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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无人愿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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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比忒·斯诺坐上了前往边陲小城的列车。
一位卖草药的老人把她当作了懵懂无知的少女,像她介绍自己的美容药有多神奇。
芮比忒一笑而过,她已经不想换一双更美的眼睛了。
本有的这双灰眼睛,可是属于她的独一无二。
列车经过溪谷,经过山巅,经过火山,经过河流,停在了终点站。
离开车站,芮比忒用口袋里的零钱买了地图。
在做正事前,她记得齿轮城有个名胜景点,必须一去。
荒芜的森林公园,半空中破裂、摇摇欲坠的天际轨道,还有锈蚀成古铜色的一排排列车。
很危险,但很古老庄严,像死亡一样值得敬畏。
2028年,这艘本架立在洛神都中心运营的空际列车,因一场密谋许久,前所未有的恐怖袭击,被冲击到了几十万公里之外的齿轮城。
整整一万三千多人在高温下气化,成了沿途野草大树的养料。
很快,宣称拨正“人类尊严,消除‘元神’”的恐怖组织,“死亡诗社”承认了袭击。
如流星短暂的他们,由一群和芮比忒年纪相仿、颇离经叛道的青少年组成。
自此,社会对青少年展开了长达一百年的“矫正”。
人们无可奈何,知道这像为家养珍珠鸟剪去尾羽。
不能高飞,却更安全。
芮比忒低下头,为逝者感到惋惜。
“合影吗?半价优惠!”
一位打扮成“灾后幸存者”的景区工作人员在附近揽客。
芮比忒皱了皱眉。
“合影吗?额……芮比忒?”
黑发青年穿着古老的运动服校服,尴尬的望着她。
芮比忒扑身抱住了他。
青年举着那条移植的金属手臂,一连退后了好多步。
“夏铎·德雷斯顿。”
“你不是说你去当演员了吗?”
芮比忒打量着他,“别告诉我,短短一年,你就把奖金全花光了。”
“才没有……咱们去找个地方聊吧。”
夏铎垂下身体跟在芮比忒的身后,仿佛他只剩下骨架,失去了灵魂。
他们坐在冷饮店外,一只一只的,吃永远不会肚子疼的雪糕甜筒。
四个漂亮女孩结伴进了冷饮店。
芮比忒听见她们要了两个香草味,一个酸橙味,一个巧克力味的。
她注视着冷饮店遮阳的百叶窗,估算她们什么时候会出来。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夏铎渴极了,一口气吃了三根。
他的身体里难道藏着火苗?
“我听说这地方很好玩,就来了。”芮比忒有所隐瞒。
“那你是怎么回事?忆苦思甜?”
“唉。”夏铎叹了口气。
“我在这里养病。”
他的支支吾吾没让芮比忒再敢问下去。
难道信上所说的……是真的……夏铎果然确诊了很严重的病?
一阵舒适且真实的风吹了过去,芮比忒懒洋洋的躺在了草地上。
“工作不要紧吗?”她问。
“再重要,也比不过你。”夏铎眨眨眼。
“这里离帝国很近。”
“是啊,明明都在注视同一片天空,人的距离却遥不可及。”
芮比忒坐起身,想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夏铎,你想不想跟我偷渡进帝国看看?”
“那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芮比忒坏笑着把他也拉到了草地上。
她按着他的双肩,指着碧蓝晴天上的一抹白云。
“那朵云你不觉得眼熟?”
“像……像……”夏铎咽了咽唾沫,豁出去的说道,“像‘白塔’!”
“错了,像棉花糖。”芮比忒往他脑门上弹了一指。
夏铎松了口气。
“不要去帝国,我知道那地方很乱。”
“废话,我当然……”
想起了什么,芮比忒本要反驳的话咽回了口中。
她想了想紧接着又说,“试试看吧,要是成功,就能看到绝大数联盟人一生都看不到的景色了。”
结伴回城里的路上,一群穿着花花绿绿戏服的人正在入城,表演节目。
一簇簇人影从窗户,门框,走廊里,喊声东呼西应
稍有不慎就会招惹麻烦——碰了某人的胳膊肘——他准要找你发疯耍赖。
“这是什么活动?”芮比忒淹没在人里,像条沙丁鱼。
“这不是活动。”夏铎的话没让芮比忒理解。
因为接下来有人打碎了街道店铺玻璃窗!
所有人像是被鱼线牵引着,继续狂欢,迎接那些穿戏服的人进城。
“是游行!”
芮比忒本美好的心情,这下全毁了。
夏铎拉着她走进了一家童叟无欺的玩具店。
“等一下芮比忒。”
他喊了一下,停在门口的地毯,人流行过他的身侧。
少女无语的,看他忙手忙脚系上衬衣纽扣,遮住纹身,把他那条看起来不错的银项链藏了起来。
“勾引我?”
