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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两个致谢 ...

  •   莺飞草长,又是一年盛夏。窗外的香樟树漫开浓绿,蝉鸣一阵高过一阵。

      锦城师范大学文学院三楼的阶梯教室里,外国文学史迎来了本学期的最后一课。

      余兆宁和室友魏婷婷踩着预备铃进入教室,前排位置早已被占去大半。她最终在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坐下,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讲台上那盆绿萝的新叶,就像第一次来听课那样。

      其实她心里藏着些说不清的怅惘。

      即便这学期每节课都坐在光线最好的位置,笔记本写得密密麻麻,她仍觉得时间溜得太快,快得像都德笔下小弗朗士的最后一堂法语课。

      陶念老师走进教室时,穿了一件月牙白的云锦旗袍,衣摆绣着秀气的兰草。

      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浪漫主义”四个字,晨光透过她微卷的发梢。

      “1816年的日内瓦湖畔,”她缓缓地讲道,“拜伦、雪莱和玛丽三人围坐在壁炉边,那个没有夏天的雨季里,诞生了《弗兰肯斯坦》。”

      魏婷婷传纸条过来:“陶老师今天戴了新胸针。”余兆宁抬头,看见那枚银质羽毛别在旗袍襟口,随呼吸微微起伏。

      陶念开始讲解《西风颂》,她念到“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声音里带着雪后初霁的清新。她的目光扫过教室,在余兆宁脸上停留的刹那,少女觉得胸腔里有什么正在破土,像被春风拂过的种子。

      她慌忙低头记笔记,却写了好几个“陶”字。

      临下课十分钟,她轻轻放下粉笔,目光柔和地扫过全班同学,然后真诚地说道:“愿你们未来都能用比较文学的视野去看世界,在差异中理解共通,在陌生里发现熟悉。”

      接着,她继续说:“‘天涯若比邻’,这不是地理概念,而是心灵能抵达的距离。我的邮箱永远为你们开放,无论各位未来走到哪里,是遇到了学术上的难题,还是生活中需要一点参考,都可以把它当作一个树洞。”

      最后,她微笑着说:“记住,从我的课堂走出去的,不是知识的容器,而是带着思考行走的人。”

      余兆宁低头快速在笔记本的扉页上写下了“成为带着思考行走的人”这句话,这既是对老师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期许。

      “还有,什么问题吗?”陶念环视一周,缓缓地问道。

      一个学生好奇地问:“陶老师,我前几天在知网搜到了您的博士论文……致谢里那句‘你是长明的灯塔’,指的是谁呀?”

      陶念微微愣了一下,然后低头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些许腼腆与温柔。她没有回答,只是温和地提醒学生:“下周就期末考试了,好好复习,不要挂科。”

      然而,在她抬起眼的瞬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穿过整个教室,落向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

      余兆宁回头看去,那里,坐着一位戴着口罩的女人。

      她正微微低头,专注地看着桌上摊开的书,那是陶念去年出版的第一本学术专著。似乎感应到讲台投来的视线,她抬起头,露在口罩外的眉眼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那一刻,无需任何言语。最原始的灵感与最终的归宿,都凝聚在了这隔空相望的静谧一瞬。

      那个致谢,是她藏在学术之下最勇敢的告白。

      【浅滩的芦苇在暮色中起伏如往事,我的鬓角也落了霜。远山在雨雾中融化成一幅水墨画,而你站在画中央,渐渐与黄昏融为一体。

      你修长的手指曾像一尾银鱼,在我掌心的河流里游弋。如今这河流渐缓,而我们都学会了在湍急处握紧。

      我多想把心脏寄存在候鸟的迁徙路线里,让每一次振翅都代替我说,在足够辽阔的爱里,勇敢从来不是罪过。

      临近毕业的日子里,我渐渐怀疑自己是否配得上曾经斑斓的梦。如此局促、迟缓、笨拙的生命,该以什么为献祭给岁月?

