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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我画不出来东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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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这里,望着我们已知的、花败人将散的注定结局。
我突然很后悔,让程祁这么早知道当年事件的真相。
如果他晚一点知晓,是不是会比现在更容易接受。
我见到孙旭就会止不住的生恨,恨意滔天而来,无声无息的超越了理智和情感,迁怒转移到程祁身上,如今我又要缅怀他未知时不陷入两难的纯粹。
我发了疯。我病了。
回到学校没多久,写不完的论文堆和投不尽的履历表让我分身乏术,很多学生在研二下这学期就物色好了工作岗位。周边围绕的话题不再是我的一人遐想,而是很多人谈论的共同话题,那就是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这句话是典型的言语瘟疫,横行在每一届研二下和研三上的学生身上。大家都焦急的赶路,纵使不知道路的方向在哪里,仍旧成瘾一般不肯停歇。而总是后知后觉的我,暂时没有被传染。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这些事情像是一把生锈的铁石枷锁,在我心口上封了把刀,日日高悬梁上。学生时期的焦躁不安似乎蒙蔽在了更沉重的真相背后,在挖掘真相之前,时间失去分秒的概念,变得迟滞缓慢。金钱、学业、事业似乎按下了慢倍速按键,日日消磨,没有意义。
我不再能因为微小的事物而感动,年轻的焦虑,日趋的垂老,鲜花和掌声,这些事物如同一潭死水般的沉闷。如果活着和死亡的本质没有分差,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我不由得想起来刚结束的美术选修课程,油画课的任课老师说过的话——
如果身无体察之能,敏感之赋,又该从何下笔?
我本就不够明亮的画布上灰沉沉一片,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调色板上,丧失了斑斓的鲜艳。
我弃掉一张又一张的画布,那些最基础的色彩对比公式,灵蛇取巧一般钻进我的脑髓,喘蚕食着所剩不多的灵气和天分,公式套下来合成的,是照葫芦画瓢后最失败的临摹。
画室洗涮的笔刷,颜料搅动,低声窃语,不折不扣的丝丝没耳,敲木鱼似的敲击脑壳,混乱无感,我记不清上一次提笔是如何的灵感乍现,我试图找回从前的感觉,无济于事。
我曾经对敬易安引以为傲的说过,我从考进美院开始,从没有过瓶颈期。当日的自信更像是自负,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瓶颈期,我厌恶临摹,却拿不出一丁点的创作。
我在毫无头绪的、黑丝乱线里的脑雾中,挫败的发现,我画不出来东西了。
我……画不出来东西了吗……
我望着小指侧面上的蓝色颜料,怔神许久后,逃离了课堂。
北纬校内的教学楼侧面是布满整面墙的涂鸦,就连校内的消防井盖上都是拟人化的画样图纹。我快速穿过教学楼,绕过食堂,在聆心湖边的低矮栏杆上坐下,望着碧波无澜的湖面放肆的出神。
我就静静的坐在这里,连前因后果的反思都做不到,懊恼却已然翻江倒海。
手机上弹出来企业微信的消息,是林总发的。
我们最初的无人群里又加入了很多新成员,选题策划负责人,装帧设计负责人,还有程祁负责的内容结构组,而我的插画设计连同封面设计、版式设计以及材料选择都隶属于装帧设计,总负责人叫禹郁,是名四十加的女性。
我最开始的插画样稿,便是被她否决的。待我一稿多改直到她满意后,她才拉我进了《物理小萌友》的设计总群。
我和程祁一起编撰的读物在之前取用了很多名字,出版商那边都不是很满意,说程祁取的名字专业度太强,不适宜儿童群体,太深奥吸引不了读者。
程祁接连在起名字上受挫,又不喜欢出版商用滥的,于是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我没有多想,两天起随意想了个,叫《物理小萌友-开启奇妙科学之旅》。