“你是这么想的?”他怪叫一声。
“才不是,我没有!”
“最好是我误会了,你最近在开始健身吗?德雷斯顿先生?”
芮比忒笑了笑,真正走进了玩具店。
“我一直都在健身。”
进门后,招待他们的是一棵又瘦又小的圣诞树。
红绿缎带把它裹得像木乃伊。
芮比忒被一棵树逗笑了。
“你是否相信人死后还有生命?”
“‘元神’吗?我当然相信。”
芮比忒耸耸肩,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死亡诗社’展开袭击前,曾这样问过。但他们没能得到满意的答案。”
“你怎么知道?”夏铎担忧的看着她。
“录像带。那群疯子把全过程记录下来了。”
芮比忒不打算跟他透露“花束实验”的事。
但或许他早就知道了,就像他们的初次见面。她不认识他,而他很早就认识她了。
在实验室接受手术的前后,她看了很多资料。
从带注音的童话起,到学生写的周记作文,科研人员的论文报告,她从看不懂,到嗤之以鼻,不再去看,才花了三个月不到。
渐渐的,她不再满足于纸张上字符的刺激,她在医护人员的建议,看纪录片,电影,肥皂剧。
是一位面相善良的绅士,为她带来了“死亡诗社”的录像带。
他好像认定,芮比忒总有一天会用上它,起码会作为谈资,聊几分钟。
“花束实验”结束后,她的人生好像被锚定在标本框的蝴蝶。
膨胀的美,人人都爱,蝴蝶却身不由己。
终于,漫天的怪声呼号止息了。
许许多多的人期待的看着台子上的人。
“游行,为什么而游行?”
透过一只大毛绒熊的胳肢窝,芮比忒看到了那人滑稽的头顶。
永恒之火啊,如果他们肯跳段舞,或者表演点其他玩意,游行是不是会更有趣点?
穿着戏服的小丑经过玩具店,敏锐的捕捉到芮比忒的那双灰眼睛。
他趴在玻璃上,像青蛙一样展开了十蹼。
“嗨?”
芮比忒等他一刻钟,以为他要么离开,要么进门找她打架。
但小丑只是在那里静止趴着,怪模怪相的盯着她。
“夏铎,那个人是不是很奇怪。”
一股不祥的预感弥漫在芮比忒的心头。
“……我觉得我们太高调了。”
循着夏铎颤抖的声音,芮比忒回头看了眼壁挂电视。
此时此刻,当地电视台的镜头,无疑对准了玩具店,对准了他们。
真奇怪。芮比忒心想,他们不是已经从“荣誉死”中脱颖而出了吗?为什么还活在荧幕里?
“啊,好极了。”
愤怒使芮比忒声音带着些哽塞。
在他们身后,小丑将双手反剪向后颈。
他看起来脸涨得通红——一条麻绳勒住了他的脖子,越来越紧。
忽然他绷起身,用牙咬住了线头。
玻璃震碎的轰鸣声淹没了玩具店内的祥和。
“芮比忒?芮比忒?”
混杂在砖块坠落声里,芮比忒找到了夏铎。
除了擦伤,他们都相安无事。
只有那可怜的小丑,变成了满地肉泥。
“自杀式袭击?”
电视失去了信号,歪歪扭扭的倒在了地上。
但目前的状况是,他们依旧被一群凶猛的野兽注视着。
芮比忒用尽全力冲到了广场。
巨大荧幕里已经切换到了陌生的面孔。
台子上穿戏服游说的人还未停下。
夏铎的脸刷白刷白,好像那死去小丑的灵魂仍追逐着他。
“他没有真正的死亡,除非扔到熔岩,‘元神’才会毁坏。”
“我知道,我知道……但躯体难道不是神圣不可侮的吗?”
夏铎说完,似乎挨受了沉重一击。
“谁知道他们在发什么疯。”
确保甩开了所有监视后,他们停在一家旅社暂时休息。
“所以是为了什么游行?”
“那种自杀式袭击,应该不止发生过一起了吧?”、
“你留在这里,除了养病,真没有其他目的?”
……
面对芮比忒光明灿烁的质问,夏铎仿佛匍匐爬行在黑暗中的动物。
他想,除非把她也一起拉到自己潮湿阴暗的世界,不然他绝无法松开舌头说话。
“你说的一部分对,但我真的仅在此处养病。”夏铎继续嘟囔下去。
“如你所见,城内很危险,所以我才在城外的景点打工!”
