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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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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绮罗一走,她再无睡意。
花窗上的错格几何图形被月色清楚照出,外面的青梅树叶在徐风中晃动不止,影子隐晦不明又摇摆不定,恰似她此时的心境。
月转星移,时间一点点流逝。
半个时辰后,魏绮罗的丫环锦绣来请她,带来一个令她十分意外的消息。
崔绩不是拉肚子,而是中毒!
“大公子说他今日只喝了那天麻鸡汤,再未进食其他的东西。二夫人命人将灶下的人与进出过厨房的人都叫去问话。”
所以才会来喊她。
药是她亲自下的,是不是毒她最清楚,她还一直尾随送汤的婆子,可以确定期间没有任何纰漏,除非是有人先于她之前动的手脚。
她心下猜测不断,面上却冷静到有些麻木,赶紧起身穿衣,让白鹤简单给她披散的发编了个垂在胸前的辫子。
一出门,宜爽的空气中带着几分湿意。
夜凉如水,月辉所到之处似是哪哪都清透干净,好比这座家风清正的府邸。但再是清澈如水的内宅,只要有人在水底搅上那么一搅,什么淤泥烂草立马浮现,变得浑浊不堪。
她先是走得较慢,一路琢磨不断,越近崔绩的住处,她脚步就越加快。
远远看到人影绰绰,却无什么喧杂声。
灶下的下人们以及各房帮主子们取过饭食的丫环婆子皆在,正被林氏一一叫上前问话。
她未挤过去,干脆就站在最后面。
好几个人在叙述自己在厨房时所列举的证人中都有她和白鹤,倒是形成了一个闭环,省得她多费唇舌。
假山与桂树在月色下默默静立着,崔洵送张大夫出来,就站在檐廊下说着话,后跟出来的魏绮罗识趣地没有靠近。
她遥遥地朝魏绮罗示意,魏绮罗也朝她点头。
他们身后的门开着,可见里面的情形。
紫檀木为框架雕刻精美的屏风,屏面却是一片白,上面没有任何的绣绘。
内里的灯火映着那片白,可见其上倒出来的几个身影,从体型辨来应是盛氏和崔二崔三,以及杨氏。
忽然,人影错位分开,隐约传来盛氏心疼的声音,“绩哥儿,这事你就别管了,祖母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家宅不修,何以治理京畿?祖母,我身为安元府的少尹,自己的案子岂能由别人代劳?”
好听中隐有几分虚弱的声音,却仿佛有着千钧的力道,容不能旁人拒绝。
魏昭闻言,下意识往暗影处藏了藏。
很快,屏风后面的人全都出来了。
一身胜雪白衣的崔绩被斗南扶着,不多会儿就到了众人面前。
月色如银辉将他笼罩其中,与生俱来的贵气清冷中仿佛掺杂了几许破碎感,更像是美玉清寒,仿若琼枝映雪。
林氏见他出来,自是好一通怜惜的话,然后让他快回屋歇着,保证自己很快就能将事情查清楚。
他摆了摆手,道:“人多且杂,若一个个询问太过费时,也不一定能找到破绽。二婶放心,我心里有数。”
接着他附耳对斗南说了什么,斗南立马领命而去。
内宅之事说破了天都是关起门来的小事,皆由当家主母定夺。
而今他一插手,事情似乎有些变质,林氏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他是实实在在的苦主,便是做什么都让人挑不出错来。
“母亲,这事是儿媳疏忽,儿媳定会查个明白,绩哥儿身子还虚着……”
盛氏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民不举,官不究,绩哥儿受了这样的罪,他身为朝廷命官想查自己的案子也无可厚非。反正也不会捅到外面去,就让他帮着查吧,省得你受累。”
当婆母的发了话,林氏不好再争。
人不少,一时却静得吓人。
前面的人影形成的暗处,正好让魏昭将自己掩藏着,她微微地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努力让自己置身事外。
崔绩中的是毒,那这一切就与她无关!