没想到林总在群里说这个名字竟然没有驳回,就连装帧设计组都一致通过。秦霜的接消息的回复很快,发了一排麻将“发发发”的表情包,随之,程祁在下面紧跟了一排省略号。
正在输入的对话框跳动很久,很快的又静默下去。我盯着那串省略号,莫名的察觉到了一丝逗趣。
似乎只是想一想这个人,他的言行就会在眼前浮现。山茶的花语还激荡在耳边,我闭上眼睛,没有再流连画画挫败的难过。是瓶颈期又怎么样,别人能受的过,我未必不能受。
考学时的画室老师曾经说过,如果一个人在从事的专业上没有天赋,那就只有后天的勤奋,不停的练、反复的练,画的好也要画,画的烂也要画,直到十年磨一剑后,养成的肌肉记忆可以快到和别人的天赋媲美,那时,努力将和天赋无异。
我还记得老师说起那些话我是如何的不屑一顾,我不能忍受有人会将后天的努力和天赋相提并论。
为考学而死记硬背的公式记忆法如何能在天赋面前排上号?我年轻,我嘴强牙硬的否认他人的天道酬勤,我把艺术分门别类,派兵列阵,缩在自己的阵营里龟缩不前,井底之蛙的坚持自己的主观臆断。
可如今,我却不得不要因为灵感枯竭而重新拾起考学那年的方法论。
读本的插画不等人,更加不会随时等待着我灵感的迸发。
我只能机械的重复,没有坚持不懈的完成度,没有实际的成绩,纯粹取悦自己的爱好在世人眼里,都是拿不出手的闲闹。
我需要获得别人的承认。我沮丧的意识到这一点。
我迫切的想要尽快完成《物理小萌友》的编辑,我想要功成名就,想要立足于很多人之上,我要用瞩目的成绩获得一定的地位,然后势均力敌的去见孙旭。我的血液烧热起来,仿佛回到了走艺术考学的那一年备考的状态。
下午两点时林总打来电话,被退稿太多次,我看到林笑笑的备注就有点应激,头皮发麻的接听。
林总在那边似乎喝了酒,说话直舌头:“小罗啊,晚上发你个位置,晚上记得来啊。”
“林总,我……”
那边的声音混乱嘈杂,还有蹦迪的音乐或近或远,有个妖媚的声音传出:“林总,给哪个小情人儿报备呢?”
林笑笑的声音埋没进去,继而忙音。
我再回拨过去,无人接听,我编辑消息编辑到一半,秦霜的电话插进来,“晚上吃饭,你接到通知了没?”
“临时决定的吗?”
“可不是呢,你在哪儿,我一会去接你啊。”
虽然林笑笑之前提过一起吃饭这件事,并没有提到是哪一天,现在是下午三点四十,醉鬼的临时邀约让我有点踌躇。秦霜似乎了解我在想什么,大方的劝:“没人喜欢临时的邀请,这句话只限于平等的关系模式里,例如朋友、伴侣或者暧昧对象。”
我料到了她的话音走向,噎了一下。
“禹郁是你的上司,林笑笑是禹郁的上司,上司的上司要团建,你作为下属能不去?”
我就知道……
“你说这次是团建?都有谁?”
秦霜懵了一下:“你不知道?就是出版社那堆人吧,什么设计组啊策划组啊对接人啊,好像都要去。”
林笑笑当时在群里发消息的时候,群里还只有我们五个人,如果不是书名通过,我对今天新进群的这五六个人完全不知情。难道就是因为团建,才把他们邀请进来的吗?
可我是以个人名义接的读物插画,京市出版集团是国企,即使签了合同,也没有领导随时传唤团建这一条,我算是哪门子的内部人员?
“你又犯轴是不?”秦霜一听我没接话,就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你真是学生思维,你听我说,在职场上,你一个算是编外人员还能被上司叫去团建证明上司认可你的能力,你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接到国企的单吗?”
秦霜虽然比我大了四五岁,为人处事上却比我成熟很多。
她说的对,我是学生,她是老师,职场上的规矩不是端端清高就能了事的。如果我不去,林总会让认为我不给他面子,虽然林笑笑这人看着面善,整日里笑眯眯的,可谁出门不是戴着面具打交道呢。
“你就当是出门多认识几个朋友。”秦霜向来是张着三寸之舌的磨人精:“就当陪我,好不好嘛?下学期的成绩给你A?总行吧?”
“……”
这算不算贿赂哦?
我这条生硬的胳膊一向拧不过打感情牌的大腿,最终以坐上了秦霜的小红车,听她兴奋的絮絮叨叨一路为收场。
林笑笑发的地址是一所艺术馆级会所,占地面积上千平方米,里面含有十大艺术空间,设有下沉式庭院、恒温泳池还有微醺酒廊等。我和秦霜去的时间早,秦霜喜瓷器,早就听说这家会所的秘色瓷很出名,不到五点,我们就来到了艺术鉴赏会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