      深夜独坐时,我想说今年的洋桔梗比往年都香,想说若没有你当年在知识海洋里的指引,我绝不会走向比较文学这条人迹罕至的路。你教会我用清澈的眼眸注视具体的人,以温柔的心拥抱世界的参差,让我在文字里窥见万千生命的光。

      你是长明的灯塔,却从不要求航船永远停留。有些感谢需要深埋成地下河,在无人知晓的深处滋养根系。

      于是,我不说困顿与挣扎,只记得你在曾经说过的话:文学的光固然微弱,但足够照亮一个人穿越荒原。

      而今我在无数文明的交汇处回望,那些看似散落的文本,终在你十年前点燃的星火中连成银河。这微弱而持久的光,曾照见祈祷,也照亮窗前,如今正落在我写满批注的书上,像另一个黎明即将诞生。】

      而此刻,她告白的主角,正坐在她日常上课的阶梯教室里,用一双含笑的眼眸,给予了她最安稳的回应。

      余兆宁怔怔地立在走廊尽头,目光追随着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她们并未牵手,也没有回望彼此,甚至连步调都保持着恰好的距离。可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这两个人,仿佛天生就该并肩而行。

      ***
      两个天生就该并肩而行的人,在学校食堂不声不响地吃完了饭,回到家中,继续着她们已经持续了一周的冷战。

      这时,“守护唯一的直女”群,发起了群视频请求。

      镜头晃动着亮起,于刚刚抱着咿呀学语的儿子出现在画面里。小康嘉瑜挥着肉乎乎的小手,奶声奶气地喊“姨姨”。于刚刚笑着调整镜头:“家人们最近怎么样?康嘉瑜最近总闹着要找姜姨玩呢。”

      姜逢的窗口随即弹出,她正在备课,背景是一排排书架,“马上放暑假了,终于能喘口气。”

      “主唱大人最近是不是又准备了新歌?”于刚刚故意提高音量,朝镜头挤了挤眼。

      许南星出现在练歌房的镜头里,吉他斜放在膝上。她轻轻拨动琴弦,试了几个音后抬头笑道:“正在准备新专辑,下个月在锦城草莓音乐节有演出,大家要不要来玩?”

      姜逢吐槽:“草莓音乐节的门票三分钟就售罄了!我守着手机都没抢到!”

      “这次我们提前和主办方打了招呼,”许南星的女朋友兼经纪人乔木云茜笑着接话,她今天穿了件印着斑马乐队logo的卫衣,“给家人们留了内场区的票,到时候直接来后台找我们就行。”

      陶念看着视频里乔木云茜干练的短发,想起六年前于刚刚的婚礼上,这个自称是许南星“头号粉丝”的姑娘,如今已成了斑马乐队的经纪人。

      这几年乐队渐渐有了名气,音乐节演出不断,而她们这群朋友也心照不宣地把借口来捧场,天南海北地聚一聚。

      “上次在南川草莓音乐节,咱们是不是聚得最齐的一次?”林知韫突然开口,这是她今晚第一次主动加入群聊。

      视频窗口里,许南星抱着吉他即兴弹起一段旋律,乔木云茜很自然地靠过去和她同框。

      陶念想起去年在南川,散场后深夜的海边,她们一群人坐在沙滩上分食一碗四果汤,许南星唱着新写的歌,乔木云茜就着月光记谱。

      “这次在锦城,结束后我们去吃火锅吧。”乔木云茜说着,朝镜头眨眨眼,“老板答应给我们留最新鲜的炒饭。”

      这时,姜逢身后的书架前移来一个身影。

      陆瑾年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真丝衬衫,领口别着一枚小巧的贝母胸针,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脖颈。她扶了扶金丝眼镜,镜链轻晃:“林副校长,你上月策划的非遗大展的案例,已经传到我们师大艺术学院了。”她声音温润如玉,“我们把‘非遗技艺活态传承’的板块,列入了这学期文化管理课的案例分析。”

      林知韫微微坐直身子,笑了笑说,“这是学校团队共同努力的结果。”

      “我们李局开会时还特意提过这个展,”于刚刚一边给儿子擦汗,一边笑着说,“说职业教育能做出这样的文化深度,值得文体系统学习。”她怀里的康嘉瑜眨着大眼睛,突然奶声奶气地学舌:“非遗棒棒!”逗得视频里众人都笑起来。

      陶念看向视频画面:“听说你最近升任中教科主任了?”她唇角弯起欣慰的弧度,“真是要好好祝贺你。”

      于刚刚闻言,下意识把康嘉瑜往怀里搂了搂,孩子肉乎乎的脸颊正好藏住她羞赧的神情。“只是岗位调整……”

      这时,蒋珞欢敏锐地眯起眼睛:“老林,你不对劲。这几天在群里都不说话,是不是和小陶闹别扭了?”

