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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新成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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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停车场的灯光昏黄,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机油味。陶念刚把购物袋塞进后备箱,忽然听见一声微弱的“喵呜”,在空旷的停车场里显得格外清晰。
声音从角落的排水沟边传来。一只黑白相间的奶牛猫正蹲在那里,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它的毛发有些打结,隐约可见肋骨的轮廓,尾巴却高高翘起,像一面倔强的旗帜。
“它是不是饿了?”陶念蹲下身,阔腿裤的裤脚立刻浸湿了一片。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小猫不但没有躲闪,反而蹒跚着凑了过来,冰凉的鼻尖蹭过她的掌心,带着微微的刺痒。
林知韫从后备箱拿出一瓶矿泉水,倒了一点在瓶盖里。小猫立刻埋头去喝,粉色的舌头卷起细小的水花,溅湿了前爪的白色绒毛。水珠顺着它的胡须滴落,在水泥地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
“想带回家吗?”林知韫解下自己的羊绒围巾,轻轻裹住小猫瑟瑟发抖的身体。围巾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香水味,混合着猫咪身上的尘土气息。
陶念抬起头,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它好乖……而且这么亲人,不像是野猫。”她的指尖轻轻梳理着小猫耳后的毛发,那里有一小块结痂的伤口。
“说明它和我们有缘。”林知韫拉开后座车门,暖风从车厢里涌出来,“上车吧,先带它去宠物医院检查一下。”
陶念怔了怔,随即小心翼翼地抱起小猫。小家伙在她臂弯里调整了一下姿势,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它的重量很轻,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颗小小的心脏在快速跳动。
林知韫关上车门时,雨点开始敲打车窗。小猫趴在陶念腿上,好奇地望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灯。
宠物医院的荧光灯下,奶牛猫乖顺地趴在诊疗台上。兽医的手在它腹部轻轻按压:“快当妈妈了,大概还有两周。”
B超屏幕上的光点像散落的星子,随着小猫的呼吸轻轻颤动。陶念不自觉地攥紧林知韫的袖口,把平整的西装面料揪出朵皱巴巴的花。
“很健康,之前打过疫苗。”兽医推了推眼镜,“就是有点营养不良。”
随后将小猫送去洗澡,陶念透过氤氲的水痕,看到这只奶牛猫正仰着头,任由泡沫顺着脊背流下来,她知道林知韫没养过猫,而且工作很忙,也没什么时间照顾猫,于是问:“你真的决定养它了吗?”
林知韫指着它的头顶:“你看它的头顶,像不像有颗黑色爱心?”
陶念语气认真:“林知韫,我认真的。”她看着林知韫,眼中带着担忧,“你工作那么忙,平时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我怕你是因为我才……”
“你怎么知道我不认真?”林知韫侧目反问,眼角却依旧留着一丝笑意,语气却很坚定,“我们去给它买点东西吧。”
“这个怎么样?”陶念举起一个带云朵图案的猫窝。
“太小了。”林知韫指了指她身后,“要那个大的,等宝宝出生后也能用。”
购物车渐渐堆成小山:孕期营养膏、恒温电热垫、甚至还有本《猫咪接生指南》。经过玩具区时,陶念偷偷往车里塞了包迷你逗猫棒,绒毛球只有黄豆大小。
“是新领养的吗?”收银员扫描着猫砂盆,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嗯,”林知韫看着正在扒拉箱门的小猫,声音柔软得像刚晒过的棉花,“是我们家的新成员。”
陶念假装整理购物袋,指甲在包装袋上刮出细碎的响动,耳尖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那个随口说出的“我们家”在她胸腔里横冲直撞,撞得肋骨生疼。
车厢里弥漫着新猫窝的棉布气息。小猫在毛巾堆里踩奶,爪子勾出几缕脱线的棉絮。红灯将仪表盘染成暧昧的橘色,林知韫的手突然落在陶念发顶:“想好名字了吗?”
