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日记 ...

  •   简凌之坐在桌前翻看着账本。

      说是账本,其实只是原主自己简单的记账。从这个小账本的财务进出大概也能看出,“她”在这个府中的确没什么开销,吃喝住行走公账,剩下的例银都攒了起来。简凌之又将目光挪到账本旁边的金银细软上,这是她刚从身上摸遍了摘下来的首饰--一根金镶玉发簪,一对红玛瑙耳环,一串珍珠项链和一个看不出来是什么宝石的戒指。

      “这是什么混搭风四件套啊...”简凌之用指尖轻轻扫过这一堆儿首饰,然后突然反应过来:“难道说...”

      她叹了口气,大概猜到了原因,这是原主戴上大少爷送给她的首饰去找她的夫君了。

      简凌之没有起身,只是在心里梳理着事情的脉络。她想找纸笔把自己缕清的思路记下来,却发现这房间真的简单的可怜,跟以前自己“乱中无序”的书房完全不同。她叫来含笑,问了纸笔的情况,不想含笑却忽然想到什么般,去床榻的柜子里翻出来一个布包。

      “这是?”简凌之看到含笑手中的青灰色包袱一愣:“这是什么?”

      含笑将布包打开放到桌上:“少奶奶那日突然嘱咐含笑来床榻边暗格中拿东西。当日您发生了那种事,却提前交代我来找这东西,想必是对您很重要的。后来您一直昏睡不起,含笑也不敢去碰。今日想来,应该请少奶奶定夺如何处置它。”

      简凌之听到含笑这样说,仿佛感到左眼有即将来财的狂跳,看着眼前的布包仿佛是什么了不得的惊天大宝藏一般,她手指有些不听使唤,急忙掀开那包袱皮之后,里面静静躺着一张字条,一个牛皮笔记本和一个金手镯。一下浇灭了她刚才的幻想。

      简凌之先拿起字条看着,字条上是繁体字,字写的一般但是很规矩。繁体字她还认不全,好在字数有限,大概明白了意思。

      弹了弹那张有些泛黄的纸,对含笑问道:“含笑是识字的吧?”

      含笑点头,复又摇头:“认不得几个字,都是您教的。”

      简凌之了然,将字条递给含笑看。含笑双手接过字条,将那两句话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简凌之拿起那金手镯来回看着,想看看手镯有没有刻上什么名字,结果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也就是一个样式相当简单的金镯子。她对金首饰没兴趣,就放回了桌上。抬头看含笑时,发现那小姑娘已经泪眼婆娑,被濡湿的双眼却还死死地看着那字条上的两行字。

      “你可明白这纸条上的意思?”

      含笑点点头,嗓子因为哽咽而发哑:“您让我在您过身后烧掉这册子和字条,然后...您还把那金镯子赏给了含笑。”

      简凌之颔首,她看到那字条上简单的词语时,一开始还没明白是什么暗语,后来才意识到恐怕是因为含笑认识的字不多,所以“她”将这遗言写的简单了些。看来“她”是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好以后才决定上路的。

      简凌之叹了口气,将金镯子拿起来递给含笑:“既然如此,那就好好收着吧。”

      含笑连忙推开,往后退了两步。“少奶奶,这哪里使得!”

      简凌之明白她的心情,但是想赶紧抽时间看看那牛皮笔记本里面写的东西,不想在这手镯的事情上耗费太多时间,遂安慰道:“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要回来的。你要是心里不安,就替我先收着,总有用得上的那天。”她拍拍含笑的手,将那手镯包回了布包里塞给了含笑。“我饿了,晚上想吃面条,给我做些吧。”

      含笑用袖子抹干净眼泪,点点头。正要出门,简凌之叫住了她,从角落里的妆奁里抽出来一条草绿色手帕,递给了含笑。“眼角的皮肤金贵,别擦坏了,用这个轻轻擦。”

      “这...”

