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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课代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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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试后的那周,政治课代表韩梓灏因为急性肠胃炎住进了医院。
消息传来时,陶念正趴在课桌上补觉,朦胧中听见林知韫在走廊上和王老师低声交谈的声音。
“陶念。”
这个声音让陶念一个激灵直起身子。
林知韫站在教室后门,晨光在她墨蓝色衬衫的领口镀了道金边。她手里拿着教案本,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支红色批改笔,笔帽上的金属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办公室里弥漫着咖啡的香气。林知韫把教案本放在桌上,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陶念注意到她的办公桌永远整洁得过分——钢笔按颜色排列在笔筒里,作业本按班级码放成摞,连茶杯把手都朝着同一个角度。
“帮个忙。”林知韫开门见山,手指轻轻敲打着文件袋,“王老师那边现在乱成一锅粥。”她掰着手指数,“收作业、发资料、登记小测、准备公开课课件,韩梓灏至少得休两周。”她突然抬眼看向陶念,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你来顶上。”
陶念张了张嘴,那句“我只想躺平”卡在喉咙里。
自从认识林知韫后,她这学期已经破天荒地做到了每天准时到校,甚至鬼使神差地当了两周纪律督导员。
现在好不容易喘口气,又让她当课代表。
重点是,不是最喜欢的语文,而是最不喜欢的政治。
“班长要统筹全班,刘桐那暴脾气你也知道。”林知韫像是看透她的心思,从抽屉里取出一叠作业本,“班里也就你脑子清楚点,做事有章法,”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再说,你政治不是考了24分吗?”
陶念的脸“腾”地烧了起来。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虽然她不喜欢学政治,但也不愿被林知韫这样挂在嘴边啊。
更让她恼火的是,林知韫说这话时嘴角还噙着笑,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此刻弯成了月牙,仿佛在欣赏她窘迫的模样。
“24分怎么了?”陶念梗着脖子,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至少我语文……”
话说到一半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猛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和林知韫较真成绩——这简直幼稚得可笑。更可笑的是,她居然下意识想要用语文成绩来证明什么,就像个急于讨表扬的小学生。
林知韫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笑意更深了。“啊,至少你语文……”她故意拖长尾音,语气里带着促狭,“上次月考是多少分来着?”
陶念的呼吸一滞。她当然记得那个分数——108分,学年第三。但此刻被林知韫用这种调侃的语气说出来,却让她胸口莫名发闷。
“我回去了。”陶念转身就要走,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生气了?”林知韫的声音突然放软,带着几分哄孩子的意味,“开玩笑的。”她上前半步,轻轻拉住陶念的袖口,“就当帮我的忙,两周就好。”
陶念转了过来,盯着那叠作业本发呆时,林知韫已经自顾自地分析起来:“你想想,天天收作业总得翻翻别人的吧?登记小测总得搞懂对错原因吧?这种被动输入的知识,比你坐那儿死记硬背效率高多了。”
阳光透过百叶窗,陶念突然发现林知韫今天涂了层很淡的唇膏,是那种近乎无色的玫瑰粉,衬得她说话时露出的牙齿格外白皙。
“怎么样?”林知韫合上教案本,微微歪头的样子,像极了书中看到过的“一只优雅又狡猾的波斯猫”。
陶念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女人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她总能找到让你无法拒绝的理由——不是威逼利诱,而是用那种“我知道你能做到”的眼神看着你,让你鬼使神差地接下最不想干的活。
“就两周。”陶念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干脆。她伸手去接文件袋时,指尖碰到了林知韫的手腕。那里的皮肤温热干燥,脉搏平稳有力,像她这个人一样不容置疑。
林知韫笑了。不是那种礼节性的微笑,而是眼角泛起细纹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记住,课代表的第一课是——”她顿了顿,“先把自己说服。”
走出办公室时,陶念突然意识到,自己又被林知韫算计了。
什么“帮个忙”,什么“两周就好”,都是套路。
但奇怪的是,她竟然不觉得恼怒,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就像面对《黑洞》里那些未完成的诗句时一样。
陶念站在政治组办公室门前,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校服袖口。她深吸一口气,指节轻轻叩响了门。
“请进。”门内传来王老师略带沙哑的声音。
推开门时,扑面而来的是苦荞茶的香气。王秀菊正伏案批改作业,老花镜滑到鼻尖,镜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王老师……”陶念的声音比想象中干涩,她清了清嗓子,“韩梓灏还要两周才能回来,我想当这个临时的政治课代表,可以吗?”她特意加重了“临时”二字的发音,仿佛这样就能守住某种底线。
王秀菊从作业堆里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摘下眼镜,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行啊,你有这样的意识,说明你觉悟很高嘛。”她拍了拍陶念的肩膀,“老师相信你能做好。”
这两周里,陶念像是变了个人。
以往的晚饭,陶念总是和李仕超、张倩一起混迹在学校后门的小吃街。热气腾腾的麻辣烫、滋滋作响的铁板烧、酥脆掉渣的鸡蛋灌饼……这些构成了他们晚课前重要的“能量补充”。三个人常常挤在油腻腻的小桌前,一边抢着锅里的最后一块鱼豆腐,一边吐槽各科老师的“变态”要求。
“老样子?”这天下课铃响时,李仕超照例用胳膊肘捅了捅陶念,“张倩说新开了家螺蛳粉……”
“帮我带份麻辣烫,不要香菜。”陶念头也不抬地打断他,手指飞快地在政治课本上划着重点,“钱回头我转你微信。”
李仕超看见她的政治书已经面目全非——页边贴满了彩色便签,空白处挤满蝇头小字,连目录页都被画满了思维导图。最夸张的是第三章“权利义务”那页,密密麻麻的批注几乎盖住了原文,活像给课本穿了件碎花袄。
“少废话,快去。”她用笔尖戳了戳李仕超的手背,“记得让老板多放辣。”
当李仕超拎着麻辣烫回来时,陶念正对着笔记本奋笔疾书,连他走近都没察觉。李仕超凑近一看,差点惊掉下巴——那笔记本上竟然用不同颜色标注了“易错点”、“学考重点”、“高考难点”三个板块。
“真的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李仕超把麻辣烫往桌上一放,塑料碗与桌面碰撞发出闷响,“咱们‘躺平派’掌门人怎么突然卷起来了?”
