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他能看见 ...
-
楚勉玉本无意介入他人因果，世上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能用对错来形容，自己尚且晦涩难言，遑论他人，所以他对谁的故事都是兴致缺缺。可偏偏这里偏僻难离，他一时半刻脱不开身，那故事便若连绵不绝的溪水，源源不断走进他的耳里。
鬼怪为他讲述了这样一段故事，故事不太长，说来也简单。
这鬼姓陶，单名一个谧，来自京都一个偏僻的高山村落——大巫。楚勉玉听说过那里，那是整个京都海拔最高的地方，一年中无论春夏秋冬，层峦青山永不失去氤氲的面纱和哗然一片的树木。
事情便发生在今年春末五月，永远缺水的大巫突然迎来一场旷世罕见的暴雨。
暴雨连下三天，天地一片喧哗，电闪雷鸣，黑云蔽日，长山弥漫在浓重的水汽里。仿佛天上的水要一鼓作气在这三天时间内全部倒完，落下的雨不成点亦不成线，更像是从水桶中直接泼出来，轰轰烈烈，骤雨疾风，房屋尽毁，树木倒伏。
强势的雨很快引来了山洪。
在前去大巫祠堂避难的路上，陶谧和他的老师冒雨并行，躲在狭窄雨披下的两双眼睛，意外的遇见了一个被卷进洪水中的孩子。
陶谧坐在地上，眼神陷入回忆。夜风阵阵，好像那个狂风的天，凉凉的催人心弦。他单调的嗓音伴着天上幽幽的月亮，轻轻说：
“那个孩子我认识，我见过他，他也是常老师的学生。”
暴雨的天气人的视线一般不会太好，乌云遮住太阳，光线很暗，再加上浇得让人睁不开眼的大雨。陶谧却一眼便望见在水里扑腾挣扎的小孩，手臂杂乱地探出水面摆动，头在水中沉沉浮浮，顺着水中涡旋与暗流不断流进风暴中心。
陶谧当即“哎呀”一声大叫起来，整个人都被水中的小影儿吸住视线，推着常安大声嘶喊：“老师？常老师！水里有个孩子，你快看！”
常老师一把抹掉眼睛上密集的水，听见陶谧说水里有个孩子，操心的眉头紧皱，脖子伸长，“在哪？哪里？”
“水里，水中心，那！”陶谧忙指向水面，眯起眼睛审视着，一会竟连那小孩的脸都瞧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大吃一惊，“老师，那好像你的学生！他看着快不行了，不行，来不及找人了，咱们得赶紧救人！”
“可我……”常安举手捂住头，嘴巴蹦出两个字，眼睛再次转回江水上，震惊又疑惑：“哪有人？”
洪水滔滔，染着腥气的泥土将洪水变成黄褐色。倾盆大雨打在水面上，跳动无法数清的的涟漪。
陶谧马不停蹄从山坡上往洪水边上跑，边跑边大声说：“有啊，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就是你的学生，我在你班上见过他。老师你……”陶谧话语一转，突然定住，好似突然想清楚什么，回头看向常安，“你恐水是不是？”
“我……”
“我记得你恐水，没关系，你实在害怕就在岸上接应我们俩，我自己下去就行。”
说话间，这俩人已经狂跑到洪水肆虐的山坡低地。常安还想再说什么，但人命关天，陶谧脱了上衣，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我就是这样死的。”陶谧正襟危坐，“我……救上来了这个孩子，但我却没能上得了岸。”
似乎是这么一回事，陶谧大致回忆，残缺的记忆修修补补，印象最深的地方是他死后，灵魂出窍到湖边。
教过他小学和初中的常老师崩溃大哭，跪地不起。他在常老师的头顶上方来回徘徊，想告诉他自己的死和他无关，可无论他说什么，死人的话活人都听不见。
直到马面出现将他带走。
楚勉玉勉强听完这个故事，表情开始僵硬。他垂下修长的眼睫，眸光安静地看着他。
“这么说来，你还是个见义勇为的活雷锋了。”
“现在是死的了。”陶谧凄凉地跪在地上。
“你没撒谎骗我？你的故事听着并不可信。”
陶谧骤然激动，三指并在一起举天悲愤起誓，如若撒谎必定魂飞魄散。
楚勉玉这才信了三分，绕着陶谧又走了一圈，“好吧。”他叹了一口气，对待小年纪的活雷锋还是不忍拔剑，松口道：“放了你也可以，但是从今往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陶谧慢慢抬头，茫然的双目缓慢的从楚勉玉的小腿一直向上，对上他冷冰冰的脸，仿佛才意识到什么，眼底刹那间迸发出热烈的光。
“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楚勉玉开始收拾书包。
“那就是说，我……”陶谧激动的声音发颤，“我明天就能去找我的老师了！”
“随便你，我要走了。”装好一切物品，楚勉玉走到井口边，重新翻出井盖，上面的符纸仍旧在那里。
他看了一会，转头问，“你来的时候，这里还有别的什么……鬼吗？”
陶谧仍兀自开心的嘟囔，一遍一遍重复着，“明天就能见到了，明天就能见到了……”直到楚勉玉问起第二遍，他才回过神，答道：“没有，这里只有我自己。”
那楚勉玉就放心了。