      “这个东西很值钱么?”简凌之玩笑道:“以后都不许让我再看到你用袖子擦脸了。”

      打发含笑去给自己煮面条之后,简凌之急忙坐下来,小心翼翼地翻开那牛皮本,小而精致,看上去已经使用了一大半却没有任何损坏的地方,看得出原主人是多么宝贝这东西。

      简凌之想着,既然是很重要的东西,但为什么要烧掉呢。她轻轻翻开,前几页就是些简单的记录,今天做了什么,明天吃了什么,后天去跟太太们打牌输了多少钱……直到四五页之后,简凌之才发现,这原来是个日记本。

      看着那称不上好看却写得极为认真的字,简凌之颇为感慨。她一页一页地慢慢读过,发现这日记的内容从简单的日常琐事到记录自己的内心所想不一而足。在日记里,提到次数最多的名字叫“路商言”,简凌之又随手翻了几页。

      八月十五中秋

      与夫君商言看月,喜。

      这一篇,在“看月”二字旁边还有一个批注,改为了“赏月”。这赏月二字的字体隽秀,下笔流畅,想来应该是那个叫路商言的人帮忙批改的。

      九月初二寒凉

      与夫君商言上街游玩,买玉*一枚。甚喜。午间在外用饭,善。

      “玉”字下面空出来一个字的位置,被圈了起来,旁边还是那隽秀的笔法,写了一个“簪”字。

      十月初一寒衣

      与家中长辈一同祭拜先祖。偶闻二叔商临留洋情况,记不得那国家名字,惭愧。

      这一篇倒是没有批注,只是在一旁还是发现了一行小字,上面写着:二弟商临留洋之国曰德意志。

      十一月初六雪

      今日与小妹晚伊一齐赏雪,小妹做雪兔一对。望瑞雪兆丰年,明年多喜乐。

      十二月初八风寒

      夫君商言偶感风寒,吾在旁照料,内心难安。家中只小妹来探望数次,不见老爷太太。年节将近,家中琐事繁多,望夫君早日康复。

      腊月初八

      夫君商言已康复,得神明垂怜。今日置办年货,补贴爹娘弟妹之用,手中拮据,但索性夫君商言不知,不然又要为吾担心,伤身伤神。

      腊月二十

      今得见阿弟淮山,已然十五岁青年是也,学堂放假前来探望。然家中爹娘不喜淮山,遂其在学堂帮工。淮山勤学,赠吾“福禄寿”三字。

      正月二十生辰

      生辰虽简,与夫君商言,小妹晚伊一同度过,甚喜。又收到阿弟淮山之礼,感叹阿弟成长,望来日能有大作为。收到夫君所赠珍珠项链一串,玛瑙耳坠一对,珍藏之。

      翻到下一页,果然看到折起来的三张四方红纸,上面分别写着福禄寿三个字。

      接下来大约有一个月没有写,直到将近三月,才有了一篇很长的日记。

      三月初一

      夫君商言亡故。留大黄鱼三条及两块土地与一铺面于吾。太太不愿大办丧仪,吾亦不愿他人打扰夫君。然太太竟私下找人说媒,欲将小妹晚伊嫁出。吾乃商言之未亡人,有照顾二弟和小妹之责,遂与太太抗争,无果。娘家爹娘亦来讨要钱财,吾将聘礼中的地皮赠与爹娘及阿弟光宗,并断了亲缘联系。二弟商临归家,得见一面,告知实情。吾感世道险恶,无人可依,前途漫长,余生未卜。但求与夫君商言共赴黄泉,转世投胎,再不做这宅中之雀任人摆布。商言所留黄金三份,分与二弟商临,小妹晚伊各一份,余下一份私心交与阿弟淮山,此生虽不是亲姐弟,却比亲人更甚。望二弟商临能光耀门庭,小妹晚伊遇得良人,阿弟淮山精忠报国,一生顺遂。侍女含笑孤苦,留金手镯一副,望其早日脱离苦海,寻得自由。吾一生懦弱无能,无一日为己而活。家中破败遂将长女卖与路家,“卖”字不耻却实为贴切。幸得夫君商言照顾,商言身体虽有顽疾,却志存高远,岳峙渊渟,教吾识文断字吟诗作赋。吾愚笨,未曾学会作诗,却也再无机会。今留此绝笔,期盼能与吾一同转世,再遇商言。来世,望海晏河清,女子亦能有出头之日。

      简灵芝 上

      “简灵芝?”简凌之摸摸额头。“所以她叫灵芝?原来是这两个字啊,还真是巧。”

