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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何书韫在那天吵完后就搬了出去,我气得不行,也没拦。
      我们之间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辩驳不了谁,最好的办法就是结束彼此同一屋檐下的生活。

      这些年我们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何书韫自从知道我开始调查当年的事情后,就远离了我。我们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因为同样的问题爆发反复的争吵。

      这是对我们来说的最优解。

      我们一直都很清楚,这件事情上,再坚固的深情厚谊都会败在犀利难听的伤人字眼中。为了妥协,为了眼不见心净,我们分开后的很长时间里都没有再联系。

      一个多月后,我坐在返京的航班上,收到了罗赋生给我发的消息。

      他的速度很快,尽管年岁久远,还是在一周后查到了我想要的那个妇人的信息。罗赋生查到消息的当天没有直接发给我,我在应酬醉酒后的罗赋生手机上,翻到了他和一个备注名字K的聊天记录。

      我看完了所有的信息,又装作无知无觉的把手机原模样的塞回了罗赋生枕头旁。

      直到今天罗赋生菜把这份压了半个月的调查发给我。
      至于为什么罗赋生没有及时发给我背调,我没有问。这一个月的时长是他纠结犹豫的挣扎,我不会催。

      背调信息上显示那名妇人名叫李芸,死了儿子后并没有像传言中和爱人李勉南迁,而是选择北上。罗赋生的人找过去时还以为是警察登门,在门外絮絮叨叨解释了半个时辰才敢开了条门缝。

      他们辛苦劳作半生供养一个儿子,砸锅卖铁好容易供出来,尚且沉浸在孩子考上大学的喜悦中,人没了。
      噩耗之外,年过半百的夫妇两人人生地不熟的上诉,却发现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作证,二老一夜之间白了头,窝在北边一个小县城里勉强经营着一家小超市维持营生。

      上面还附有一张他们的照片,女人很瘦,目光浑浊,男人双颊凹陷,头发灰白。白发送黑发,大概是这世界最痛的痛。

      罗赋生在电话里说,他们的儿子,也就是六年前自杀的那名大学生,名叫李元淇。

      李元淇当年在知行的成绩就名列前茅,区级市级第一都拿过,还代表知行出国参赛,大学考的是蜃城,蜃城大学是和京大齐名的文科院校,李元淇以当年高考文科状元的名次直接保录蜃城大学。

      接完录取通知书后,全家的欢欣还未到末梢,李芸李勉二人因为儿子是状元还摆了三天的宴,报道后没多久,宴席上的红包还没拆完,李元淇就跳楼了,喜事变丧事。

      法医在他随身携带的行李里找到了那本边角残缺的日记本。

      正因为李元淇是当年的高考状元,才在社会上引起了一定的重视。风波掀起没多久,就被一些娱乐新闻压制住,网络发达的年代里,更新换代是多寻常的事情。

      说白了,酒足饭后谈资的都是他人的生死和喜怒,与网络前敲键盘的人又有什么鸡毛鸟翼大的关系?

      没有半年,这件事情的热度就被压了下去,直到李芸满头华发的举着日记本,带着记者在知行门前闹。

      我连忙追问罗赋生那本日记的下落,罗赋生的回复是,那本日记不在了。

      “如果那本日记在的话,他们夫妇二人很难北上。”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那些人连十几岁的生命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风烛残年的老两口,活着也是苟延残喘罢了。

      这就是罗赋生给我的所有信息。

      我想要借助罗赋生的人脉做更深入的追查,罗赋生隔着屏幕和几千公里路,就跟隔空长了眼一样,在我们都沉默时,闷不出声的提醒,我大概能想象到他说那话时的表情。

      “事情到这里就结束。”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当年警察都没有办法的事情,你能查出来什么?罗弋,别犯傻。”

      我咬牙,想说事在人为,可这四个字在嗓子里滚了两圈愣是没敢说出声,佯装沉闷不甘的应了他的话。

      这两天没有睡好,何书韫和孙旭的面容在我脸前相互交替。

      我总是会梦见何书韫面对着我站着,挂着释然的笑容,眼底含泪,我走近一点去看,她脖子上涌出来浓稠的鲜血,我扑过去想要捂住那不断冒血的伤口,就看到他身后孙旭拔高的身影,然后梦就醒了。