陶念这才从知识的海洋里抬起头,眼神凶狠得像只炸毛的猫。她一把抢过麻辣烫,掰开一次性筷子时太过用力,差点掉在地上。
“少管闲事,吃你的辣条。”她恶狠狠地吃了一口面,烫得直吐舌头也不肯放下筷子,另一只手还死死按着政治书,仿佛那是什么武林秘籍。
李仕超突然福至心灵,压低声音:“该不会是因为……林老师?”
陶念的筷子顿在半空,一滴红油“啪”地落在“公民基本义务”那章节上。她缓缓抬头,眼神里的杀气让李仕超不自觉后退半步。
“我这就滚!”他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却在门口又回头补了句,“不过说真的,你现在的样子……”他指了指陶念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咖啡,“特别像林老师上个月公开课前的状态。
“笨蛋。”她小声骂了句,不知是在说李仕超,还是在说自己。窗外的晚霞绚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而她翻开下一页,又贴上了一张淡蓝色的便签。
王秀菊也惊喜地发现了陶念的变化,这个曾经政治只考24分的女孩,现在不仅能精准批改小测卷子,还能在自习课上条理清晰地带领全班梳理知识框架。
周三的早课,陶念收作业时,刘桐把空白的作业本往讲台上一拍:“我没写,怎么了?”她挑衅地看着陶念,“反正韩梓灏下周就回来了。”
陶念突然想起政治课本上那个被荧光笔标记的概念。她平静地合上登记表:“刘桐,你这是典型的没有权利义务观念。不履行义务却想享受权利,这叫特权思想。”
话音刚落,陶念突然察觉到身后熟悉的雪松香气。
她转身,看见林知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教室后门,手里捧着语文教材。晨光穿过她耳畔散落的碎发,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林知韫很少笑,即便在讲最动人的诗歌时,也总是带着克制的严肃。
而此刻,她眉眼弯弯地站在那里,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整个人沐浴在晨光中,美好得不像真实存在的画面。
陶念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她匆忙接过刘桐的作业本,低头在登记表上做了标记,然后抱着那摞作业快步走向政治组。
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林知韫跟了上来,高跟鞋在地面上敲出清脆的节奏。
林知韫已经不记得上次这样发自内心地笑是什么时候了。
陶念总是这样——明明紧张得耳尖都红了,却还要梗着脖子装出一副不服输的样子。那双明亮的眼睛里藏着太多东西:倔强、聪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真是个可爱的矛盾体。
林知韫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教材,忽然意识到这正是她欣赏陶念的地方。
这个女孩从不轻易低头,总能用出人意料的方式回应她的每一个挑战。就像下棋时遇到了势均力敌的对手,每一步都让人期待又惊喜。
“你笑什么?”陶念头也不回地问,声音闷闷的,耳尖却悄悄红了,不知是因为刚才的争执,还是因为林知韫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后悔了。”林知韫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真不该让你当政治课代表。”
“为什么?”陶念停下脚步,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作业本,“我做得不好吗?”
“因为你现在满脑子都是政治。”林知韫故作忧伤地叹了口气,撇了撇嘴:“明明是我的得意门生,现在倒成了王姐的掌中宝。”
陶念闻到了对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混合着晨露般清新的气息。
“得意门生”——这四个字在陶念心头轻轻一撞,泛起一圈微妙的涟漪。
“这不是林老师希望的吗?”陶念扬起下巴,故意拖长了声调,“这盛世,如您所愿啊。”语气活像个闹别扭的小学生。
林知韫闻言挑眉,镜片后的眼睛危险地眯起。她突然伸手,食指轻轻点在陶念眉心:“你这小孩,怎么跟老师说话呢?”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看来是最近政治背太多,把语文的尊师重道都忘光了。”
陶念眨了眨眼,忽然凑近一步,笑得促狭:“老师,你不会是吃醋了吧?因为我只顾着复习政治,没背你布置的文言文?”她歪着头,故意拖长声音,“你好幼稚……”
林知韫轻哼一声,指尖顺着她的眉心滑至额角,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我是提醒你,不要太拼了,注意劳逸结合。”她的语气依旧淡淡的,可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别到时候考试没累倒,先把自己熬垮了。”说罢,转身便走了。
陶念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怀里的作业本突然变得沉甸甸的,连带着胸口也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突然很想知道——林知韫说“得意门生”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光芒,究竟是不是她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