      果然,被这个多年老友看穿了。

      阮丛笑吟吟从蒋珞欢身边凑了过来:“我欢姐真是火眼金睛!我说呢,某位副校长最近上班都板着脸。”

      陆瑾年调整了下镜头,推了推眼镜:“你们不是我们公认的模范情侣吗?这是吵什么了,从实招来。”

      陶念下意识看向身旁,发现林知韫不知何时坐直了身子,耳尖微微发红。她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相接,又迅速移开。

      林知韫缓缓地说,“我那辆老车到年限该报废了,上周末就去4S店看了看新车。”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无奈,“试驾了好几款,她坐进问界时眼睛都亮了,我也觉得各方面都不错。可回到家突然就改主意了……”

      “念姐,请说出你反对的理由。”作为群里唯一被守护的直女于刚刚,决定要守护一下这些拉子们。

      陶念抱起靠枕,下巴埋在柔软的棉布里,声音闷闷的:“问界是很好……可我还是更想要沃尔沃。”她抬眼飞快地瞥了林知韫一下,像闹脾气的小猫,“那个深海蓝的车型,配上浅色内饰多好看。”

      林知韫微微侧身,看着一旁的陶念,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不解:“你以前选车从来只看性能参数,什么时候开始在意颜色和内饰了?”

      “人不能有点长进吗?”陶念把怀里的抱枕搂得更紧,声音闷在绒布里,“现在就想选个耐看的深海蓝,配燕麦色内饰。”

      这件事不大,但是陶念就是不肯妥协。以至于,再过一周,就要错过国家新能源车补贴政策了。

      “现在买电车的才是主流。”阮丛笑着说,“我投问界一票!”她促狭地眨眨眼,被身旁的蒋珞欢轻碰了下手肘。

      “选择沃尔沃的人,”蒋珞欢温声接过话头,目光扫过视频里这对闹别扭的两个人,“往往最看重的是安全性能。”

      群视频里突然安静了片刻。

      阮丛噗嗤笑出声:“我这算不算被双重暴击?既被炫了富,又被秀了恩爱。”她夸张地扶住额头,“等你们提了车,可得记得载我兜两圈!”

      挂了视频,林知韫伸手握住陶念的手腕,稍一用力,陶念便跌坐在她膝上。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林知韫目光温柔地看着她,“是担心我的安全吗?”

      陶念垂着眼帘摇头,耳尖泛着淡淡的红。

      她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

      那个深埋心底的恐惧,连稍稍回想都会让她心口发紧。

      她的指尖轻轻抚上林知韫额角那道浅白的疤痕。

      虽然伤口早已愈合,但每次触碰,陶念的心都会微微抽痛。

      “那次之后,”陶念轻声地说,“我经常会想象那时候的你,额头上都是血的样子。”她搂着林知韫,“问界确实很好,可是沃尔沃的安全测试视频,我反复看了很多遍……”

      林知韫握住她颤抖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颊上。

      “那就买沃尔沃,明天和我一起去提车,好不好?”林知韫在她耳边轻声说。

      陶念没有回答,而是用吻封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带着些许咸涩,是方才隐忍的泪痕。

      她的手滑进林知韫的衬衫下摆,掌心贴着她腰际的肌肤,感受着那里逐渐升高的温度。

      衣衫不知何时已松散开来,林知韫的吻落在陶念的锁骨上,那么轻柔,像春风拂过初绽的花瓣。

      陶念轻颤着解开她衣领的纽扣,指尖触到温热的肌肤时,动作带着虔诚的温柔。

      “都过去了。”林知韫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掌心重新贴在自己心口。心跳透过肌肤传来,有力而平稳,像最温柔的承诺。