      熟悉的天花板和暖黄的光源刺进瞳孔,我才恍然拥着被子坐起来。

      孙旭在梦中骇人的面容尚在眼前晃,临走前他语气里对何书韫阴鸷的威胁,成为了我的心病。

      罗赋生说的话我并不是没有听进去,事在人为真的能成事吗?为什么那天听到我这样讲罗赋生的表情看起来那么危险,为什么我总是惴惴不安的想要把何书韫绑在我身上,为什么最近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这种不安在我回到学校时有了少许缓解,我推开潜隅的重门,冬日的积雪早已化为养料散尽天地间,春日生机徐徐来临,天气微凉,拎着箱子赶路许久,后背上出了薄汗。

      转身想要关门时,院子里的花猝不及防的闯进视线。

      我的行李箱静静的搁置门口,眼睛却停在那花开的姿态上不肯挪移。

      临走时含苞的花样,士别三日后已是亭亭身姿。

      这是……我走上前近距离察看,这是山茶?

      上学的时候有幸见到过一两次,只不过我当时见到的是白色山茶,并非眼前的清雅。

      ——层层叠叠的重瓣簇拥包裹着中间六角塔形的花冠,枝条直立,显现出粉红色的淡色红条斑,层次分明,排列有序,精致得像块漂亮的糕点。

      我有点看呆了,一时忽略掉了时刻悬浮在脑中杂乱五章的诸多事宜。

      我拍下照片留作纪念,坐在那里浑然不觉的盯着花看了十几分钟,我下意识的想要把花开的美貌分享给程祁,又想起来我们之间月余前发生的种种。

      那次大吵大闹之后,我们并没有断绝联系,用秦霜的话来说,就算我们再有矛盾,在某些方面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因为我们还共同酝酿创作着一本儿童读物。我们和秦霜、林总还有商用的企业微信群。我们还有合作,哪怕私交方面我们已经没有再继续联系的必要。

      最初我很抗拒,头一次理解什么叫做钱难挣屎难吃。

      心里抵触直接影响到的是我画稿的进展,秦霜劝诫后我开始自己哄着自己,渐渐也少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执着。

      就算我们闹的翻江倒海,我也在程祁面前装的人模狗样,公事公办嘛,成年人负责解决问题,而不是任由情绪主导的解决表面形式。
      拉黑删除联系方式那一套,适用于小孩子,小孩子才要糖吃,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甜头也能做好本职工作。

      我这么安慰着自己,上午闲在画室画稿子,下午泡在书房或是图书馆。即使读本上又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也比之前的删改定主角形象时好过太多。

      寒假一个多月的时间,我没少和程祁碰面,除了工作上的交接和商讨,其余的事情,我做到了一概不理。

      我幼稚的以为,这便是成年人身上该有的成熟。

      假期尾声期间,林笑笑在群里询问我何时返校,想要一起坐坐吃个饭,我没有办法回避,也不屑回避,这一个月来我或多或少练就了充耳不闻的本事。

      程祁清楚了我的航班信息又怎么样,我又有什么好不能释怀的。

      我本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壮烈心情在五人群里发了我的落地时间。

      程祁在群里并没有做任何回应,可他却在我刚到潜隅半小时后也出现在潜隅门口。

      我刚劝自己放弃分享的心,就在我见证花开的这一天也如愿见到了种花的人。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到的,他就这样望着我看初生花瓣看得入迷,不知道在院门口站了多久。

      程祁走到我面前蹲下,我看到他脸上一道结疤掉落后浅淡的印子,那是我动手后衣服拉链留下的痕迹,恢复的很好,如果不是我和他的距离在方寸之间,我几乎看不出来这样的细微疤痕。

      还好没有落疤。

      他比上一次在学校见面,明显沧桑许多,青色的胡茬根根向外冒,眼底黑青,眼白上沾染起红血丝,我心中一痛,别过头不忍再看。

      “这是什么花?”我闷闷的问。

      “十八学士。”程祁轻轻抚了抚柔弱的花瓣:“是山茶花其中的一个品种。”

      “十八学士?”

      我轻轻闻了闻,没嗅出太香的气味:“我还以为是唐太宗时期的十八学士,这花……怎么会有这样风雅的名字?”

      程祁:“山茶花的品种有很多,十八学士也不并一定就能开出这样的颜色,还有偏艳丽一点的,开出什么样的花却不在我的掌控之内。”

      解释后,程祁又说:“你知道山茶花有什么特点吗?”