四下寂静，他取下井盖上破落的符纸塞进背包，“对了”，他忽然想起，头也不回，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和我打架时的那些招式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陶谧歪着头，想了一会，发现自己并不记得和楚勉玉打斗的画面，他看看漏了洞的胃，掉出的腐肉散发着腥气，他眯起眼睛。
“是……我有点忘了，好像是从……”陶谧深吸一口气，天上的牛头还没从那场久违的雨水里苏醒，赵世堂看着他，见陶谧嘴巴刚嗫嚅了两下，不知从哪里窜出一道光。
闪亮的一条亮带于漆黑夜间醒目无比，闪电般诞生在半空，弧光打了个转，眨眼间照着陶谧的脖颈飞身而去。
下一秒！
赵世堂瞳孔惊恐的放大，如见地府爬上来一只十恶不赦的恶鬼，阴湿的风恶寒入骨，一股寒气直窜到了天灵盖——
他简直想不到自己看到了什么！
那光竟悄无声息间削掉了陶谧的脑袋！
落下道碗口大的疤，鲜血“咕叽咕叽”沿着脖颈平滑的伤口向外喷射。
灵魂片刻后飞逝，三魂六魄一股脑涌出陶谧的身体，在浑浊的人世间散入微尘。徒留一颗合不住眼皮的头，带着未完成的遗愿，骨碌碌滚到楚勉玉脚边。
迟迟等不来回复的楚勉玉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他有些不耐烦陶谧总是一到这个问题就不说话，正要发火。脚边却填了什么东西。
身体顿了一下，做好了脚下有鬼的思想准备，一低头，却对上陶谧死不瞑目的脸，楚勉玉以为自己眼花了。他揉了揉眼睛，转身看去：陶谧的身子还在原地，但只有身子。头在他脚下，脸上没有表情，眼球里还藏着方才的欣喜。
他就这样默默无声死在了楚勉玉身后。
这个意识让楚勉玉一刹那汗毛倒竖，冷汗打湿脊背，他猛地站直身子环顾四周。没有任何东西，在检查一遍四周后，楚勉玉确定这根本不会再有其他鬼祟。
视线便又一次望向天空。
是他们。
楚勉玉的视线绕过赵世堂，扫视着牛头。锐利的目光从上到下，一段时间后，他移开了眼睛。草草将陶谧的尸首就地掩埋，背起书包匆忙离去。
“牛头？牛头？”赵世堂看着楚勉玉的背影，疯狂摇晃着牛头。
“啊！怎么了？”牛头从梦魇里钻出来，幻觉里淋着大雨，醒来身上全是盗汗。
赵世堂顾不上询问他的不适，咬了咬唇，面肌抽搐了一下，下定决心，他对牛头说。
“他看到我们了。”
“谁能看到我们？”牛头不以为然。
赵世堂急了，攥住牛头的胳膊，“他一定看到了，真的，你要相信我！”
“我们是神仙，他是人。”牛头累了，牛角顶起一团怨气，不愿再和赵世堂纠结这些，回到他跑神前一秒的世界，看着人间，疑惑地问：“鬼呢？”
赵世堂沉下心，摊开手。
“死了。”
“那个男孩把他杀了？”牛头不知何故，语气急了起来。
赵世堂没听出来他语气里的不对劲，或许是听出来也不在意。他摇摇头，道：“不是他杀的，是……一道光杀的。”
赵世堂慢慢将他看到的那道光说了一遍，牛头：“啧，怎么会这样。”他的表情明显诧异。
“你知道那道光是什么？”赵世堂问。
牛头伸出手拿起赵世堂的手腕，捋起他的长袖，露出那根诛魂钉。
手指放上去，可以感受到玄铁经久不息的寒冷。牛头道：“按道理来讲，一道光的武器在地府的宝物库里只有一个。”他伸出一根手指。
“什么？你快说，别卖关子。”
停了好一会，牛头这才说，“就是你手上的这根诛魂钉。”
赵世堂一下炸了，“怎么可能，你是说是我杀了那个鬼吗？我没有！我没用它，它一直就在我手上！”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知道你是清白的。”牛头对他说，“用过的诛魂钉，钉子会因战斗而充满力量，一时半刻会发热，我刚才摸了你手里的钉子，是不热的。”
赵世堂这才满意。
“可不是我这根，还会是什么呢？”
牛头鼓起两只眼睛，淡淡的望了望身下的天地。长了苔藓的古井，流出陶谧胃袋的腐肉，突然出现的武器……
牛头隐约看出这其间古怪，但……“爱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都不是我们该管的。”他收回视线，招呼赵世堂，“走吧，我们回地府。”
两人打道回府，没想到才到崇奉镇镇口，他俩又遇见了在此安营扎寨的楚勉玉。
这回楚勉玉的目光没再看向牛头，而是转了赵世堂。四目相对，琉璃眼闪出一刹那妖冶，猛地摄住赵世堂的心魄，后者心脏漏跳一拍，险些从云彩上滚下去。
幸好牛头拉住了他。
“小心点。”
赵世堂慌张的闭上眼，“他在看我！”
“凡人看不到我们的！”
“你放屁！他真能！”赵世堂捂住心脏，突然眼前出现一道人影，红盖头坐在鸳鸯烛火红鸾被里，又突然消失，同时头痛欲裂开来，痛苦挣扎道：“你不信我，你等着，我……我一定能找到证据！”
牛头对这些不感兴趣，“好吧，那你不和我一块回去了？”
赵世堂已经从云彩蹦到地上，不偏不倚落进楚勉玉刚拿出来的睡袋里。
赵世堂还没来得及和牛头说不。
楚勉玉站在睡袋边，忽然冷着脸骂了一声只有赵世堂听见了的话。
“滚！”
字音清清楚楚，赵世堂怔愣在原地。
没等来回复的牛头困得不行，只好转身离开。留下赵世堂躺在楚勉玉的睡袋里，贼兮兮的看着楚勉玉结上冰碴的脸。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