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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边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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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假期过后,就是期末考试了。
当陶念做完最后一张实验中学的模拟卷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暗沉。红笔在分数栏画下的数字比预期低了五十多分分,按照往年的分数线换算,这个成绩要在一千五百名开外了。
她将试卷摊在书桌上,任冬夜的寒风掀起纸角。
原因其实也很清楚,学考前的两个月里,她几乎把所有精力都倾注在了那场学业水平考试上。二十一中保守的教学进度,始终慢实验中学半拍;而为了那篇参加作文大赛的稿子,看书和积累,分散了一部分精力。
冬日的阳光透过办公室的百叶窗,在陶念的校服袖口投下一道道细长的光痕。她盯着地砖上的裂纹,喉咙有些发紧——实验中学的排名像块石头,沉沉地压在心口上。
“陶念。”林知韫的声音忽然响起。她放下红笔,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这阵子感觉你状态不太对劲。”
陶念低着头,低低地说:“退步了。”
林知韫忽然笑了。她站起身,办公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没有人能一直进步啊。”她伸手轻轻拍了拍陶念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校服布料传来,熟悉得让陶念眼眶发热。
“快放假了,好好调整自己。”林知韫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陶念心里激起层层涟漪。
陶念刚要点头,一阵急促的手机震动声突然打破了沉默。林知韫的手机屏幕亮起,锁屏界面上赫然跳出一条通知:
【第十三届“叶圣陶杯”作文大赛初赛结果:陶念96分,晋级复赛。】
通知下方,复赛地点“东青市外国语学校”几个字格外醒目,时间正好卡在寒假的第一周。
林知韫突然笑了。阳光在她睫毛上跳跃,将那些细小的绒毛都染成了金色。她转过手机屏幕对着陶念,另一只手已经点开了详情页——陶念的名字赫然排在省前十的名单里。
“正好在你家那边,好好准备,转换一下心情。”林知韫说。
陶念的紧皱的眉头,终于有些放松。
也许,这算是命运给她的补偿吧。
***
回到岚岛后,陶念便一头扎进了备赛的海洋里。
她几乎翻遍了书店所有的文集,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了名家名篇的赏析。这种现场命题的比赛最难准备——题目可能是《窗外的树》,也可能是《数字时代的孤独》,全凭评委一时兴起。
比赛当天,母亲特意请了假送她去东青市外国语学校。车驶入校门时,陶念不自觉地摇下车窗,冬日的风裹挟着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所学校大得惊人。
主校区中央矗立着仿哥特式的钟楼,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红砖墙上投下斑斓的光影。穿着制服的学生三三两两走过连廊,他们的书包上别着戏剧社、模联社的徽章,讨论着陶念从未听过的外教课和海外交换项目。
陶念攥紧了手中的准考证。她想起晋州实验中学气派的体育馆,想起铁一中那栋特别大的教学楼——而这里光是西校区就有三个实验中学大,更别提那座穹顶绘着星座图的独立电教楼。
“听说他们的电教室是全市最好的。”她听见旁边人在议论。
陶念点点头,脑海里却浮现出二十一中的电教室:冬天漏风的铝合金窗,夏天嗡嗡作响的老旧吊扇,还有那台每次开机都要拍打半天的投影仪。
一群高三生抱着社团招新材料从她们身边经过,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谈论着九天的假期要去哪个城市参加模联。他们的声音很轻快,像是完全不被高考的阴云笼罩。
陶念站在考场外的走廊上,透过落地窗望着远处的钟楼。阳光将哥特式的尖顶镀上一层金边,几个白鸽扑棱着翅膀落在上面,又很快飞走。
她忽然想起林知韫说过的话:“重要的不是你在哪里,而是你看向哪里。”
考场里已经陆续有考生进场。陶念深吸一口气,摸了摸书包侧袋——那里装着那个柿子挂件,还有哆啦A梦的钥匙链。
陶念跟着引导老师走进考场。推开门的一瞬间,空调的暖风迎面扑来。宽敞的教室里,每个座位都配备了可调节的人体工学椅,桌面上摆着崭新的答题板和签字笔。
她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指尖轻轻抚过光滑的桌面。这里的一切都那么完美,完美得让人有些无所适从。
监考老师开始分发题目卡。陶念接过卡片,上面印着本次作文的命题:《边界》。
她忽然想起二十一中的围墙。那堵低矮的红砖墙,爬满了常春藤,每到春天就会开出细碎的白色小花。林知韫总喜欢在午休时站在墙边看书,阳光透过叶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陶念的笔迹越来越流畅。她写到了岚岛的海岸线,写到了二十一中和外国语学校之间那道看不见的界限,写到了自己站在两种未来之间的彷徨与期待。
当最后一个句点画完时,陶念轻轻合上了答卷。
***
回到岚岛的深夜,陶念蜷缩在被窝里刷着贴吧。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她脸上,照出一双微微发红的眼睛。
一条标题赫然闯入视线:【喜欢上自己的老师怎么办?】
陶念的手指猛地僵住。发帖人字里行间都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却掩不住字里行间呼之欲出的悸动——“每次她对我笑,我都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明明知道不可能,还是控制不住去想”……
——竟然有人这么堂而皇之地问出来了?