      “够漂亮。”

      程祁在我侧面,望着我轻轻的笑:“还有呢?”

      我想了想,说:“除了冬天绽放春天落败还有什么特殊的?”我对于人以外的物种没有任何认知和兴趣,像个浅薄的白痴。

      程祁:“春天落败,方式也惨烈。”他呼出口很轻微的气息:“你平日所见到的所有的花都是逐步凋零,先掉花瓣再枯枝叶,唯有山茶……”

      程祁顿了两秒,娓娓道来:“唯有山茶是在盛开茂盛的时段里连同花萼,整朵、大颗的断落,不会循序渐进,不懂得柔转温和,因此山茶还有个名字,叫作‘断头花’。”

      宛若某种惨烈的祭祀。

      我听着程祁的轻和语气,震惊不已,看着面前经验的十八学士,不能想象这样精致的花是这样方式的收场。在寒冷的冬日绽放,在回暖的春日告别,它不愿留在枝头上,让世人看到哪怕一点点的颓败之气。

      “山茶花的花语是什么?”我福至心灵,突然发问。

      程祁蓦地住了声,眸光闪了闪,寂寞短暂几分钟后,轻声而郑重的咬字:“你怎么敢轻视我的爱。”

      我周身一僵,程祁的眼神很深,他似乎是透过花看尽了我,我在霎时的迷茫后确定,这句话是他的蓄谋已久。

      他透过花触及到我卑微发抖的灵魂,受伤的质问我,你怎么敢轻视我的爱呢?

      程祁很快的将视线移开,那种黯然在他起身后偏离进空气,我不知道何时滞住的呼吸再一次匀称呼吸起来。
      难道我的退缩在他面前一览无遗,他对我关怀备至是在我眼里的怜悯……难道是我的妄加揣测和误解吗?我的眼眶再一次湿润起来。

      这与表白何异?

      “阿弋,毕业后你随我出国好不好?”

      方才的柔情和甜蜜没经住微凉的风吹,我眼中的迷乱和情意还未散退,情不自禁的迷怔:“什么?”

      程祁将我扶起来,我的膝盖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有点酸麻,这酸麻直直沁入心肺。他的表情没有变,轻轻附身,帮我拍拭掉了膝盖间埋入山茶花根系的泥土,有些因为拍打黏性更强的粘在了白色长裙上。

      程祁嘴角含着一丝苦涩的笑意,“没什么。”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微妙的摇晃,我有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言语。

      我没有继续追问,我在这个瞬间开始很不理智的感觉到,我们之间似乎处于一种倒计时的相处模式。他能给我的,可以给我的,都是在未来几年里规划好时间成本的。

      他不是在怜悯我,他是在珍惜这最后几年的时间。

      很多时候,受害者的身份浸淫久了,不会相信世界上还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并不是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感同,也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身受才能感知体察。

      而是感同身受这几个字付出的成本和精力太庞大了,我们总是能感同深受我们爱的人,反之,对于不需要付出太多时间的人,自然也会有很多衍生而来的敷衍和不耐。

      感同身受的对象,无非就是看重不看重。

      我心中仿佛也撒上了一把泥渍灰尘,我很默契的闭口不言,开始和他一样享受这最后的时间。

      我们都知道,我不可能出国,我有我的责任,即使这责任本身不愿意与我有什么牵连。

      程祁是想让我为了他放弃这些东西,这是他的未来。他可以冷眼观望,却不能干涉我。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他不是一个会退缩的人,在听清他说这话的那一刻,我突然无比的难过。

      难过的不是我们终究没有未来。

      而是这样骄矜夺贵意气风发的程祁,也会害怕。

      哪怕这害怕只是持续了简短的几分钟,可只是稍作胸口停留,我都不愿看到这样的程祁,所以我选择缄默和忽视。比起程祁的怒火,我更难以承受他的怯懦。

      如果他从此刻开始不知所措我们的未来,那么我早已在多年前看到了属于我们两人的尽头。他慌乱、无措、退缩,这样的程祁,让我的心碎成了一片又一片。

      十八学士冬日绽放的盛姿我没有亲临,春天凋敝段落的季节却要我目睹。可遇不可求,程祁,这才是你送我山茶的用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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