车窗外,一轮满月正从云层后探出头来。陶念望着后视镜里熟睡的小生命,轻声说:“叫‘来宝’好不好?”
林知韫的指尖在她掌心画了个圈:“好。”
仪表盘的光映着两人带笑的眼角,像星星落在了湖泊里。
客厅的落地灯投下暖黄的光晕,林知韫跪坐在新铺的猫窝旁,指尖正调整着监控摄像头的角度。那是个略显陈旧的白色设备,边缘处还贴着已经褪色的“高三(2)班”标签。
“这个角度能看到整个猫窝。”她说着,手机屏幕映出她微蹙的眉头,“这是之前当班主任时留下的监控,清晰度还行,就是夜视模式有点泛绿。你想看的话,扫码下个APP就行。”
陶念正往自动喂食器里添粮,闻言抬头看了眼。监控画面里,来宝正用爪子拨弄新买的毛绒玩具,黑白分明的身影在淡绿色滤镜下显得格外清晰。
“林深今天挺好的,”陶念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午饭吃了大半碗,药也按时吃了。”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猫粮袋的封口处,“我跟他爸爸说了,这几天别让她看手机。”
“还有,体育老师王猛来看了林深,但是林深不想见他,我们聊了几句,他就走了……”
林知韫的动作顿了一下。监控软件突然弹出提示音,显示有移动物体进入画面——原来是来宝好奇地凑近了镜头,粉色的鼻头在屏幕上放大成模糊的圆点。
“好。”林知韫最终只应了一声。
来宝突然跳上沙发,尾巴扫过林知韫的手机屏幕。它歪着头,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下像两盏小小的灯笼。
“该睡了。”林知韫揉了揉猫咪的脑袋,声音终于软了下来,“明天还要早起。”
陶念看见林知韫把手机放在枕边,屏幕始终亮着。卧室的夜灯亮起时,监控APP的提示音又响了。画面里来宝已经蜷成一团,肚子规律的起伏着。忽然来宝在睡梦中轻轻蹬了下腿,像是在追逐什么。
早上,陶念迷迷糊糊地站在洗手间洗漱,揉着惺忪的睡眼。这时,陆瑾年的微信通话突然响起:“周三来听我的讲座吧,《作为逃逸路线的比较文学》。”
陶念有些意外,问道:“在哪儿啊?”
“晋州大学。”陆瑾年熟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
“你怎么成天往晋州跑?”陶念随口调侃道。
“想你了呗。”陆瑾年带着笑意的语气传来。
就在这时,林知韫拎着早饭走了过来。看到陶念还在和陆瑾年通话,林知韫的神情明显冷淡了几分。陶念心里一紧,觉得有些尴尬,赶紧解释道:“是陆瑾年,在晋州大学有一个讲座,你有时间吗?要不要一起?”
林知韫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冷淡地说:“有点忙,怕是去不成。”
陶念有些疑惑,平时林知韫对这种学术活动也不是完全不感兴趣,怎么今天突然拒绝了。她伸手接过早饭,看着林知韫转身走进厨房忙碌的背影,心里忍不住犯嘀咕:怎么感觉林知韫今天怪怪的?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林知韫刚才听到陆瑾年的声音时,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而且说话的语气也格外冷淡,虽然平时也没那么温柔吧,但是今天和平时的她……好像不太一样。
陶念摇摇头,试图把这些想法甩出脑袋。也许只是自己想多了,林知韫可能只是单纯的工作太忙了。
***
这天傍晚六点,于刚刚加完班走出教育局大楼,发现宋之妍正抱臂站在台阶上。秋风卷起她的碎发,制服裙摆被吹得微微晃动。
“宋大忙人怎么有空找我?”于刚刚走近了才开口,手里还攥着没喝完的矿泉水瓶。
宋之妍转身就拽她胳膊:“走走走,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十分钟后,于刚刚站在晋州大学文学院阶梯教室后门,抬头看着显示屏上“作为逃逸路线的比较文学”几个字。“就这?”她转头看向宋之妍,对方正低头玩手指,耳尖有点发红。
“宋之妍,你到底怎么了?”于刚刚皱眉,“这不像你会突然约人的风格。”
“没……没什么。”宋之妍声音越来越小,“真挺有意思的。”
于刚刚盯着她看了五秒,直接站起身要走。宋之妍慌忙伸手拉住她:“别别别!这是我好不容易抢到的位置。”
“第三排?”于刚刚瞥了眼票根,“多少人抢破头的东西你居然留给我?”