忽然她感觉一道寒芒越过众人,精准无比地打在她身上,猛不丁让她浑身一个机灵,不由得将头更低了些。
人影重重,崔绩却能一眼看到她。
“四妹妹怎么也来了?”
这话如同一道咒语,让她不得不现身。
她一步步地挪动着,慢慢地到了跟前,福身向所有的长辈见礼,始终低垂着自己的脑袋,看上去有种怯怯之感。
“锦绣去叫的我,我这会儿还糊涂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声音也低,带着几分没睡醒的迷糊。
盛氏皱起眉来,似是有些不悦地问林氏,“昭丫头怎么会和这事有关,你也是太过小心谨慎了。”
林氏自是认错,说自己也是心急,一时顾不上想太多,只能把所有去过厨房的人都叫过来问一问。
末了,颇为歉意地对魏昭说,“昭丫头,这没你的事,你回去继续睡吧。”
魏昭巴不得撇清自己,哪有不依之理,忙行礼准备走人,不想被崔绩叫住。
“四妹妹既然来了,那就留下来看看,指不定有所受益。”
女子注定是后宅之主,不管是高门大户,还是小户之家,总免不了一些是非,多看看多知道些也是好的。
这话是好话,但说话的人是什么居心那就不得而知。
她没法拒绝,只能留下来,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暗自琢磨着这位男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答案揭晓时,她看着斗南牵来的细犬,还是无比的震惊。
崔绩让那细犬闻了闻还有残汤的汤盅,它很快窜了出去,斗南与两个家丁在后面紧紧跟着。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它“汪汪汪”的声音响彻整个崔家,崔绩淡淡地说了一句,“找到了。”
*
东西是在内宅的一个婆子的房里找到的,是令人腹痛下泻的毒,虽与魏昭下的药有异曲同工之处,但实质完全不同。
魏昭的药无毒,仅能令人经受腹泻之苦,而那婆子所藏之毒,若剂量大些是能要人命的。
那婆子拼命喊冤,说自己不可能谋害大公子。哪怕被证实何日何时在何处买的东西,却还是抵死不认自己下过毒。
盛氏勃然大怒,当场将她杖责三十后发卖出去。
内宅之中出了这样的事,林氏难辞其咎,自责愧疚难当。
盛氏怒气未消,却没有当众斥责于她,而是冷声道:“最近府里事多,你有所不察,顾不过来也是正常,好在现下老三家的也回来了,就让她帮衬你吧。”
又对杨氏道:“你二嫂这些年帮我管着府里上下,着实是辛苦了些,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你可得好好帮她分担一二。”
杨氏恭顺地应下。
林氏心里如何想的不说,面上却是一副欢喜的样子,拉着她的手道:“以后有三弟妹帮我,我就轻省多了。”
一派和气,没有争执拉据,这内宅之中的格局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夜色更深了些,月华却更加皎明。
那婆子的下场让魏昭心有戚戚,想着若是崔绩用同样的办法对付她,她很快就会暴露,倘若仅是招来厌恶也就罢了,万一还有报复……
她越起越觉得冷意重了些,不由得抱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四妹妹,可是又吓着了?”
冰玉相击的声音,在这样的夜里听来却有些瘆人。
她半掀着眼皮,看着不知何时过来,已然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那一身的雪色,在银光下似乎冒着寒气,修长的身姿微微地俯着,仿佛是白蛇悬地而起,勾着脑袋阴冷地盯着自己的猎物。
她应该感到惊悚,遂老实点头。
“是有些吓人。”
崔绩似是轻笑一声,“原来四妹妹胆子这么小,那以后记着不该去的地方不要去,免得再被吓着了。”
这是何意?
警告吗?
她心下惊疑不定,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人,不知他有没有识破自己。
今夜这一出看起来像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实际更像是阴暗潮湿的冷血动物滋生出来的一次猎杀。
如果有可能,她真想远离这个人。
可惜她不能!
她还不得不装作受教的样子,一脸感激地道:“我听兄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