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接纳（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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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念二十八岁生日这天，林知韫轻轻抱着一个挂着缎带的礼盒来到她面前。为防提前泄露惊喜，这个盒子在阮丛办公室的档案柜后藏了整整两周。
打开盒盖，一件月白色云锦旗袍映入眼帘，衣料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上次出差，”林知韫的指尖轻抚过立领，“偶然走进一家老裁缝店，看见这块料子就移不开脚步。”她的声音里带着珍藏许久的期待，“我给了你的尺码，老师傅绣了三个月才完工。”
陶念换上旗袍走出来时，衣摆上绣着的缠枝莲纹在走动间若隐若现。侧襟的盘扣，做成了含苞的玉兰形状，衬得气质清丽脱俗。
“转个圈。”林知韫轻声说。旗袍下摆展开一个弧度，露出内衬上的暗纹。
林知韫上前为她调整腰间的褶皱，指尖在云锦上停留片刻。
“生日快乐。”随后，将一枚珍珠胸针别在陶念领口，“这身旗袍，就像为你而生的一般合衬。”
陶念望向镜中的自己，旗袍的剪裁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的身形。而且，腰间的褶皱，不仅完美贴合，还巧妙地掩饰了她久坐书桌前的小小遗憾。原来，这件衣服的每一个细节，都透露着林知韫对她无微不至的了解。
“你怎么知道……”陶念的话还没说完，林知韫已经会意。
“每次你站在讲台前整理衣角时，我都会注意到那里需要多留一寸余地。”林知韫缓缓地说，但眼中的笑意泄露了她的用心。
***
七月的蝉鸣声中，陶念正在书房看文献，手机屏幕上跳出“妈妈”的来电显示。
“念念，你哥的婚礼请柬都发出去了。”李瑞荣的声音带着忙碌的轻快，“你提前三天回来吧，新房布置、宾客安排都要人照应。”停顿片刻后，母亲的语气添了几分斟酌：“对了，把你林老师也带回来。”
“妈，”陶念平静地说，“这件事，我要先和她商量。”
挂断电话后，陶念坐了很久。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正一下下敲击着期待与不安交织的节奏。
晚上，林知韫迈进家门，陶念闻声，走到了门口，顺手接过她手中的公文包。
“我妈今天来电话，”她轻声说，“我哥的婚礼，希望你能一起去。”话音未落，便感觉林知韫的手指轻轻收拢，温热地包裹住她的掌心。
“好。”林知韫想也没想地就答应了，“我正愁不知该送你哥什么新婚贺礼，要不，还是包个大红包吧。”
陶念的视线落在相握的手上，“可是，我担心……我爸妈给你脸色看，我怕家里那些亲戚会说些不中听的话。”
林知韫转身面对她，指尖抚过她微蹙的眉间：“拐跑了他们的宝贝，他们就是打我、骂我，也是应该的。”
随后，她靠近陶念，气息轻拂过她的耳垂：“只要你在我身边，什么情况，我都能面对。”
陶念发现，林知韫的镇定自若里藏着无比的温柔，她早已将所有的风雨都计算在内，却依然选择站在她身旁。
“不过，”林知韫忽然眨眨眼，“得先告诉你的家人们都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提前做好外交准备。”
两人相视而笑，相互她们依偎在了一起。
这一刻，陶念清晰地感觉到，林知韫早已为这场奔赴，准备好了全部的温柔与勇气。
***
车刚在巷口停稳，陶念就摇下车窗，海岛上特有的咸湿气息扑面而来。小区门口熙熙攘攘，新铺的红毯从院门一直延伸到街沿，两旁挂满红色的喜字。
陶念先下车，绕到后备箱拎出大包小盒的礼物。林知韫跟着下车，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茶色的衬衫上，同款的牛仔裤衬得双腿修长，脚上的马丁靴踩在红毯上。
她手里提着两瓶包装精致的酒，目光掠过喧闹的人群，最终落在门口那棵老槐树下。
李瑞荣正站在那儿，穿着崭新的绛红色外套，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在看到林知韫的瞬间，眼神亮了一下，随即又流露出些许局促。
“妈！”陶念快走两步，将礼物换到左手，右手自然地牵住林知韫，“这是林老师。”
林知韫微微躬身，双手将酒递过去：“阿姨，恭喜。听念念说您喜欢这个，特意带了两瓶。”