“打工……我懂了,你为了你的演员梦,把奖金全花光了。”
芮比忒的话一针见血,夏铎羞愧的抬不起头。
“跟我回新洛神都吧,我养你。”
话虽这么说,但芮比忒全然是开玩笑的。
指不定夏铎脑袋一热,还倒欠下不少钱,那她刚有起色的生活岂不会一夜返贫?
唉,即使是亲兄弟之间,也是要明算账的。
然而听了这样好听的谎话,夏铎就觉得已经够了。
“我会考虑的。”他说,一边偷偷瞥她看。
“随便你咯。”
老子老家,爱留不留!
奇怪的好胜欲,让芮比忒不快的绊了他一脚。
夏铎大叫一声,捡起鞋子,一边穿,一边追芮比忒。
回各自房间休息前,芮比忒和夏铎一起吃了齿轮城的特色美食——
烤的酥软的香香猪尾巴,柠檬、香茅拌脆脆粉与小墨鱼。
墨鱼是店主昨夜钓的新鲜货,还把他手指头咬了两个洞。
“墨鱼还会咬人啊。”
“长见识了~”
香茅草反让芮比忒失眠了。
她盯着旅社散发霉味的天花板,幻想楼上有人被谋杀……
但幻想终究是假,翻个身泡梦就破了。
她真真切切杀死过很多男孩女孩。
在“荣誉死”中,她没有选择。
他们虽然都是各地区投票选出的少年犯,并非纯洁无辜。
但不能成为她剥夺生命,冠冕堂堂的理由。
芮比忒头脑飘忽,从窗外分辨出一丝异响。
她惊醒过来。看着窗户在震动,暗淡的天空划过一道亮光。
直升机悬浮在她的窗外,逸散着危险的红外射线。
女孩套了件羊毛连衫就跑出了门。
毫不犹豫地拉响了楼层的警报。
“夏铎、夏铎!有危险了!”
青年困倦倦的开了门。
“……危险?”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房间窗户被撬开的咔哒声。
永恒之火啊,这群人怎么做到的,这里可是二十层楼啊!
一瞬间,芮比忒在夏铎眼里看清了她的恐怖。
她似乎意识到这一次他们真的会死!
“永恒之火啊,你站着干什么!快逃啊。”芮比忒焦急的不行。
惊醒的人们匆忙挤向了逃生通道,愿上帝保佑他们。
独夏铎无动于衷,从额前蓬乱的黑发中转动目光。
他正不慌不忙的掏向床底深处,拿出一个被旧报纸层层包裹的东西。
“找到了。”
尺寸大小。
眼前的夏铎。实在奔向了芮比忒未料到的方向。
“接住啊。”他说。
“世界末日要来了吗?”
报纸打开,是把小口径的手枪。芮比忒捏起来检查了一下。
永恒之火啊,弹匣……是满的。
“私人持有枪械,是违法的!你想让我跟你一起吃牢饭啊。”
她抗拒的把枪踢回了夏铎脚下。
“你……”
有人往拆空的窗户内伸进来一条腿。
楼下的一束电灯照下,是张被油墨涂白的脸。
是白天在城中游行,穿戏服的那群人。
芮比忒眼前一黑。
但是,在人进来前,发出了一声大叫,无可避免的摔下了楼下。
夏铎捂了下他那条机械义肢,似乎被义肢内设的枪口烫到了。
在他调整义肢、准星的片刻,又有人试图闯进来——打了个滚,趴在地上,两发命中,死了。
“你啊学着点,子弹,省着点用……”
芮比忒不熟练的捡起了手枪。
决定听天由命了。
夏铎看着她笑了,准备朝她走过来。
不知觉的,一枚半透明的卵被抛了进来。
轰隆一声巨响,爆炸的冲击波压垮了房梁,芮比忒被瞬间掀翻在地。
整个直升机紧接着冲撞进了房间。
两个人踩着废墟,举着突击步枪小心翼翼的冲了进来。
突然一人消失在烟尘中。
芮比忒看见夏铎拿钢筋砸那人的脑袋,熟练的像砸开椰壳。
他的力气那样异乎寻常。
……坏孩子必定身强力壮。
愿在身上大面积刺青的人,怎可能真正的纯良无害?
他是伟大的小演员,把芮比忒骗得好惨。
她扳动着扳机,咕哝一声,做好了再三开枪的准备。
不知怎么回事,她现在镇静的可怕。整夜充斥在内心的不安,消失了。
芮比忒摸了摸胸口的窟窿,才意识到中弹了。
什么时候?是谁?
肾上腺素的作用渐渐消退……疼痛随之降临……
“为什么?市长?”她望着徐徐走过来的绅士。
他面相善良,为什么是坏人?
“虽然你赢了,但是你就得死。”
“今后尽情享受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