      她啪地一声合上烫金笔记本,那纸上的墨迹间似渗着这百年前的血锈气。为给简家独苗挣个锦绣前程,十八岁的简灵芝就这样被做成了一个描金礼盒,扔进了路宅那口吃人的枯井中。路商言作为长子,名字或许可以在族谱里镶着金边,但人却早被钉成了弃子。成婚那日只有一件红嫁衣与红盖头,被一顶青绸小轿从角门抬入,新妇每月攥着微薄的例银,烛影里绣帕子熬得眼底发青,却全填了娘家弟弟的笔砚开支。直到投井前夜,她蘸着胭脂在泛了黄的的地契上画押,将路家聘礼里的三十亩水田剖给血亲,余下的铺面地契却整整齐齐码给了那位与亡夫一母同胞的小叔。

      “大好年华,哀其不幸,痛其不争...”简凌之呢喃道:“你活的太苦。只是,人也是要为自己争上一争的。重活一世,不能再糊涂地活下去了。”

      “少奶奶,面好了。”含笑的声音从外屋传来,简凌之将桌上的东西都归拢到一起,推到了一旁。看到含笑端来一碗素面,上面摆放着几颗绿色的青菜,面汤呈金黄色,泛着油光。简凌之第一反应是:老母鸡汤面。

      简凌之帮着含笑把漆盘上的面碗和几碟小菜放到桌上,含笑又笑眯眯地献宝一般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袋。解开细绳,放到简凌之手边,三个白乎乎的东西映入眼帘。

      “哟,这不是艾窝窝么?”简凌之笑着从油纸包里捻出来一个,抬起头直接一口塞了进去,甜香的味道充盈了口腔,粘软的外皮堵的整张嘴没有缝隙。咀嚼了好一会儿,简凌之才开口,含糊不清地说:“甜了...”

      “甜了么?这还是张妈做的,您最喜欢吃了。”

      “最近有点吃不了甜的。”简凌之模棱两可地解释着。随手拉过一旁的圆凳到自己身边,拍了拍,对含笑说:“你也坐下,咱俩人一起吃。”

      “这...”含笑犹豫着。

      简凌之抬手截断她未出口的惶然:“规矩是钉死人的棺材板。”指尖叩在紫檀圆桌上,"往后你我只论活人的道理。"

      含笑手腕被简凌之攥住时瑟缩了一下,跌坐在圆凳上感到屁-股被硌得生疼。瓷碗里的面腾起的热气模糊了眉眼,简凌之将艾窝窝的油纸包推过去,“穷讲究倒像院里的野草,不值钱。”她将大碗里得面挑了一半到小碗里放在含笑跟前,然后直接捧起那大碗喝了口汤,还没尝出滋味如何,就又被烫到了上牙膛。

      等到半碗见底才咂摸出异样:"这汤..."檀木筷搅开浮着的菜叶,底下竟沉着块带皮的鸡架骨。

      含笑连忙解释道:“听说今儿个二爷来看晚伊小姐,院儿里煨了鸡汤,所以给咱送来了一盅。”

      简凌之盯着汤碗里浮沉的油星子,没什么口腹之欲的她想到如今喝一碗鸡汤都要别人给送的日子,更没了食欲。

      她的指尖叩着碗沿,烛芯突然爆出了星火:“对了,那佛龛里的鎏金菩萨可听见我醒了?”

      含笑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简凌之指的是太太,才回到:“晨起就报过木樨堂了。”含笑绞着帕子偷瞄窗外,“那边...连香灰都没荡一下。”她说得含蓄,简凌之听了这个比喻险些笑出声。但是一想到秉承不婚不育理念三十年的自己一朝穿越直接喜提寡妇称号,甚至还觉得轻松了。她突然撂匙起身:“那就等菩萨要重塑金身的时候再去拜吧。我去给你拿双筷子来。”

      "少奶奶!"含笑慌忙去拦,缎面绣鞋却已擦过门槛,卷着冬末初春的夜风扑向耳房。

      暮色里的东院略显寂寥,所谓大少爷的院落不过是老宅扩建时挤出的边角料,是原本的一个花园子改的。简凌之数着墙根新冒的野苋菜拐进厨房,忽然顿住,西墙外歪脖子槐树的枝桠正斜斜探过墙头,墙不高不矮,简凌之看了一眼总觉得不太安全。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