷碗就交给你了,我去上课了!”
她说完一阵风似的回屋,拿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书本纸笔,蹦跳着离开:“来到了南泥湾,南泥湾,好地方,好呀好地方……”
她的歌声飘荡,凌和政还坐在原位,看了眼面前的饭碗,又看向已经空无一人的院落,高轩没劈完的柴还静静堆在墙角。
他摇了摇头,将剩下的饭吃完,随后将卫生收尾,挽着袖子从厨房出来,手上还有西厄水渍,灯绳一拉,厨房瞬间陷入黑暗。
一闪间,他又看见那堆柴,脚步迟钝了下,最终还是转了脚尖……
贝春晓踏进扫盲班教室的那刻,手里的书本抱得更紧了,她抿了下唇,小心翼翼走进去。
教室是子弟学校空下来的一间房,里面摆了大约二十套桌椅,教室后面的墙壁刷了半截白灰,上面用红漆写着端正的大字:“扫除文盲,建设新中国”“妇女能顶半边天”。
贝春晓仔细看了眼,虽然还不认识,但觉得这字有些熟悉,跟苏老师教她写的名字很像。
此时教室里已经来了好些学生,大多是和她年龄相仿的妇女,也有几个年纪大些的婶娘,甚至还有位头发花白、还裹过小脚的老太太。
贝春晓找了个空桌子坐下,她来得有些晚,只剩下了边缘的位置,她把书放到桌面上,与边角对齐,也不知道这位置是固定的,还是看谁来得早谁坐,要是先到先得,那她明天要早点来,好抢最前面的座位。
大家正襟危坐,脸上带着相似的紧张和期待。
有人低低交谈,有人笑得爽朗,小小的教室里,亮着暖黄的灯,贝春晓弯了弯眼睛。
苏瑾这时拿着粉笔盒和教案进来,环顾扫了一圈,笑说:“今天是我们第一期扫盲班的第一堂课,我是苏瑾,你们叫我苏老师就好。”
“苏老师!”众人齐齐喊着。
苏瑾笑盈盈的,拍掌收声,“大家都是家属院的,有些人可能之前就认识,有些人可能是第一次见面,第一堂课,我们先互相认识认识,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好吗?”
老师话音刚落,立马就有人接腔问:“啥叫自我介绍?”
苏瑾一懵,迅速反应过来,拍了下自己脑门,又笑起来说:“就是说一下你叫什么名字,你多大了,还有你想说啥就说啥。大姐,就从你先开始吧,行吗?”
“行!”这大姐也是个爽快人,立马就站起来,脸上明朗的笑容不散,拽了下厚棉袄衣摆,开口道,“俺叫姚招娣,今年三十七了,俺男人是三营的营长,俺两口子都没文化,都特羡慕人家能说会写的,苏老师一到俺家去,让俺报名扫盲班,俺立马就来了。”
有跟她相熟的,一听她说话就笑,姚大姐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朝那人一瞪说:“笑啥!别笑。”
贝春晓看着她们,感觉心里暖暖的,同时也思考着待会儿自己咋介绍。
接下来是那位年龄最大的老太太,老太太要站起来,苏瑾忙举手说:“大娘,您坐着就行。”
老太太抿抿唇点头,脸上带着慈祥的笑:“俺叫徐翠,今年六十七了,鬼子进村的时候,俺都没想到俺还能活到这岁数,这都得感谢咱们党。俺儿是七营的营长,俺孙子到外地当兵去了,俺就想学会认字,能看懂俺孙子给俺写的信。”
苏瑾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冲她点了点头。
贝春晓也望向徐翠,这是个能当她奶奶的人,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和布满沟壑的脸,上面都是岁月的痕迹,她眼神中染上敬佩,心中瞬间涌起一股力量来,徐奶奶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来学认字呢,她就更要认真了!
等大家轮流介绍完后,终于开始了第一堂课,苏瑾拿着粉笔转身,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写出五个字:“今天我们先来学这五个字:‘毛主席万岁’。”
“这是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毛’,大家看,这个字像不像一个人扛着一面旗帜在前进?”
一堂课上完,贝春晓只觉得浑身都被充盈起来,她抱着手里的书本,盘算着明天要给自己做个书包。
院门没闩,她推开进去,一眼就看到劈完后码得整整齐齐的柴火垛。
她愣住,缓慢眨了下眼。
凌和政这时正好从书房出来倒水。
贝春晓凑上去问:“你把柴都劈啦?”
凌和政拎着暖瓶的手一顿,“今天比较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