李瑞荣连忙才接过，目光不经意扫过两人同款的衬衫袖口，嘴角漾开笑意：“人来就好，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她知道这酒的价值，又有点慌乱地说，“这太破费了……”
“应该的。”林知韫微笑，“第一次见面，想挑些配得上的心意。”
旁边几个懂酒的亲戚凑过来看热闹，有人小声嘀咕：“这得小一万吧？”声音虽轻，却让李瑞荣更局促了。她抬头时笑着说：“快进屋喝茶，这酒……等小源婚礼那天开。”
李瑞荣说话时，目光始终温和地落在林知韫脸上。
虽然之前通过几次电话，她也曾反复翻看陶念发来的照片，但真人站在面前时，还是让她暗自惊叹。
林知韫比想象中还要年轻几分，白皙的皮肤衬着素雅的衬衫，浑身散发着书卷气，她站姿挺拔却不显拘谨，气质十分清雅。
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副校长，言谈间却丝毫没有居高临下的姿态。她说话时不急不缓，又带着真诚，让人如沐春风。
这时，三姨婆拉着小孙女刚迈进门槛，几个堂兄妹也好奇地围拢过来。人群簇拥间，林知韫不着痕迹地侧身让出通道，顺手扶正了被衣角带歪的窗花。
“这孩子真体面。”大姨凑在李瑞荣耳边低语，目光却始终赞赏地停在林知韫身上。
李瑞荣笑着握住林知韫的手腕说，“这是念念学校的林老师，也是……很好的朋友。”
“怪不得这般气质，是大学老师吧？”姑婆扶着老花镜凑近打量。林知韫微微颔首，“之前做过老师，现在是职高的副校长。”
“副校长？！”二堂哥忍不住提高声调，满屋亲友的目光倏地聚焦过来，林知韫只是温和地接过话头：“是政策好，正好赶上职业教育发展的好时机。”
陶念正在厨房削苹果，听见动静抬起头。恰逢林知韫转过脸来寻她，目光掠过满堂红艳艳的喜字，擦过果盘里堆成小山的喜糖，最终温柔地落进她含笑的眼底。
“瞧瞧，”大姨用团扇轻点李瑞荣的肩，“这么年轻的副校长，还这么谦和有礼，前途不可限量啊。”她话里有话地朝陶念的方向使了个眼色，一屋子人都会意地笑起来。
林知韫的耳根微微发烫，她伸手去端茶几上的青瓷杯，陶念却抢先一步将温茶递进她手里。指尖相触时，新泡的铁观音氤氲的热气，悄悄染红了两个人的脸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陶平威推门而入时，屋里其乐融融的，一眼看到了陶念旁边的林知韫，他脚步顿了顿，点了点头。
“爸。”陶念起身时叫住了陶平威，目光在陶念与林知韫的身上一掠而过，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朝厨房方向示意：“你们坐，我去厨房看看。”
这时陶源拎着喜糖进门，笑声打破了有些微妙的气氛：“林老师来了！念念总念叨你工作忙，能抽空过来真是太好了。”
林知韫示意陶念把提前准备好的红包给了陶源，他接过陶念递来的红包，指腹下意识地摩挲了下厚度，先是微微一惊，继而笑着说，“这怎么好意思……等婚礼忙完，一定请你们去新开的渔庄尝尝鲜。”
林知韫从随身包里取出一个锦缎礼盒，“听说新娘子属龙，特地订做的，图个喜庆。”
陶源轻轻打开盒扣，露出一对雕刻着龙凤呈祥的足金手镯，精致的雕工让龙凤纹样栩栩如生。他一时语塞，想起未婚妻一直想要件像样的金饰，却总舍不得置办。
“这太贵重了……”他有些惊讶地说，“林老师太破费了。”
“应该的。”林知韫将礼盒轻轻推到他面前，“祝你们白头偕老。”
晚上，一大家子一起吃完了饭，陶念送林知韫到巷口，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今晚我陪你去酒店住吧。”陶念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拉着林知韫的衣袖。
林知韫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月光下，她的目光温柔而坚定：“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多陪陪爸妈。”她伸手将陶念被晚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你爸爸今天虽然没说什么，但每次看你的时候，眼神都停得格外久。”
陶念低下头，“自从经济独立后，我总觉得他们的看法没那么重要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倔强，“特别是对我爸那些固执的想法。”
