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矢》坞妄

74、第 74 章 你要如何强求一个已经变心的人正视你呢？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家的，程祁的呼吸尚在耳边，衣领上沾上了独属于他的气息，我烦躁的换上睡衣，把今天穿的裙子丢在了脏衣篓里。

　　再次见面比我想象的时间要早，曾经我也以为我会质问，会愤怒，会泣不成声……可是当程祁骤然出现在我面前时，这些难以入寐的情绪似乎过去很久了，久到我以为我完全释怀了。

　　“你做的很好。”

　　洗衣筒里混着水流卷起的衣物拧着缠绕在一起，眼泪顺着鼻梁往地面轻柔的砸落：“罗弋，你做的很好。”

　　唐捐翟束还有罗赋生今天难得一同在家，在客厅沙发上坐着闲聊，见到我回来，罗赋生说微波炉里还有给我留的宵夜，他们几人看起来心情不错。

　　“我不饿，先睡了。”

　　关房门前隐约听到唐捐说什么“陈家的孩子今天没有到场之类的话”，我满脑子都是程祁最后的神情恳切，实在没有心情在唐捐安排的什么新贵上面留神。

　　程祁回国，是不是意味着那个人也回来了？

　　程祁回国的消息迅速在我们当年的班级群里炸开，周周打电话过来，那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一听就是上班忙中偷闲打来的，我简单应付两句没有细说。

　　只当一切都是巧合。

　　高矜阳都发来消息，说她并不知道程祁突然回国的事情，大有把自己摘清楚的架势。

　　程祁回国后的两个月里受邀出席了很多商务活动，新闻上偶有关于他的只言片语，没有露脸和名字，我忙着下个季度的画展，加班加点的熬在画室里创作，这期间我们没有再联系，中间景漪突然邀请我出席宴会，中间会有很多时尚圈的大佬们会面的沙龙。

　　“周周出差了，你先顶替你徒弟吧。”

　　周周跟着景漪进步神速，这周又被景漪掉到巴黎跟进策划走秀，审美也大有士别三日的提高，近期营业的动态大多褪去往日的稚嫩。

　　“她算哪门子便宜徒弟？”

　　与其说周周跟着我学画画，倒不如说她跟着景漪学到的东西更多一点，既然先做了朋友，实在够不上师徒的矫情名分。

　　景漪很忙，他手底下的服装设计师也忙的不可开交，急需人手。

　　“哦对了，你那边有没有合适的人，帮我物色几个模特过来，配合我们拍几组这个季度的宣传图。”

　　“你那怎么会缺人手？”

　　就算模特临时有事，他只需在网上发些帖子，就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鹜，哪里轮得到我出手介绍？

　　“我手底下的都太职业了，身高体重严苛的不能有一点马虎，我现在需要的不是这种，你知道我要什么人，对吧。”

　　景漪怀着对我的无上信任单方面的敲定了这件事，我接过他亲手做的手磨咖啡像是接过了即将点燃的燃芯的炸药包。

　　因为我还真的有人选，那个人还不是别人，而是现在早已名声鹊起的新晋网红模特何书韫。

　　景漪破除行规收下过半吊子水平的周周，这份人情，好像无论如何我都没有理由拒绝。

　　何书韫跟我想的一样，立刻就应了。我叹了口气，看着她在宠物店穿着围裙忙着煮饭的样子深深叹息：“说应就应？”

　　何书韫抬头喝了口保温杯的热水，仰着头不解的瞥我，袖子蘸了下嘴巴上的水珠：“他收过周周，我这次过去，不是刚好帮你还了他人情？”

　　“你不用这么……”我苦思半晌，说出来个比较肉麻的词：“……善解人意。”

　　何书韫：“不是你说的吗，朋友就是拿来用的，你有什么顾虑？”

　　“周周在那，我不确定你……”

　　我话没说完，何书韫怔了怔，霎时明白过来，“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没有跟着笑：“可是你已经一个人很久了。”

　　久到我分不清楚原因，到底是因为生病受过压迫的经历不敢往前走，还是一直钟情于学生时期动心起念的那个人不肯放下？

　　年深日久又能代表什么，难道我就没有妄想十年吗？难道这种微乎其微的概率就发生不到何书韫的身上吗？

　　“我和你不一样。”她一眼便看出了我的忧虑：“我没有你那样好的运气，你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你，你的十年是值得，我的十年……”何书韫笑，好像找不到一个能准确形容她十年漫漫路的精准词汇：“阿弋，我们不一样啊。”

　　我沉默下来，并不是因为我认同她的话，而是不知道要如何反驳。她自囚一室，里面是非一日之寒的阴暗和潮湿，我做不到动动嘴就能把她拉出苦厄。

　　我不喜欢何书韫在任何时候把我清理出她的圈子范围，她自己的圈子里只有她低头悲伤的自己。除此之外，便是她的影子常伴其身。

　　我不想要她在自己的圈子里连抬下头看我一眼都不肯，我不喜欢。

　　何书韫自觉没什么，我却动了气。

　　“你不要说我们是一样的，也不要跟我讲什么人人平等。”何书韫扫我一眼便知我在想什么，薄瓷般的面容上晒不进去一缕光：“你知道的，人与人生来就是天堑鸿沟。”