      当最后一丝战栗平息,她们在渐弱的余韵中相拥。林知韫拉过滑落一旁的薄毯盖在两人身上,指尖轻轻梳理着陶念汗湿的发丝。

      “你的致谢,”林知韫想起了白天的事,有些担忧地说,“以后会被一届届学生看到呢。”

      陶念轻笑着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林知韫耳畔:“下次再有人问,我就说……”她故意停顿,唇瓣几乎碰触到对方的耳垂,“是写给我的爱人。”

      林知韫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那陶老师的学生们可要心碎了。”她故作叹息,指尖却温柔地摩挲着陶念的发丝。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们当年不是师生,”陶念仰起脸,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也会相爱吗?”

      “当然。”林知韫望进她眼底,温柔又坚定地说,“我总觉得,我还没有遇见你的时候,你就已经发生在了我的生命里。”

      真是……这人情话功力又见长了。

      陶念耳根发烫,决定给点奖励:“可我更喜欢硕士论文的致谢,猜猜我写了什么?”

      林知韫略一沉吟,缓缓说道:

      “这七年我读过很多书,走了很多路,但最深的学术启迪,始终是您当年在讲台上教会我的。让我懂得:真正的比较视野,是听见无声处的惊雷,是在未相逢的岁月里依然能辨认灵魂的共振。

      感谢您以书本为舟,载我渡过应试教育的窄河。
      感谢您在分数荆棘中,为我守护想象力的火种。
      感谢您那句‘去更辽阔处’,让我敢在人类精神的旷野上确认自己的坐标。

      合卷时晚钟惊起校园里的白鸽,恍惚见您站在层层叠叠的书架尽头,温柔地注视着我。

      而我将继续在文学的世界中行走。
      以未完稿的论文为舟,以永不到达的思念为楫。

      在每一行注释的幽微处,在每一页互文的留白间。
      等待着,岁月无限好,与君常相见。”

      陶念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流了下来。

      她还记得,写下硕士论文致谢的时候,正是选调生录取名单公示那天。

      致谢的词句像是早已在心底酝酿了千百遍,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对未来的期许。

      她写着对恩师的感谢,眼前浮现的却是林知韫在讲台上神采飞扬的模样;写着对同窗的祝福,心里想的却是即将与那人重逢的时光。

      从那天起,仅仅是怀着“即将相见”这个念想本身,就足以让她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可是,林知韫不仅知道,而且早已铭刻于心。

      “你是什么时候……看到的?”陶念的声音带着哽咽。

      林知韫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眼角:“在你回晋州之前。”她的目光温柔似水,“那时你的论文刚上传到知网数据库。”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会回来?”陶念仰起脸,泪水让她的眼睛格外明亮。

      “我哪里是神仙。”林知韫轻笑,指尖卷着陶念的一缕发丝,“只是抱着期待,等待这种可能。偶尔遇到教育局的旧识,装作不经意地问起京师大学毕业生的招考情况。”

      她顿了顿,继续说:“想着或许有一天,能在名单上看到你的名字。怀着这样的期待过日子,日子都变得明亮起来。”

      陶念想起那年夏天,在航城酒店大厅,林知韫看到她时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

      “所以那次重逢,你早就知道我是省赛的评委?也知道我是中教科的副科长?”

      “是的。”林知韫点了点头。

      这一刻,陶念忽然明白,所谓的久别重逢,从来都是两个人的双向奔赴。

      一个人跨越千山万水执意归来,另一个人便在岁月长河里静静等待。

      她又想起重逢那日,林知韫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牛仔裤,头发还裹在干发帽里,手里拿着个坏了的老式吹风机,站在酒店大堂不知所措。

      那双总是从容的眼睛看到她时,闪过惊喜、慌乱,以及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温柔。

      幸好,她们没有在时光的长河里走散。

      从十五岁的心动,到二十五岁的重逢,到如今三十三岁时的相守。

      她的整个青春与成长,都与这个人的名字紧密相连。

      往后的漫漫余生,她们还会在每一个清晨与黄昏里,继续相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0章 两个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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