评论区早已炸开了锅。
有人苦口婆心:“姐妹醒醒,老师图你什么?我上高中的时候也特喜欢我英语老师,但是过来人告诉你,等你上了大学就会忘记的。”
有人义愤填膺:“要是她敢越界,立刻告诉家长,举报她。”
还有人调侃:“年轻就是好,连这种白日梦都敢做。”
手机屏幕渐渐模糊。陶念用被子捂住嘴,喉咙里泛起一阵苦涩。
是啊,她图我什么呢?
一个连实验中学前一千名都进不去的普通学生?一个连复赛都紧张到失眠的胆小鬼?还是说……图这份注定没有结果的痴心妄想?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簌簌地敲打着玻璃。陶念把脸埋进枕头,任由冰凉的泪水浸湿布料。
“只有变得足够优秀……”她在黑暗中攥紧被角,“优秀到能堂堂正正站在你面前……”
大学不会成为遗忘的借口,时间也消磨不了真正的倾慕。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会在她打针时怕她疼,会知道她喜欢什么书,会记得她周记里的每一处细节,会为接纳她笨拙的谎言,会为她缝补校服,会鼓励她去看一看更大的世界……
“林知韫……”
泪水洇湿了枕套上绣着的小小栀子花。
“你能不能……再等等我?”
***
再开学,初春的风还带着料峭寒意,走廊尽头的积雪已经化成了水洼。
林知韫站在班级门口,晨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落在她手中的记事本上,笔尖在“升旗仪式安排”几个字下方点了点,洇开一个小小的墨点。
“演讲稿让陶念负责修改,”她抬头看向班长,余光瞥见走廊拐角处工会主席周老师正抱着一叠文件朝这边张望,“体育课再找体育老师排练两遍队列。”
周老师笑吟吟地等在原地,新烫的卷发随着她看表的动作轻轻晃动。林知韫合上记事本快步走过去,皮鞋踩在水渍未干的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找我吗?周姐?”林知韫问。
“不急,你先忙完。”周老师摆摆手,腕上的玉镯碰在文件夹上,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她身上飘来淡淡的香水味,是机关大院女干部们最爱的牡丹香型。
等林知韫交代完最后的事项,周老师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这个动作让林知韫下意识地绷紧了后背——上次被这样挽着走,是去年被迫参加青年教师茶话会。
工会办公室的绿植又换了一批,窗台上的多肉盆里插着面小红旗,上书“职工联谊先进单位”。周老师倒了杯热茶推过来,杯底压着张烫金请柬。
“林老师啊,最近晋州市机关工委会有几次联谊……”
“姐,我这个班快高三了……”林知韫缓缓地说。
“你也不要满脑子都是工作嘛,你也知道,咱们新校长比较关心青年教师个人问题,”周老师直接截住话头,“就是吃吃饭玩玩桌游,比相亲轻松多了。我给你报上去了哈,别说你有课,我已经提前跟教务处和学年主任打过招呼了,他们可是全力支持。”不愧是做工会工作多年的周姐,一点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她忽然压低声音,“政教处的方老师我也报上名了,你要是不去……”
话没说完,手机震动起来。林知韫解锁屏幕,微信里静静躺着周老师刚发的电子报名表,备注栏已经贴心地填好了她的职称和学历。
“行,周姐,我去。”林知韫只好答应。
联谊的时间定在了周六,学校周六是正常上课的,但是,周老师已经帮她串好了课,此时林知韫正对着衣柜发愁,门铃突然响起,方昕悦老师已经到了她家门口。
她拎着化妆包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身上还带着早春的寒气。“你别穿这种灰扑扑的衣服,”她一把扯下林知韫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联谊又不是去开教研会。”
林知韫无奈地拉开衣柜,里面整齐排列着各种深浅不一的职业装。方昕悦的手指在衣架间穿梭,突然抽出一件鹅黄色的针织衫——那是大学时代买的,领口还缀着几颗小小的贝壳纽扣。
“这件!”方昕悦抖开衣服,“你皮肤白,穿这个肯定好看。”
林知韫接过衣服,指尖触到熟悉的柔软质感。上次穿这件衣服还是大三的春游,那天她和室友们去植物园,野餐布上落满了樱花花瓣……
“行吧。”她轻叹一声,转身进了浴室。
当林知韫再次出现时,方昕悦的化妆刷“啪嗒”掉在了地上。
“我的天……”她围着林知韫转了一圈,“早知道你穿暖色这么惊艳,我该带你去拍写真的!周姐今天肯定要给我发红包了。”
林知韫低头整理着袖口,贝壳纽扣在腕间若隐若现。
“我不答应周姐,她下次还会变本加厉,”她苦笑着拿起包包,“就当是……带薪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