　　我知道人与人生来的差别，因为天差地别，所以孙旭等人还好好的自在于世，因为阶级难以跨越，所以我会尽我所能，让他伏在罪过和法律面前，俯首认罪啊。

　　到那个时候，你就不会让那些事情岿然不动扎根在你心里了，他们不会是拖着你的来时路，那只会一段不值得回忆的梦魇，梦醒，天就会亮。

　　何书韫蓦地抬手，摸上我头顶，她的面容和煦极了，好像放不下的始终是我。

　　“你少操心，少说话，嗓子慢慢就好了。”

　　我气笑：“你就是让我少管你呗？”

　　“见到程祁了？”

　　“他如果知道你因为这副嗓子七进七出医院，还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他肯定不会对高矜阳善罢甘休的。”

　　自从两个半月前高矜阳的下死手，我的声带就没好全过，何书韫拉着我跑了这么多家医院，都只说静养着，别无他法。迄今为止，已是喉返神经的永久损伤，稍有不慎便会呼吸困难造成窒息，医嘱字字昭昭，忌高声，忌耳语，忌辛辣，忌烟酒。

　　我知道何书韫想说什么，无非就是试探程祁对我还有没有真心，可是一个实打实真心实意的人，又何需试探？

　　更何况，上次见面，他并没有发现我任何的反常。

　　因为不爱，所以无从觉察。

　　“你还想为他说话？”

　　何书韫没反驳，眼角弥漫开涟漪圈般的悲悯后的理解，就那样望着我，我心神猛地一松，差点掉下泪来。

　　我别过头，留给她一个纹丝不动的侧脸：“这世上不仅没有平等人，也没有一成不变的人。”

　　你要如何强求一个已经变心的人正视你呢？天神地佛之外，人力之及的范围内，爱莫能助的事情十有八九，不需要强求。

　　所以书韫，我的心只会疼一次。过了，便过了。

　　何书韫：“你好像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她的语气太过正色，惹得我偏头寻她的眼睛。

　　何书韫轻轻摇头，换了口气问：“下个月生日你打算怎么过？”

　　“前年24岁生日你躲到澳洲，去年距离你25岁生日一周你抬腿跑到了巴黎，今年你要如何啊？”

　　“前年我的事业刚起步，唐捐独奏会硬要拉上我，去年刚好赶上秋冬季的时装周，都与我干的行业息息相关，什么叫躲？”

　　何书韫方才和煦的神情一扫而过，斜眼睨我的眼尾处透露出讥诮，唇边的笑意更甚：“是不是逃避，你清楚。”

　　“今年还要跑？”

　　我“啧”了一声，“不是你说话……掂量掂量你的用词好吗？”

　　不是躲就是跑，不是跑就是逃避……什么人哪！

　　今年孙旭林蓁回国，程祁也骤然出现，就连唐捐翟束都放任国外的生意停滞，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都凑齐了，我怎么舍得走。

　　此时的我并不知道早在程祁回国的前一周，我的父母已经私下见过了两年不敢在国内露面的孙旭。

　　相处七百多天，原来罗赋生对孙旭的厌恶早在他成为我初中的班主任之前。

　　不然仅一面之缘的契机，二十出头的罗赋生怎么就能说出那句，孙旭是一点就破的纸老虎。

　　原来我入知行之前，我的家人，便和孙旭早有交集。

　　我太高估自己的家境在孙旭心中的位置，利益互置，是比成绩更能让孙旭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缘由。

　　这些随着我和唐捐翟束的相处越让人心惊的隐情，我并没有告诉何书韫。

　　可这其中，程祁是否知晓，若他知晓，不让我继续追查的理由，难道和当年敬易安警告我的理由一致？

　　若他不知晓，那些年他出国频繁参赛，又在中间扮演什么角色，真如霍匀所说的…..护着我么。

　　脑海中闪现过的人仿佛早在我成年之前便在我看不到的位置里，一一同频，数次同框相视而笑，杯落，决策已成。他们之间，了解深入程度有多少，我上下做了这些动作，孙旭迟迟不对我动手的原因，难道还有我的父母的插手？

　　他们到底都隐瞒了我什么？

　　唐捐翟束回国这两年，没有任何的动作，难道是在等孙旭从国外回来？

　　我按照手机上的位置来到了家高级会所，唐捐在里面等我。

　　经侍应生引导，推门而入后，诺大的沙发上坐着一人，双臂撑在膝盖上，目视前方，眼前橡木茶几上放着开瓶的朗姆和透明玻璃酒杯，见到我来，眉毛未动，抬眼的瞬间擦出凛色。

　　调色昏暗，房间隔音极好，空若寂寥的室内，只有程祁一人。