宋之妍眼神闪躲:“我……我本来就没打算来。”
“所以到底什么情况?”于刚刚捏着票根质问。
“我网友说今天会来。”宋之妍终于抬头,眼神却飘向别处,“我想认出她,然后搞个偶遇什么的……”
于刚刚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所以你不让我走,是想让我帮你找人?”
宋之妍抿嘴不说话。
“我真是不太理解……”于刚刚撇撇嘴,“既然人在晋州,约个饭不就行了?搞这么复杂。”
宋之妍攥紧她的袖口:“她……她不是晋州的。”
“那她现在人在哪?”于刚刚问,宋之妍还未来得及回答。这时,礼堂里突然灯光转暗,投影仪启动的嗡嗡声传来。宋之妍猛地抬头:“开始了开始了!”说完就拽着于刚刚往第三排走。
投影仪的光柱将一个人的身影投在幕布上,拉得细长。那人拾级而上,靛青旗袍的衣料在光线下泛着釉色光泽。她今天戴了那枚银杏叶胸针,叶脉在领口投下细密的纹路。
她有一张标准的鹅蛋脸,颧骨线条柔和但不过分锋利,鼻梁高挺且鼻头圆润,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嘴唇薄厚适中,自然状态下嘴角微垂,自带冷傲气场,但涂上透明唇釉后又像沾了晨露的樱瓣。
“这不是省教育厅的陆副处长吗?那时候去过你们二十一中来着,你记得吗?”于刚刚小声说。
“是啊是啊,我还跟我网友说,陆副处长是我偶像的学姐呢。”宋之妍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骄傲。
陆瑾年站定在讲台中央,转身时,聚光灯正巧扫过眼尾那颗淡褐色小痣。台下响起低低的抽气声,像是被这光芒摄去了魂魄。
“陆老师。”后排的学生举手,“您当年在公开课上说的‘文本的逃逸路线’,今天能展开讲讲吗?”
这个称呼让陆瑾年眉梢微动。她伸手扶了扶胸针,金属叶脉在灯光下闪过冷光:“可以。不过今天要讲的,是这条逃逸路线的新坐标。”
陶念坐在第一排,钢笔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画圈。五年前,京师大学的新生大会上,作为学生代表的陆瑾年也是这样扶着胸针调试麦克风,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蹭着金属按钮,发出细微的刮擦声。
“比较文学不是避难所,”陆瑾年的手指划过投影幕布上的文字,“而是一条精心设计的逃逸路线。”她点击PPT,展出一页《枕草子》与《陶庵梦忆》的互文研究。
讲座进行到提问环节时,宋之妍举起手:“陆老师,当文本成为加密的容器,作者要如何确认接收者能够破译?”
陆瑾年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就像古籍修复里的接书脊。”她转身指向投影幕布上的示意图——明代《永乐大典》的虫蛀书脊处,修复师用桑皮纸条填补缺口,“真正的密语往往藏在看似破损的接缝处。”
台下有人发出恍然的轻叹。
陆瑾年继续道:“修复师要懂分纸,解谜者要读懂接缝的鳞片。”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旗袍领口的银杏胸针。
宋之妍笔尖在“接书脊”三个字下划出深痕,这个术语上周刚出现在她修复的清代地契里,那本账册书脊已经被虫蛀出蜂窝状缺口。
“原来陆副处长也喜欢古籍修复啊……”宋之妍心里感慨,正要和于刚刚分享,却见身旁的于刚刚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