“我明白。”林知韫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但若是因为我的出现，让你和本就不易的家庭关系更加疏远……”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我会很难过。”
“我不是要你勉强自己去原谅什么。”林知韫的手指滑过她的下巴，声音温柔似水，“只是不希望你将来后悔。有些裂痕，若现在不去修补，日后可能就真的补不上了。”
她上前半步，将陶念被风吹凉的手握进掌心：“此刻劝你留下，是希望能为你牵起一条回去的线。至于要不要握住它，当然由你自己决定。”
陶念沉默片刻，突然伸手环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肩头。这个拥抱很用力，像是要把所有复杂的情绪都倾注其中。
“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你。”她闷声说。
林知韫轻抚她的后背，在发梢落下一个吻：“好，我等你。”
***
第二天的婚礼上，新郎新娘宣誓环节的时候，陶念的手在桌布下悄悄移动。当她触到林知韫温热的掌心，对方立即反手与她十指相扣。交握的双手藏在垂落的桌布下，二人偷偷相视一笑。
李瑞荣隔着餐桌看见女儿突然挺直的背影，目光落在她微微倾向左侧的肩线上，顿时了然。而主桌那头的陶平威，在司仪念誓词的间隙瞥见这一幕，表情严肃了一下，最终将视线投向舞台上的新人。
敬酒环节，陶平威、李瑞荣、陶源和新娘走过来的时候，陶念和林知韫站了起来，举起了杯。陶念笑着说，“祝哥哥嫂子永结同心。”
陶平威显然已经喝了很多酒，他的视线扫过林知韫，停顿了片刻，他忽然举杯碰向林知韫的杯沿：“林老师，念念……以后你多费心。”
陶念怔怔地望着父亲一饮而尽的动作，仿佛看见二十年来那些沉重的期望，随着那杯酒被一同咽下、消解。
她看见林知韫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背部绷得笔直，其实，林知韫这一趟，紧张得不行，只是没有在她的面前展露出来。
这一刻，让陶念心里涌起波澜的，不是期待已久的家族认可，而是她为林知韫终于被正视而欣慰，但更多的，是心疼。
林知韫需要付出如此多的努力，才换来这一句含蓄的、带着保留的认可。
就在这时，新娘微笑着朝她走来，将手中那束洁白的郁金香捧花轻轻放入她怀中。花瓣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陶念下意识地抱紧花束，青草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她抬头，目光穿越喧闹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不远处的林知韫身上。她正微微侧身听着身旁亲友的谈话，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林知韫忽然转头望向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陶念举起捧花，朝她轻轻挥了挥。林知韫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对她点了点头，目光温暖得如同春日的暖阳。
她低头轻抚花瓣，忽然明白这不仅仅是一束捧花，更是一种无声的祝福与认可。
远处，母亲微笑着朝她点头，父亲虽然依旧沉默，但眼神中已不再有往日的沉重。
陶念知道，这一切的转变，都源于那个始终站在她身后，用温柔而坚定的方式，为她撑起一片晴空的人。
“路上小心。”离场时，陶平威声音低沉，目光在陶念脸上停留片刻，随即转向她身后的林知韫。就在那一瞬，他极轻地点了下头。这是多年来，父亲对林知韫的第一个正面致意。
林知韫微笑着，微微颔首回礼。
这时李瑞荣悄悄走近，将一个小巧的食盒塞进陶念手中。“自己做的桂花糕，”她笑着说，“给林老师也带一份，今天辛苦她了。”
陶念接过食盒时，突然想明白了，父母其实也在转变。
这些转变，它就藏在这食盒里，藏在母亲那句看似随口的关怀中，藏在父亲那个再普通不过的点头里。
林知韫静静站在一旁，她没有说什么，但微微上扬的唇角泄露了她的心情。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接纳（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